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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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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着大眼睛,惊魂未定,只见得面前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还在对着他做鬼脸。
他红了眼眶,看着面前小女孩努力做出面目狰狞的样子,嘴角还残留着零食屑,崩了一晚上的害怕在此刻全部泄漏,他突然崩溃,大声哭了出来。
像是这段时间本就摇摇欲坠,溃烂不提的河堤,突然垮掉,所有泪水都涌了出来。一滴接一滴,一排接一排,无法阻止。
小女孩吓坏了,她也不知道这个穿的像个小王子一样的人,胆子这么小。
她着急忙慌的用自己的衣袖给人擦眼泪,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别哭啊,我不吓你了行吗”
“别哭啊,我求求你了,别哭了”
这个点,病房里很多人都睡着了,只有走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但动静都不大。
小女孩庆幸他们在隔得还算远的门口电梯间。
好几分钟后,实在无招,她放弃了,不管怎么说都阻止不了他继续哭。
她看着小裴首阳哭的皱成一团的脸,突然就泄了气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坐在他对面,也假模假样地哭了起来。
声音比他还大。
小裴首阳就愣住了,嘴里的哭声止住了,不再发出声音,只是眼泪依旧不停的往下掉。
见计得逞,红衣女孩停住了哭声,收起表情,然后露出笑容。
一个大大的露齿笑容。
门牙旁边还有一个洞,前两天刚摔了一跤掉的。
裴首阳突然就不掉眼泪了,只是红肿着眼,努力睁大眼睛,胸腔还因为猛哭而静静的一下一下抽噎着。
小女孩用袖子胡乱的给他抹掉了脸上残余的眼泪,又问他是哪床病房的,是不是也跟她一样背着爸爸来偷吃的。
小裴首阳摇摇头,掰着手指头认真数了数自己刚刚下了几层楼,然后告诉她,他是从很上面下来的。
女孩说:“爸爸跟我说了,上面是很严重的病房”
她不知道什么是icu,只知道里面住着的都是生病很严重的人,也是一些很重要的人。
突然,她说:“那你爸爸是个超级英雄吧”
裴首阳不解,一双通红的大眼水汪汪地盯着她。
“我那天偷吃时,偷听到两个医生说,上面住了一个警察叔叔,立了大功,就跟动画片的超级英雄一样。”
灯光明亮,她眼睛闪烁着光芒,充满了崇拜和向往。
裴首阳不知道,他也没看过超级英雄,但是他知道她在夸他的爸爸。
这是第一次,除了妈妈和大姨一家以外,听到有人夸他的父亲,而不是骂他野种。
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都在背后骂他野种,说他长得好看,可是是他妈妈从野地里捡来的,是个可怜虫,还有一些大几岁的人说,他的妈妈未婚先孕,所以他是个野种。
他对父亲这个词没有概念,唯一的了解途径也只有母亲流不完的眼泪和终日的沉默。
小女孩还说了很多很多,都在夸他的父亲,也连带着夸了他很多。
说他是超级英雄的孩子,说他以后也肯定是个超级英雄。
说他长得好看,穿的也漂亮,像个童话故事里的什么王子。
后来啊,还说了什么,记不清了。
但他记得那个女孩眼里闪烁出来的光芒,一点都不虚假,甚至真挚,向往。
让才五岁的他记了很久很久。
再后来的每一天,他都期望着他的父亲能立马醒过来。
他想带着父亲去见那个小女孩,也想向幼儿园那些小孩一证明,大张旗鼓的地告诉他们,他有父亲,是个超级英雄,才不是什么野种,他的妈妈也不是什么他们说的未婚先孕,虽然他都不理解未婚先孕到底是什么。
可是第三天,女孩就走了。
他问了隔壁床的爷爷,爷爷说,女孩的爸爸只是骨折,伤不严重,住了几天就出院了。
他都没来得及与她交换名字。
老师说,交换名字是成为好朋友的第一步。
他想和她成为好朋友。
除了这些,又梦见父亲葬礼的时候,整个葬礼保密级别很高,只有母亲的直属亲人和警局的一些警察们来参加。
至于为什么只有母亲的直属亲人,只是因为父亲没有任何亲人了。
葬礼办完那个下午,来了一位局长,带着他办理了很多手续,又给他改了名字,就是如今裴首阳这个名字,随了母姓,户口迁到了大姨家。
那时候的裴首阳已经八岁了,开始懂得一些事情了。
他知道,父亲卧底暴露,他的家庭也会支离破碎。
他配合警局所有的安排,改名字,迁户口,办转学,只希望那些坏人不要找到他和他母亲头上。
可惜啊,那些人还是找到了他。就在父亲被授予烈士那年。
那是他第一次被绑架。
后来,表姐跟他说,他妈妈在警局晕倒了两次,跪着求局长一定要平安把他救回来。
他好不容易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他的母亲又倒下了。
他母亲突然开始不认识人了,无论谁,包括他。
只每日抱着那个泛了黄的旧照片终日疯疯癫癫,不知所云。
照片上是他们一家三口,那时的裴首阳还在母亲的肚子里,两个人都还不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了裴首阳。
