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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千里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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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澜离开了隐雾山,将那片死寂与震惊远远抛在身后。他的心中没有半分因那一剑之威而产生的波澜,只有如同烈焰灼烧般的焦灼与恐慌。
他将轻功施展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甚至疯狂催动《渊渟岳峙》那反噬极强的内力。身形如同一道撕裂夜色的青色闪电,掠过山川,越过江河,穿过城镇。速度之快,以至于官道上夜行的商队只觉一阵狂风掠过,根本看不清是何物经过;山林间栖息的飞鸟被惊起,却连他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体内的经脉因为内力的过度透支而传来针扎似的剧痛,喉头不断涌上腥甜的气息,又被他强行咽下。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灼烧。但他浑然不顾,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夜色在他身边飞速倒退,星辰仿佛化为了流淌的光河。他记不清自己翻过了多少座山,越过了多少条河,也记不清强行冲破了多少处可能存在的关卡与巡逻。所有拦在他与建安城之间的障碍,都被他以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粉碎、跨越。
他心中没有地图,没有路径,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指向建安城的方向感。那是他与萧庭筠之间,斩不断的牵绊。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未曾遮掩的脸庞,吹散了他束发的丝带,墨发在身后狂舞,更衬得他那张艳丽的脸苍白如雪,唯有那双赤红的眸子,燃烧着执拗到近乎疯狂的光芒。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黑暗之时,那座巍峨熟悉的建安城轮廓,已然遥遥在望!
一夜之间,他竟从川陕交界的隐雾山,横跨了半壁疆域,回到了帝都建安!这等速度,已然超越了常理,近乎神话!
城门的守卫刚刚换岗,尚带着几分惺忪睡意,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有一道青影掠过,再定睛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只当是晨风吹动了旗帜。
沈惊澜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选择潜行。他如同鬼魅般在刚刚苏醒的建安城街道上穿梭,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直奔城西的镇国大将军府。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装有各种珍稀丹药的包裹,那是他救命的希望。
来到将军府那高大的围墙外,他甚至没有去寻找借力点,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同没有重量般飘然而起,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高墙,落入府中。
府中的巡逻护卫只觉一阵微风拂过,警觉地四下张望,却未见任何异常。
沈惊澜对将军府熟悉得如同自家。他凭借着幼时无数次前来玩耍、以及与萧庭筠当年私会的记忆,没有丝毫迟疑,穿过熟悉的亭台楼阁、回廊水榭,径直向着府邸深处,那座属于萧庭筠的独立院落——"啸风苑"疾奔而去。
他的心,随着距离的拉近,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胸膛。
啸风苑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数名萧家的心腹家将面色沉肃地守在院门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与一种无声的悲戚。
沈惊澜如同旋风般冲到院门口,那几名家将见状,立刻警觉地拔出兵器阻拦:"什么人?!敢擅闯将军府!"
然而,当他们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皆是不由得一愣,脸上露出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张脸……这张惊为天人、却消失了近三年之久的脸……不是沈家那位据说早已不在人世的小公子,沈惊澜吗?!他……他怎么还活着?!而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们愣神的刹那,沈惊澜已如同游鱼般从他们之间的缝隙穿过,径直冲入了院内,直奔那亮着灯火的主卧房!
"砰!"
他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内的景象,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
萧庭筠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身上盖着锦被,但裸露出的肩臂处,依旧可以看到缠绕的、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往日那个神采飞扬、挺拔如松的少年将军,此刻如同破碎的玉器,生机渺茫。
萧擎岳与秦玉瑶夫妇正守在床前,两人皆是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萧擎岳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秦玉瑶更是双眼红肿,显然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听到破门声,两人愕然回头,当看到冲进来的、那张他们无比熟悉、却又以为此生再难见到的脸庞时,萧擎岳虎躯一震,瞳孔骤缩,秦玉瑶更是猛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一丝恍惚的难以置信。
"惊……惊澜?!"秦玉瑶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
萧擎岳也是喉头滚动,看着这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只是褪去了少年青涩、多了几分妖异艳丽与刻骨苍白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沈家那场浩劫中,他们以为早已逝去的故人。
沈惊澜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床榻上的萧庭筠身上,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秦玉瑶的惊呼,也没有看到萧擎岳的震惊。他看到萧庭筠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踉跄着扑到床前,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与无尽的恐慌:"庭筠……庭筠!"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去触碰萧庭筠的脸颊,却又怕惊扰到他,最终只是悬在半空,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床沿上。
萧擎岳与秦玉瑶看着他这副悲痛欲绝、与曾经清冷形象截然不同的模样,心中亦是酸楚万分。
"惊澜……你……你怎么……"秦玉瑶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沈惊澜猛地回过神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萧擎岳和秦玉瑶,语速极快地说道:"萧伯父,秦伯母……是我,我是惊澜……我还活着……我是来救庭筠的!我在长白山学过医术,我有药!"
