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方舟乐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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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答应了。
程鸢忍了忍，将沉甸甸的情绪按捺下来。
在温伯的示意和顾栩尧目光下，程鸢拿起黑色盒子中的项圈。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悸，他十分明白这个项圈带给人的压抑、甚至屈辱。
就像他在交易所那样。
他对顾栩尧说：“我不喜欢这个。”
顾栩尧轻声说：“没关系。况且带上这个我就没办法远离你了。”
程鸢抿抿嘴唇，很认真地看着顾栩尧说：“我没有在担心这个……”
温伯在一旁解释：“很抱歉，任何仿生人进入乐园前都要佩戴项圈，这是安少爷制定的规则。”
顾栩尧又将手搭在了程鸢的后颈处，拇指侧面轻轻摩挲着程鸢瓷白细腻的皮肤，像是在安抚他。
程鸢回头看向顾栩尧，看到了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仿佛他真的完全不在意。
顾栩尧向程鸢低下了头，程鸢踮起脚，双手举着金属项圈，慢吞吞地靠近顾栩尧的脖颈。
顾栩尧始终低垂着眼睛，顺从且配合。
“咔哒”一声轻响，项圈合拢，内侧的感应灯亮起幽蓝的光。程鸢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小声问：“疼吗？”
顾栩尧抬手，用指尖轻触了一下脖子上的金属环，看向程鸢那双溢满不安与愧疚的眼睛时，平静地摇了摇头。
温伯说：“二位，还有一步。”
他领着顾栩尧和程鸢走进另外一间房，刚进去，就能看到一个竖立着的巨大仪器，它泛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刚好能站进去一个人。
程鸢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
温伯：“这个设备，可以在仿生人身上根植你的某条指令，终身有效，不可逆，且仿生人无法违抗。”
听到“终身”、“不可逆”这些词，程鸢睁圆了眼睛，他有些无法理解地摇头，攥紧了手中顾栩尧的衣角，对温伯说：“不用了，有那个项圈就足够了，我不想让他变成只会听话的傀儡。”
“别担心，您并不能完全操控他。这只能让您的仿生人无法违抗你的某一条指令，比如说‘别动’、‘安静’等，一旦录入，以后你喊出相应指令，他就会照做。”温伯温和地笑着解释道，“这也是方舟乐园特有的一项服务。当然，完全自愿，如果实在不能接受，也可以现在摘下项圈离开乐园，我不会阻拦。”
“我们不弄这个了，好不好。”
程鸢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终身指令这种事，就算程鸢答应，顾栩尧也不会答应的吧。
他回头看顾栩尧，想印证自己想象中的、顾栩尧的抗拒。
但，顾栩尧十分平静。
他平静到像是在和别人谈论今天天气如何这样的寻常事，直直地看着程鸢，眼神中没有丝毫抗拒。
程鸢知道，他答应了。
这完全在程鸢的意料之外，慌乱不知所措的人倒成了自己，他不可置信地用气声对顾栩尧说：“真的要答应吗？这是终身的！而且，你不怕我设置的指令是让你去死吗？”
“你不会为难我的。”
顾栩尧站到了那个泛着蓝光的仪器中，温伯让程鸢站到顾栩尧面前，自己则走向操作着控制台。
顾栩尧已经做好了准备，温伯笑着问程鸢：“那么，你想下什么样的指令呢？”
程鸢看到了站在仪器中平和且坚定的顾栩尧，知道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事已至此，他要想一个合适的指令。
刚刚温伯给了实例，比如安静和别动。
安静的话……
顾先生本来话就很少，完全没必要。
别动……？
程鸢想不出什么样的情况用得到这个指令。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前两天看过的《西游记》。
如果自己像唐僧一样念了头痛的“咒”，顾先生就真的会头痛吗？
他看了一眼顾栩尧。
他站在仪器里，比平时更高了，程鸢要抬头才能做到和他四目相对。
他试图从顾栩尧的脸上看出一丝不耐烦，但他的的神色像一片无风的湖泊，映照着云卷云舒，没有一丝波澜。
他对程鸢轻轻点了点头。
他很信任自己。
他相信自己不会为难他。
“那么。”程鸢的声音格外轻，轻盈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向顾栩尧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说，“把你的手给我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仪器里的光强了几分，顾栩尧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也抬起了手，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程鸢的手上。
顾栩尧的体温传来时，程鸢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总觉得……这个姿势像是在调教小狗。
莫名的羞耻……
“这是我见过最有趣的指令。”温伯笑着对程鸢说，“恭喜你，已成功输入指令，这条指令将终身有效。”
顾栩尧已经从仪器上下来了，没看出有什么不适，只是摸了摸脖子上的金属项圈，可能还不是很习惯。
他冷漠到近乎置身事外的态度，让程鸢又在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同时，他也有点好奇那个所谓的指令。
如果现在对顾先生说：“请把你的手给我”，顾先生就会乖乖对自己伸手吗？
他想试试那个指令，但总觉得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他偷偷看了一眼顾栩尧的脸。
一如既往的冷漠、面无表情。
总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用到那个指令。就算有合适的时机，他也不敢……
顾栩尧没什么情绪地问温伯：“现在我们可以去见陈小姐了吗。”
“当然可以。”温伯恭敬地点头道，“小姐也很想与你们结识，尤其是程鸢先生。”
程鸢总觉得，温伯的语气，有一些意味深长。
……
温伯在前面带路，他们走出了安检区，正式进入了乐园。
当程鸢跨出阴影的交界线，阳光重新照在身上时，仿佛跨入了另外一个次元的世界。
与方才冰冷、充满束缚感的安检区截然不同，杂乱的声浪、绚烂的色彩和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
程鸢比在悬浮车上时更近距离地看到了缓缓转动的巨大摩天轮，上面缀满了流动的灯带，如同一个璀璨的光环。
远处的过山车轨道蜿蜒曲折，如同一条发光的巨龙盘踞在空中，上面传来阵阵尖叫与欢笑。