母亲驱赶着所有人的靠近,包括他,裴首阳。
在母亲的咆哮中,霎时间,画面晃到7岁那年的戒毒所。
他母亲接他放学之后又顺路带他来到了戒毒所,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尽管每次母亲都把他放在外面。但是他每次都偷偷跟着走一段,然后默默地记下所有路线。
此刻母亲与其他人谈事情,他熟悉的避开所有工作人员的检查,一路躲躲藏藏,左拐右拐,走了好几分钟,才走到一个不大的门口。
门上写着1301四个数字。
黑暗中,父亲被关在像极了牢房的小房间里。
探视窗户很高,裴首阳够不到,他轻手轻脚的把不远处的灭火箱挪过来,然后费力地爬了上去。
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微弱的光芒和一张没有被子的小床。父亲躺在角落那一张小床上。
他小声地喊了几声爸爸,可里面躺着的人没有应答他,眼神涣散,表情狰狞。
他又叫了几声,里面的人倏地挣扎起来。脖颈青筋暴起,手臂也是一样。他的双腿开始蹬起来,脚上拴着的链子咣当作响。
里面的人蜷缩起来,在那小床上来回滚动,十指掐上自己的脖子,像万虫噬心,难受到了一个极致。
裴首阳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嘴里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他想起乡下外婆家隔壁那条疯了的大黑狗,也拴着铁链子,挣扎着乱吠。
他一下从消防箱下掉了下来,后脑勺着地,脑袋开始眩晕起来,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在完全黑暗之前,他看见母亲朝他奔跑过来,神色慌张,大声的呼喊着他。
梦境到此骤然结束。
裴首阳一下惊醒,然后突然坐起来,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都在发着细细的抖。
他从床头柜里摸出药瓶,倒出两颗直接吞了下去。
床头柜的台灯此刻发出刺眼的暖黄色光,像清晨的曦光,整个房间都被照的微亮,却怎么也照不亮裴首阳。
他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坐着一动不动缓了十几分钟,才重新掌控抖得厉害的身体。
在此之前,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发过抖了,就连上次被绑架都没有抖成此刻这样。
床头柜的这些药也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打开过了。
这些药副作用很强,不到一定程度裴首阳不会去碰它。
他抓着有些凌乱得头发,揉了揉脑袋,似乎想将将那股沉闷的疼痛揉掉,但事实捉襟见肘,毫无用处。
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才凌晨三点多。
漫漫长夜,如何熬过?
他下床冲了个脸,睡意已然全无,睡衣上方扣子崩掉了两个,露出恰到好处的胸肌和那个项链。
他目光透过镜子落在项链上。
那个小熊形状的吊坠,不锈钢材质的,越戴越光滑,甚至能反光。
裴首阳伸手摸了摸,用拇指指腹摩挲了好一会,才将他小心地重新放回衣服里,贴着胸口。
他回到床边,将床头柜抽屉里和药放在一起的照片拿了出来。
照片上,夕阳西下,他和另外一个小女孩坐在树下,斜侧方的角度,地上散落着火腿肠。
他眼中带泪,看着对面的小女生。
照片只拍到了小女生半张脸,但那半张脸让他记忆犹新。
五岁的时候,他在医院第一次见到女生时,就将她的脸刻进脑海,就怕有一天他会忘掉她的样子。
但他大了一些才知道,担心有点多余。
因为那女生等比例放大,五岁见她时的样子和八岁见她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五岁时她告诉他,他的父亲不是别人口中的犯人,是个超级英雄,他也不是野种;八岁时,她举起棍子,为了他不要命似的冲向那些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小孩;十五岁时他因为生病辍学后重返学校第一天被人勒索,将他按在昏暗的小巷子里,致使他返校第一天就差点病发。
然而下一秒就看见她顶着个厚厚的斜刘海再一次拿着戳了不知何物带着恶臭的棍子冲向那两个比她高了快一个头的大汉中学生。
每一次遇见她,都像一个天神降临,次次救他,救人,救心。
每一次他濒临崩溃的时候,她都带着光奔跑撞到他身边,点亮周遭黑暗。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亲手,将那些害虫,阴沟里的老鼠,占据了他整个童年见不得光的阴暗,全部送进地狱,再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奔向她。
他将照片放回抽屉,重新躺到床上,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
他们已经发现她了,甚至可能已经发现她是软肋,又好对付,所以他必须争分夺秒计划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