《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18、第十八章

　　陈净远抬头看了看手表，凌晨三点。

　　他往窗外看去，附近的写字楼灯光一片黯淡，也只有他这间办公室还亮着一盏明亮的台灯。

　　最近是行业淡季，他没有什么可忙的，他只是不想回家。

　　回家会看到爸爸，爸爸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游荡着，像个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爸爸看到任何东西都会想到媛媛，他很痛苦，但是他又不愿意搬出去，他不希望媛媛的痕迹在他的生活中消失，真是愚蠢又可怜。

　　陈净远看了一眼电脑，桌面壁纸是陈媛媛回头粲然一笑，她穿着蓝白的校服，裙摆像向日葵一样，迎着朝阳绽放。

　　这让陈净远想起了陈媛媛刚上高中的时候，有几个男孩给陈媛媛送花，陈净远当时在国外读研，他直接坐飞机回了家，开着跑车到陈媛媛的学校去，将她接出来。

　　陈媛媛坐在他的副驾驶上，风吹起她的头发，车里有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她那天也是穿着校服，少女窈窕的曲线初现，单薄又玲珑，陈净远突然意识到，他的女孩长大了，她总有一天会不属于他。

　　妈妈走的时候，拉着他和爸爸的手，要他们好好照顾陈媛媛。他知道自己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但是他们都对他很好，像对待亲儿子一样，他想，他一定要将小妹妹捧在手心里，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

　　要是媛媛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那一天，他第一次冒出了这个想法。

　　而有些念头，不是轻擦磷粉就燃起的小火苗，火柴燃尽，火就灭了，而是一颗顽强的种子，一旦落下，便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他跟漆瑜说的话是真的，他想不通，陈媛媛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头一天还要去澳洲看袋鼠，后一天就突然性情大变，离家出走，甚至，去了那种地方。

　　他的女孩，那么纯洁又干净，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糜烂。

　　他无法接受，他找过陈媛媛几次，那样的神态和语气，完全像换了一个人，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她甚至缓缓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笑着对他说：“哥哥，你喜欢我，对吗？”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没关系的哥哥，我又不止你一个男人。”

　　他指尖的触感柔软又温润，手掌能感受到那团柔软下的心跳，扑通扑通，像小兔子，又带着魔鬼般的炽热。

　　他不敢说他从没渴望过她的身体，但这一刻，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碎裂，那是他心中白玉般纯洁的陈媛媛摔碎的声音。

　　他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爸爸在外面有人，他知道，爸爸被要挟，他也知道，他解决了那个女人，区区一条人命罢了，所有挡在陈媛媛前面的，哪怕是山海，他也要平。

　　至于爸爸，爸爸肯定是知道的，安文那件事就是爸爸透露给他的，爸爸的意思他懂，陈家人的手不能沾血，但是他不是陈家人，他可以。

　　一切都是为了陈媛媛，如果他心中那个白玉般的陈媛媛已经不在了，他也决不允许陈媛媛的皮囊还在这世间游走。

　　刀子捅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也突然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他丢下刀，不敢看陈媛媛的眼神，慌张地跑了。

　　他等着警察来抓他，但是他等了很久，等来的，是陈媛媛的尸体被发现在荒郊的消息。

　　外面下雨了，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这场雨悄无声息的，拍在大大的落地窗前，他看了看手表，凌晨四点，很好，又熬过去了一个晚上，这无边的岁月，熬一熬，不也就过去了吗？

　　第二天，又有警察造访。

　　陈净远觉得头有些痛，他跟秘书说让警察进来。

　　这回来的是个瘦弱的小警察，看起来年纪不大，他出示了证件：“你好，我是刘益，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走一趟？”他困惑道：“走什么？”

　　“警方发现你在7月16日当晚去过陈媛媛的住所，十分钟后又仓皇离开，请你跟我们回去调查一下。”

　　“哦。”陈净远平静地点了点头：“好。”

　　他站起来，穿上西装外套，外套上的袖口是陈媛媛缝上的，一颗粉色的扣子，在黑色的西装上显得很突兀，他闭上眼睛，用手抚摸着这颗扣子，仿佛那个在阳光下回眸一笑的陈媛媛又回到了他身边，她穿着校服在前面跑，对他说：“哥哥，来呀。”

　　他露出了笑容，幸好啊，幸好那具在肮脏出租屋的皮囊，被他杀了，不然，这个陈媛媛，怎么会回来呢？

　　刘益走到前面，他迟迟没有听到陈净远的脚步声，于是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正闭着眼睛，面带奇异的微笑。

　　“走不走？”刘益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陈净远睁开了眼睛，他穿上外套，走到落地窗前，看了看楼下匆忙的人群与车流。

　　刘益走上前去：“怎么了？”

　　变故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陈净远突然往前一仰，刘益本来没当回事，这么大片的玻璃，怎么也摔不死他。

　　没想到，那块落地窗被轻轻一推，便开了个大口，陈净远直接从那道口子里跳了出去......

