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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不周山:一梦前尘(三族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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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珩……月珩……不要!”
凄厉的呼唤刺破黑暗。亥骤然惊醒,后背抵着冰凉的地面,冷汗浸透鲛绡中衣。
千万缕朱砂浸染的红线在虚空交织成网,每根丝线末端悬着碎片般的铜镜勾通的幻境入口——映着祝英台扑向青冢的残影,映着梁山伯咳在素帕上的离娘草。
桃香倏尔浓烈。漫天绯色花瓣裹着银铃脆响纷纷扬扬,身着桃色纱裙的女子踏着花雨凌空而下。
她足尖点在红线上时,那些殷红脉络竟泛起星芒,照得她眉间三瓣桃花钿宛如泣血。
“你是……我是……”亥有些迷离。
“可算醒了?”鬼月娘拈着半片凋零的桃瓣,眼尾胭脂被笑意揉碎,“果然‘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瞧瞧冥外魔族圣姬也要被情爱搅的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
亥蜷起指尖,方才被月珩紧握的触感仍在掌纹间发烫。
她低头望去,左腕不知何时缠着半截断裂的红线,蛊虫正蚕食着情丝。
亥忽然忆起,原是她入梦见鬼月娘,鬼月娘为她牵红线,才进了祝英台的身寻姻缘,那梁山伯就是月珩所化?
她内心悸动久久不能平静。毕竟还在梦里有过云雨。
"所以……月珩当真是……我命定缘?”喉间哽着蜜糖似的酸涩,她忽觉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幻境里春雨打湿的竹帘还在眼前摇晃,月珩化作的书生将朱笔递到她掌心,笔杆上还带着他衣襟间的沉水香。
鬼月娘广袖翻飞,数十幻境如走马灯旋转起来。亥看见“祝英台”凤冠霞帔坐在花轿里,指尖挑开轿帘时,恰与送葬队伍前月珩化作的梁山伯魂魄四目相对。
“痴儿,”鬼月娘的声音忽然浸了寒泉,“那灵族焚毁了自己的姻缘书吾才编织梦境,所以汝叫其动情了吗?”她指尖掠过亥剧烈起伏的胸口。
“我——”
亥未及开口,鬼月娘一挥衣袖,霎时万千桃瓣化作绯色飓风。
她踉跄后退时,袖口残留的沉水香竟凝成血珠,淅淅沥沥染红了胸口不知何时长出的蝴蝶印记。
“殿下!”
雕花铜镜突然漫出朱砂,老嬷嬷的声音刺破幻梦。
亥骤然惊醒,后背冷汗浸透了鲛绡中衣。指尖残留的触感仍在发烫——那不是月珩的体温,而是左腕缠绕的半截红线正被蛊虫啃噬时传来的灼痛。
她环顾四周,织金幔帐与龙凤花烛提醒她仍在寝宫。方才那声凄厉的“不要”,竟是她自己在梦中呼喊。
“殿下可算醒了。”老嬷嬷枯手搭上她肩头,窗纸外傧相的唱和声由远及近。
菱花镜里映出个新娘。九重缂丝霞帔缀着南海珠,从前最爱着的紫纱裙如今染成朱色,胸前赤色龙鳞上金丝游走的并蒂莲纹却在她呼吸间诡异地蠕动。
亥忽然嗅到血腥气,垂眸见缠枝牡丹腰封下渗出黑渍,正顺着裙摆凤尾纹渗进绣鞋里。
昨晚入梦前做的痴情蛊——成了。
“殿下可算清醒了,算着吉时将至,该上缀玉辇了。”老嬷嬷枯手搭上她肩头,窗纸外传来傧相拖长的调子。
亥猛然瞥见菱花镜边缘浮着半张破碎的脸——那是月珩的残影,正被镜中红雾寸寸吞噬。
鬼月娘的声音突然在耳坠间流转:“汝感化他了吗?”