他甚至来不及等萧家父母的回应,话还没说完,便已转身扑到床边,颤抖着手搭上萧庭筠的手腕,凝神探查他的脉象。同时,他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玉瓶、木盒,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萧擎岳与秦玉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看着他熟练地诊脉、取药,那专注而焦急的神情不似作伪,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思绪万千。震惊于沈惊澜的死而复生,担忧于儿子的伤势,又对他这"学过医术"的说法将信将疑……种种情绪交织,让他们竟忘了出言阻止。
沈惊澜此刻心无旁骛。他探知萧庭筠脉象极其微弱紊乱,五脏六腑皆有严重震荡与损伤,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若非其本身根基雄厚,且萧家定然用了极品吊命药物,恐怕早已……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迅速判断伤势,脑海中飞快闪过在长白山时许寒山让他熟记的各类医典药方、疗伤法门。他先是取出一枚龙眼大小、色泽金黄的丹药——这是许寒山所赠的保命圣药"九转还魂丹",极其珍贵,他仅有三枚。他小心翼翼地捏开萧庭筠的嘴,将丹药送入其舌下,缓缓化开。
接着,他又取出银针,手法精准地刺入萧庭筠周身几处大穴,以内力辅佐,护住其心脉,疏导淤积的气血。他的动作快而不乱,神情专注到了极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拭。
然后,他又拿出几种自己后来炼制的、用于内伤调理、续接经脉的丹药,或是化水,或是直接喂服。每一种药物的使用,都恰到好处,显示出极高的医道造诣。
萧擎岳与秦玉瑶在一旁看着,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到渐渐被他那娴熟精准的手法、以及那显然非同凡响的丹药所震撼。他们看到,在沈惊澜一系列施为之后,儿子那原本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气息,似乎真的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危重,但那种随时可能逝去的绝望感,仿佛被强行拉住了一丝。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们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意识到此刻不是追问沈惊澜为何死而复生的时候,救活萧庭筠,才是重中之重!
秦玉瑶深吸一口气,上前轻声对沈惊澜道:"惊澜……你……你需要什么,尽管说,府中库房的药材,随你取用。"
萧擎岳也沉声道:"不错,无论如何,先救筠儿要紧!"
他们选择了相信。相信这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相信他对筠儿那份深沉的感情。
沈惊澜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萧庭筠,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下。他从清晨忙到午后,又从午后忙到夜幕降临,水米未进,片刻不离地守在床前,时而诊脉,时而施针,时而喂药,时而运功为他疏导药力。
萧家父母几次劝他休息片刻,吃点东西,他都恍若未闻,只是固执地摇头,那双原本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依旧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萧庭筠,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一般。
直到夜色深沉,在沈惊澜不惜代价、用尽浑身解数的救治下,萧庭筠的脉象终于彻底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脱离了性命之危。
直到这时,沈惊澜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一股巨大的疲惫与虚脱感瞬间袭来,他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
秦玉瑶连忙扶住他,心疼道:"惊澜,好了,好了……筠儿暂时没事了,你快去歇歇,吃点东西吧!"
沈惊澜看着床榻上呼吸虽然微弱却已平稳的萧庭筠,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他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他在秦玉瑶的安排下,去隔壁厢房匆匆清洗了一下,换上了一身萧庭筠的旧时衣衫。萧庭筠的衣衫略有些宽大,更显他身形清瘦。又勉强吃了几口下人送来的饭食,便立刻又回到了萧庭筠的床前。
他没有再坐在凳子上,而是直接靠坐在床头的地面上,身体倚着床沿,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萧庭筠微凉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还活着。
他就这样守着,寸步不离。即便后来萧家父母强行让他到一旁的软榻上休息,他也只是合衣靠着,目光始终落在萧庭筠身上,稍有动静便会立刻惊醒。
如此又过了两日,在沈惊澜精心的调理与萧家无数珍贵药材的滋养下,萧庭筠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这一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床榻上。萧庭筠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他有些模糊的视线的,是靠在床沿、紧握着他的手、已然疲惫不堪睡去的沈惊澜。那张艳丽却苍白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地蹙着。
惊澜……是梦吗?还是……
沈惊澜似乎有所感应,猛地惊醒过来。当他看到萧庭筠已然睁开、正怔怔望着他的双眼时,巨大的狂喜与后怕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庭筠……"他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萧庭筠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感受着手背上那冰凉的泪滴,终于确认,这不是梦。他的惊澜,在他最危急的时刻,如同天神般降临,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虚弱地动了动手指,回握住沈惊澜的手,嘴角努力向上牵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庆幸:"惊澜……别哭……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