　　周尔和漆瑜守在众新科技的楼下，眼见着刘益进去好半天了都没动静，周尔开始骂骂咧咧：“小刘一个人能不能行啊？就他那小身板，万一被陈净远逃了怎么办？”

　　漆瑜指了指楼下的警车：“放心吧，都层层包围了，逃不了，除非他跳楼......”

　　“砰——”

　　随着一声巨响，楼上有个黑色的物体砸到了十米开外的一辆车上。

　　“我！操！”周尔震惊地看过去：“刚刚掉下来的好像是个人！”

　　周围的人群开始骚乱，有人尖叫有人哭喊，警察迅速跑过去，漆瑜隔着川流拥挤的人群，看到了那具裹着血的西装整齐的尸体。

　　“不会真跳楼了吧？”周尔拉着漆瑜的胳膊：“别过去！”

　　漆瑜这才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往案发现场走过去，他一回头，就看到了匆匆跑过来的刘益。

　　刘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一张小脸皱得像苦瓜：“陈净远跳楼了，都怪我，早知道就让孙队来这里了，他肯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说什么呢！”周尔用力拍了刘益的头：“人家想死，逮着机会就会去死，孙成才来就行了？净说些屁话！”

　　刘益苦着脸给孙成才打电话，报告了这边的状况，顺便再问问，孙成才那边去抓捕陈君沛的情况如何。

　　周尔懒得听刘益哭哭啼啼，他一转头，就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漆瑜，现在已经跑到陈净远那边去了，他赶紧追过去，见陈净远已经被盖上了一块白布，警方居然这么快就能拿出一块白布，估计是预料到了犯人可能会跳楼，这个业务能力，真是佩服。

　　漆瑜站在这块白布前，白布被染上了鲜血，像一朵曼妙的山茶花，空中似乎也飘着淡淡的茶花香，他吸了吸鼻子，血管突然开始澎湃地汹涌了起来，跟那天晚上的感觉一模一样，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霎时间，他的脑中出现了一对男女，那个女孩是陈媛媛，那个男人是陈净远，他为她梳头发，为她做饭，哄她睡觉，为她打架，为她杀人，最后，他杀了她。

　　一切都如走马观花，灯市到了尽头，人散了，景也撤了。

　　“漆瑜！”周尔用力地摇漆瑜的肩膀：“你吓傻了？”

　　漆瑜回过神来，他深呼吸了几下，脑中再也没有不属于自己的回忆，他轻声开口：“你才吓傻了。”

　　“还不承认！”周尔递过去一张纸巾：“你都吓哭了！”

　　漆瑜觉得面颊有些凉，他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冰凉的一颗泪珠。

　　这是......陈净远的泪。

　　漆瑜叹了一口气，他拉着周尔往刘益的方向走，边走边问：“陈君沛怎么样了？”

　　“不知道。”周尔摇头：“放心吧，他那种人才不会跳楼呢。”

　　正说着，刘益走过来，说道：“陈君沛抓到了。”他对周尔说：“多亏了你的那份文件，这下，我们有证据了！”

　　周尔心想，要谢就谢安文，她这辈子唯一聪明的一次，就是知道截图聊天记录和备份文件，并且存在了李秀兰的手机里，李秀兰死后，医院不知道怎么处理李秀兰的遗物，恰好周尔去探望过李秀兰，并且登记留下了电话号码。

　　就算没有证据证明陈君沛杀害了安文，光是那件工地死人的案子，就够陈君沛喝几壶的了。

　　漆瑜也对周尔笑道：“这次确实是亏了你，我请你吃饭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周尔勾上漆瑜的肩膀。

　　“你还会说成语了。”漆瑜点头：“令人高看。”

　　“这不是为了跟你靠近嘛！”周尔说：“老子现在也读书的好吗？那个什么风雨哈佛路，老子还去看了电影呢！怎么样？文艺吧？”

　　漆瑜笑着摇了摇头：“走吧。”

　　远处，陈净远的尸体被警方带走，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夜幕拉下，唯有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在雨后独自清新着......

　　卷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