亥抬手抚过鬓边累丝金凤,摸到凤目嵌着的血珀正在发烫,内里好像封印着祝英台残魂的悲鸣。
“这嫁衣……”她颤抖着扯开霞帔,想起来今日便是嫁给骅王之日。
所以鬼月娘编织梦境,想以此希冀月珩能抢亲?除非他不要命了。那她是希冀两人都如梁祝那般殉情?那两个人都不要命了。
月珩会来吗?她想起几日前月珩的许诺“待殿下出阁之日,臣自会相告。”
告诉她什么?
那些尚未问出口的疑惑,终究随着窗外渐起的喜乐声,沉入龙凤花烛跃动的光影里。
*
暮色如融化的紫晶流淌在泣血祭坛上,亥和骅王站在浮动着暗红咒文的黑曜石地面,看着最后一缕残阳被鎏金纹路吞噬。
高堂上龙位坐的是最后一代魔尊南宫沐——骅王的嫡兄,虎位坐的是最后一任魔后卯——亥的长姊。卯娘娘端丽的面容隐在十二旒冕冠后,像一尊描金绘彩的陶俑。只是时不时揉揉小腹,想来也要到皇子出生日。
三族虽统归魔族管,魔族内部也有分化,分南北两支,南疆魔族服从于北疆,北疆魔族是三族统治者。
南疆好炼蛊控制心智,为了在地位上控制南疆,两支以联姻为策。南疆公主亥嫁给北疆骅王就是控制之策。
祭司的龙鳞长袍扫过刻满魔纹的石阶,他手中的人面权杖吐出黑紫火舌。
亥嫁衣上用魔蛛丝绣着的凤尾蝶在暮色中苏醒。
这是她昨晚新就的痴情蛊。
就算月珩不来抢亲,她也可以用痴情蛊控制骅王让他反抗这门婚事。
“以新夜之名,换北疆永宁。”祭司的嗓音像是砂纸打磨黑曜石,石柱上的人面浮雕突然张开嘴,吐出凝结千年的寒雾。
亥发间缠绕的泣血藤蔓却骤然绽放出朵朵离娘草,她知道这是鬼月娘的动作。
祭司指尖燃起紫火的顺着亥的纱裙攀爬,那些暗纹蝶竟在火焰中褪去黑纱,化作漫天飘散的灰烬。
祭坛中央的水开始沸腾,十二名无面侍者捧着骷髅灯盏浮出水面。
他们空洞的眼眶里游动着发光的水蛭。
灯盏中的幽绿火焰舔舐到亥的裙角,镌刻在锁骨处的蝴蝶印记突然灼痛,这代表南疆魔族蛊虫封印将在南北两支交合时解开。
符纹烙在相触的额头,深渊底部传来熔岩龙的嘶吼,祭坛四周的人面石柱齐声恸哭,淌下的血泪在石阶上汇成逆流的河。
喜烛爆开第三朵灯花,亥胸前龙鳞渐变成红色,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二拜尊亲——”
骅王玄色蟒袍上的螭纹在血月下泛着冷光。
亥有些忍不住了,盖头下的手指掐诀,袖中痴情蛊化作一道黑线钻入他后颈。
骅王身形微晃,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玄铁护心镜在衣襟下闪过幽光——那上面却闪过一点蓝光——灵流?
亥微怔,心跳加快。
怎么会……
灵族之人在哪?
“喀嚓”一声,痴情蛊在他手上爆裂。
但是骅王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礼仪,这点小动作也没人看到。
“夫妻对拜——”
惊变在顷刻间发生。殿中鲛人灯全都炸开,幽蓝火焰顺着猩红地毯窜起,将织金幔帐烧成漫天流火。
一道身影踏着翻卷的火浪落在喜案前,青铜鬼面在高温中熔成赤红汁液,露出半张被火焰烧灼的脸——左眼是深邃的黑,右眼却泛着与骅王护心镜倒映出的蓝流。他白衣上沾了蓝色火焰,却没被灼伤。
月珩?
亥瞧出擅闯者,分明是心心念念之人模样,不过为何如此狼狈!
