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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天空下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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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我,那必定是冷漠。
我生活在一种自以为是的爱憎与怀疑中,这使我总想脱离鸽子笼,作为观察者的角色俯视笼中。与人结交,总不惮于先以最恶的揣测;说一句话前,总先思考不利的后果。厌恶一切对于自己的评价,无论是好是坏;无时无刻不在审视自己,反刍早已被人遗忘的过错。
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的身旁总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进的薄纱吗?
我想所有人都有某种独一无二的气场,使就算是最愚蠢的人,也能自眼角的第一抹触光便感受到其人格的涌动,并以此决定是亲近还是远离。
这大概也就是所有人、就算是最爱攀谈的人,在看到我时,即便还未说上一句话,便已经站直了身、严肃了神情,与我得体交流的缘由。
在一切讨论之前,我必须要承认我的确是个冷漠的人。事实上我在能够写日记的那刻起、在开始想到把“我”当作评价对象的那刻起,我便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本质。在许多年间我都想要更正它,但最后我发现一切尝试毫无意义。我厌恶为别人带来麻烦,也厌恶别人闯入我的安宁。我意愿像一座孤岛而活着,如果找不到与我志趣相投的伴侣,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与聒噪同行。
我至今也不觉得这是错的。我想判断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是否正确,无非是两个标准:于自己、于他人。
于自己,这冷漠为我带来了足够的安静以休憩灵魂;于他人,这冷漠也并未妨碍任何人行进。至于因为我的不热心肠而造成没法从我身上获利的人的愤怒,我倒以为这是我能为世界所做的唯一善事,而并非他们口中的“不善变通”。
但我之所以忽而发出感慨,于是特地在此写下几笔,是因为重看《1984》时,不知为何记下的其中一句话语。
奥威尔写道,这片如洗的天空下的所有人都是无二的。
当然,这句话是反派(如此表述固然有些肤浅,准确而言是以奥布兰为代表的党,但鉴于作者本人的批判性态度,姑且如此称呼)为引诱并改造主角这样的思想犯而杜撰的。但我想其中也寄托了作者关于阶级平等、人民万岁的主张。但我看的时候,却总在想别的事。这大概就是所谓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浅薄的政治观使我无法与书中悲惨的人们共情,反而在走神时开始想我的那片天空。
在我的世界里、那片无所遁形的蓝天之下,那些被我打上“恶人”标签、故而排斥的人,与那些我苦苦寻找、可以信任的“好人”,他们难道也是无二的吗。
我竟从这一刻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毕竟在我冷漠的处世观中,几乎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我看见他们的笑脸时,第一刻便会开始假设那张脸下的左右逢源,故而也虚假地微笑回应,并不错过任何可以窥探对方内心的机会,最终也总是愉悦于找到自己永远正确的证据,即使这证据惨杂了擅自的恶意。倘若他们见我的第一面是面无表情甚至不快,那我更要将他们拉入“恶人”的名单,在今后打起十二分警惕。
这为我带来了许多的利处。故而即使因此使自己人缘不佳,我也从未认为有何不妥。这个世界利益是至上的,我退一步,就有罔顾于道德的人进一步。我至今也这样认为。
所以我并非在想我的错误在于对他人造成了伤害,而是这种态度或许遮蔽了我灵魂本该有的光芒。
噢,写到这,我突然笑了,我果然是个超级冷漠的人,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在体现这一点。
回到正题。如果说这片绀碧色的天空下确实人人无二,而某人却总用差异的目光预先为他们的人格划分三六九等,那可真是太自大、太无知了。
我并非鸽笼之外的观察者,我一直在鸽笼中。
我是个普通到像颗沙粒的人。我的冷漠也是普通且随处可见的。我没有任何资格猜疑他人,我欠缺看清这个世界全貌的眼见,故而总以为许多人卑劣于我之下。
最近的事,令我有些神经过敏了。和伪君子的对抗令我筋疲力尽,以至于对所有微笑的人都怀上了恶意。听说恶人吃瘪的消息固然使我几分得意,但我又迅速沉入对告诉我这消息的人的猜疑中。真是讽刺。
但仔细想来,我又何必总这般防备呢?遭人孤立是事实,而这孤立也是我主动追求的结果。所有人都是无二的,他们的缺点也不尽相同,但唯有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这点一致。优点也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如果我真的愿意做鸽笼之外的观察者,那宽容是唯一必备的品德。
冷漠是一种无知,是幼稚者无可奈何又自鸣得意的把戏。
当我与你同站在这片天空下时,一切的相遇、相爱、与相恨便早已注定。
一起走上一段吧!就像在镜面上漫步一般。我用我的眼睛看见人们的面容,也用我的心看见人们的倒影。
2025.11.15
记于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