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点缀在视野所及之处，童话城堡、自然森林、原始部落……区域风格鲜明，每个区域都十分精致，共同构成一个极尽奢华的梦幻国度。
“哇……”
程鸢的视线瞬间被点亮，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之前的不安与压抑被眼前绚丽的风景冲散了大半。
温伯走在二人的旁边，微笑着回应程鸢“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询问，并为程鸢简单介绍。
空气中弥漫着糖果的甜腻和烤肉的焦香，远处的道路上有很多奔跑的孩子和挽手漫步的成年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程鸢觉得自己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了。
只是他的目光，突然被一个细节吸引了。
有一个类似于雕塑的抽象模型，能看出是一个各种关节都有明显截断的“假人”，给一个更栩栩如生的人类小孩奉上冰淇淋，脸上是程式化的、讨好的笑容。
程鸢一边慢慢向前走，一边盯着模型多看了两眼。
但很快，他就被一个新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他们走到某处时，旁边有墙壁，墙壁上画的并非是传统的童话故事，而是一群人类勇士手持光剑，英勇地击败扭曲金属构成的“怪物”的画面。
除此之外，在纪念品商店的橱窗里，还陈列着Q版的、被锁链捆绑或带着项圈的金属玩偶，作为“战利品”或者“宠物”出售……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程鸢收敛了激动的心情，开始留意周围的环境。
他发现，当自己和顾栩尧靠近一些人时，那些人就会迅速噤声，然后掩着嘴凑在一起议论什么。
他们视线的方向，是自己身旁的顾栩尧。
顾栩尧高大挺拔的身形和冷峻的面容本就引人注目，更何况他颈间那个泛着幽光的项圈，如同一个醒目的项圈，昭示着他仿生人的身份。
好奇与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粘过来。
而且，他们似乎并不怕议论声被听到，认真听的话，就能听清对话内容。
“看，那边有个仿生人……”
“嘘，小点声，别惹麻烦。”
“怕什么，没看到他脖子上的项圈吗，戴着那个还能翻天？”
“不过他是自愿进来的，说不定是愿意臣服于人类的仿生人。”
“呵呵，自愿？谁信那种鬼话，就像下城区的那个交易所，对外也说那些人类是‘自愿’被售卖给仿生人的……”
程鸢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彻底停在原地，他直直地盯着地面，不断有嘈杂的人声灌进程鸢的耳朵。
“唉，还好上城区比较和谐，只是苦了流落到下城区的人类……”
“别傻了，上城区和谐也只是因为打架打累了，才提出什么‘共处’的狗屁口号。人类和仿生人是不可能共生的！”
“我觉得未必，有些仿生人比人类更有人性……”
“喂！你是哪边的。来方舟乐园的人类，至少默认和仿生人不共戴天吧！仿生人就不该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乐园的主人安先生不就这么说的吗？！”
“我只是想来玩，谁像你会想那么多。而且，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位真正管事的陈小姐好像不这么想！”
他们激烈地争吵了起来，程鸢皱起眉，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下意识地靠近了顾栩尧。
“顾先生……”程鸢压低了声音喃喃开口，“小高和小艾不是说，在上城区人类和仿生人是和谐共处的吗？为什么……这里这么奇怪……？”
顾栩尧：“‘共处’只是主流观念，他们说的其实没错，这也算‘停战协定’。而这个乐园，或许确实聚集着厌恶仿生人的人类，但他们并未对仿生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这个乐园可以继续在上城区存在。”
不断有路过的人加入争吵，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这时，有一个抱着小熊玩偶的男孩，挣脱了母亲的手，冲到了顾栩尧面前，好奇地打量着顾栩尧脖子上的金属环。
他看了一会儿，扭过头，大声地喊道：“妈妈！你看这个哥哥，他为什么带着狗狗的项圈呀？”
孩童清脆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瞬间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年轻的母亲慌忙跑过来，脸上带着尴尬和一丝惊慌，把小男孩拉到怀里，低声呵斥：“小宝！别乱说话！”
她没有看顾栩尧，而是对着程鸢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
她的态度，与其说是道歉，倒不如说是急于撇清关系，怕招惹到什么麻烦。
这里的人们对顾栩尧既厌恶又恐惧的态度，让程鸢感到茫然。
他看着小男孩清澈无辜的眼睛，又看看那位母亲惊慌的神色，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看了一眼顾栩尧。
顾栩尧垂眸，看着那个男孩。他说过不喜欢人类，此时却没有被冒犯的怒意。
他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男孩齐平，“这不是惩罚，是一个规则。”
男孩显然没听懂顾栩尧在说什么，眨了眨眼，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被母亲强行抱走了。
那位母亲离开前仍然没有理会顾栩尧，而是再次向程鸢道了歉，并且离开时还在对怀里的男孩告诫道：“以后离仿生人远一点，知道了吗？”
程鸢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一种混合着各种情绪的气团在他胸腔里翻涌。
顾栩尧转过头，看向程鸢。
因为仍然蹲着，程鸢需要微微垂眸才能与他对上视线。
程鸢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只是茫然地将视线落在顾栩尧身上，却像是没有看见顾栩尧。
“顾先生，人类和仿生人……”
程鸢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有一些疑问，但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方舟乐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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