魔尊也认出与他作对的人,狞笑震碎满殿琉璃,滔天魔息震得穹顶簌簌落尘:“本座早该料到,能从天牢全身而退的新人……”他反手抽出森白骨鞭,千百块天魔椎骨在鞭身咔咔作响,“既来送死,就用你的灵骨润润本座新铸的弑魂戟!”
月珩玉骨折扇轻叩朱唇:“尊上不如先操心自家后院?”话音未落,魔尊颈间骤然扣上寒铁指套。
骅王一身红衣鬼魅般贴着他耳畔低语:“兄长,不如先让我尝尝。”
骨鞭破空回扫刹那,幽蓝火舌骤然噬上鞭梢。魔尊瞳孔骤缩,但见焰光所及之处,魔将们尚未哀嚎便灰飞烟灭。
“混账!你要叛族!”他暴喝声中,鎏金甲胄已被烧灼出蛛网裂痕。
“还要多谢骅王殿下献上的魔血,”月珩转着扇柄轻笑,“原来上古魔族血脉最惧的,竟是同源相噬。”
骅王这时沉默,指节却更深地陷入魔尊咽喉。
红绸从发间滑落时,亥的指尖还残留着合卺酒的余温。她死死盯着咫尺之距的月珩。
原来那天在戏台上煽动人族早有预谋。
他要造反!
可笑。
她竟然以为他是来抢亲的,结果是和她的夫君一齐要杀她全族的!
眼前的男人忽然好陌生,他既没有梦中梁山伯的隐忍,也没有月珩原先的儒雅,他现在像是披着羊皮蛰伏许久终于脱下外表的狼!
月珩扇柄轻叩,地缝里簌簌蛊虫听令爬出。亥踉跄后退,地砖轰然炸裂,她亲手培育的冰魄蚕蛊竟裹着幽蓝火苗涌出。最肥硕的那只蹭过她脚踝,鳞翅焚毁时溅开的火星瞬间吞噬整面鲛绡屏风。
“你拿我的蛊养弑魔火!”亥劈手扯断颈间璎珞,魔气滚进火海炸出冲天飞烟。
这些原本是她为了方便月珩进出魔界给他的蛊虫!
“你骗我!”亥暴起扣住对方手腕,却在触及冰肌玉骨的刹那僵住。掌心蛊纹疯狂闪烁,那些曾渡给月珩的护体蛊王,此刻正反噬着她的经脉。
西北角突然炸开冲天火光。卯娘娘扶着斑驳宫墙艰难挪动,凤裙洇开大片暗红:“小十二你……”话未说完便被火舌卷去半幅裙裾。她护着高隆的腹部跌坐在地,冷汗浸湿的鬓发间,隐隐现出魔族临产时的赤色纹路。
“姐姐我没有!”亥想解释她并非叛族,魔后突然发出凄厉尖叫,裙摆洇开大片血渍。
魔尊双目赤红震开桎梏,将妻子笼入血色结界:“走!”裹着魔胎的结界如流星划破夜空,殿外立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骅王慢条斯理擦着指间血污,终于笑出声:“兄长,该算的账,”他抬脚碾碎地上半截断角,“一个也不能跑掉。”
月珩闻言抬手,殿中蓝焰凝聚成万千鬼首。
殿中的魔族几乎都化成飞烟!而月珩在其中未伤分毫。这火,只弑魔!
骅王指间寒铁撕开魔尊鎏金肩甲时,整座魔宫开始下血雨。
穹顶琉璃瓦片片倒悬如獠牙,映着下方缠斗的两道黑影——魔尊的骨鞭绞住骅王右臂,弑灵戟却捅穿了自己左肋。
“当年你欺我辱我压榨我……”骅王任由骨鞭剐出血肉,掌心魔血凝成箭矢,“可想过交易生根时,我尝到的万蚁噬心之痛?”
月珩拽着亥跃上燃烧的梁柱。
“放开!”亥反手将金簪扎进他手背,却发现簪头早被换成引火砂。
“和我一起。”月珩突然贴着她耳垂低语,广袖卷过爆裂的火流星。
远处传来婴儿啼哭,魔后坠落处的结界正在龟裂,魔胎从其中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