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年 ...
-
被父亲赶出家门以后,厂里自然是不能去了。这下真的是和司竞相依为命了。
商涌泉重新在出租屋附近的公司找了份工作,工资比厂里高,活却比厂里少。但是毕竟不是在给自己家做事,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拿到工资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干的活对不起这份工资。
司竞后来没有提起过当天的事,似乎是等着商涌泉自己说出来。商涌泉大哭过后也把事情埋进了心里,这个问题太难了,感觉怎么做都是无解。
因为一个等待一个逃避的关系,两个人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但实际上早已产生了隔阂。而且商涌泉看起来不太对劲,虽然面上是比刚刚再次相遇的时候要开朗,但是除了工作以外,他都马上回到家里,司竞也从来没见他在下班时间和同事一起出去过。
司竞对这种状况十分担忧,可越是在乎反而越是束手束脚,想必商涌泉也是这样。如果不解开心里的疙瘩,事情就不会有进展,但两边都不想伤害,于是就拖着,不去选择,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司竞依然每个晚上都约他一起出去吃饭,每个周末都约他一起出去逛逛,但是夜袭这种事却是再也没做过。不如说,那扇门对他们来说都是个心理阴影,自他们的关系被商涌泉妈妈发现以来,两个人都不曾打开过那扇门。
春去秋来,代表团圆的中秋节时,司竞怕商涌泉「每逢佳节倍思亲」会触景伤情,于是也不回家,陪他一起过,甜甜的月饼吃得满嘴发腻。
国庆节有假期,司竞回了家一趟,然后从家里带了些吃的回来。司竞的家人虽然也反对两个人的关系,但是没有商涌泉的父母那么激烈,而且司竞把人带到家里来以后已经两年了也没有变心,他们也开始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了。
到了岁末,商涌泉开始看着街上装饰的灯笼发呆。
商涌泉的公司过年的时段生意本来就是淡季,比较空闲,所以从年二十五就开始放假,一直放到初十才上班。司竞还是比较忙,年终的时候公司要各种汇总开会,只能放商涌泉一个人在家。
商涌泉哪儿都没有去,没有置办年货,也没有走亲访友。只是日日靠窗,看着自己家所在的方向发呆。
让两屋想通的门虽然没在用,但司竞有商涌泉房间的钥匙,所以忙完了直接就进了商涌泉家。一开门看到的果然是在窗边发呆的商涌泉,房间里灯都没开,书桌上放着凉了的半碗豆浆和几个包子,一看就是早上没吃完的。
司竞觉得很难过,又很生气,简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走到商涌泉旁边,抬起了手,可是看着商涌泉有点麻木的表情,还是打不下去了。
「该死的。」司竞小声咒骂着,把桌上的碗拿到洗手间去清洗。
商涌泉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闪烁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门口:「司竞。」
「啊?」司竞愣愣抬头。
「我饿了。」商涌泉说。
司竞哭笑不得:「好,你要出去吃?还是家里随便弄点?我那边还有鸡蛋和青菜,可以弄个面。」
「你那里。」商涌泉说。
司竞点点头:「那你等等我。」
两个人从屋外的走廊走到司竞的房间,司竞本想说他来下面,叫商涌泉在客厅坐着等,可是商涌泉却没有离开厨房。司竞洗菜的时候他就打蛋,司竞切菜他就烧水,颇有夫唱妇随的味道。
司竞在美国独自生活,吃不惯美国速食所以都是自己在煮,而商涌泉在家的时候也时常帮忙做家务,两个人做饭都有点手艺。
一起煮了面,一起端了在客厅里吃。客厅里没有装电视,所以两个人只是面对面默默地吃。
商涌泉率先吃完了,就坐在旁边看着司竞吃。
司竞吃东西一向细嚼慢咽,不过吃东西被人看着有点难以下咽,不一会儿也吃完了。
商涌泉看了司竞好一会儿,等他终于抬头的时候,说:「过年,一起去看看我奶奶好吗?」
司竞惊讶,然后抿着唇点点头。
*
商涌泉的奶奶是商家家里最年长的长辈,相当于一族之长,虽然已经年逾八十,但是身体依然健朗,神智也十分清楚,小辈有很多事还是和奶奶商量的。
商涌泉从小就很尊敬奶奶,如今被家里赶了出来,想必父母应该是和奶奶说过这件事了。虽然无颜去见奶奶,但是还是想最后给奶奶拜一次年。而且,他还有一件未达成的事,那就是把司竞介绍给自己的家人。就算不被承认,就算被赶出家门,就算他的家人并不想知道他跟谁跑了,他还是想像司竞一样,将他拉到家中长辈面前,告诉他们,就是他了。
这个想法在脑中存了很久,却一直鼓不起勇气。直到看到司竞的无奈,商涌泉才觉得难受起来,那一巴掌司竞虽然没打下来,却让他的双颊疼得发烫。
他和几年前的自己还是没有改变,总是在害怕,总是在退缩,总是依赖别人。
这两天他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下了场小雨。
冬雨冷冷清清的,下得不大,却足以将人淋湿。因为房间的窗开着通风,所以寒风夹带着雨点吹在脸上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有路人在店面房前的屋檐下躲雨,让他有一种和那些路人一样在屋檐下躲雨的感觉。
雨下了没多久就停了。他看着灰色的天空觉得有点茫然,那些路人都走了,也许是回家,也许是继续赶着回去工作,那么他该回到哪里去呢。
然后他看到了司竞抬起又放下的手,还有司竞抿了唇却不是在微笑的表情。
这些年,司竞比原来更加成熟了,看起来也不像高中时那么细瘦,现在的他变得坚强勇敢,也有着值得依赖的臂膀。而自己呢?还在原地止步不前。也许再过不久,就只能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后面追赶了。
他迫切地想改变,为了司竞改变。他知道司竞会等待他,可是他不想再让司竞一个人去承担了,他们两个在一起,不应该是司竞拉着他往前走,而应该是互相搀扶、互相照顾的。
司竞再次抿唇微笑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司竞就是他的归处。
拉着司竞在奶奶家楼下站定,商涌泉没有放开他的手。
「你奶奶一个人住?」司竞随口说着,像是转移商涌泉的注意力,让他别那么紧张。
「嗯。」商涌泉点点头,「我奶奶虽然八十多了,但是身体还不错,不想去敬老院,所以就一个人住。不过我爸妈还有几个伯伯姑姑都常来看她,我二伯就住在附近,奶奶有什么事一叫就能应。」
「是吗?老人一个人住毕竟还是有点不放心。」司竞说着看向商涌泉。
商涌泉深吸了一口气,将司竞拉上了楼梯。奶奶就住在一楼,短短十几级台阶过后就到了她的门前。
因为怕和别的亲戚碰面问起,所以商涌泉早已电话和奶奶说过见面的时间,以及要带人来看她的事,奶奶没有说别的,只说一起吃午饭。
商涌泉在门前又想退缩了,于是司竞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感激地向司竞投去眼神,商涌泉终是敲了敲门。
「门开着。」奶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两个人进了屋子,就看到奶奶从厨房走出来,把两盘菜放在靠墙边的小饭桌上,菜式都很家常,但是做得很好看,让人食指大动。
奶奶看见司竞也没有说什么,看来是真的知道了。
司竞将手里带过来的年货放在客厅的茶几边,说道:「阿婆,一些小东西,您自己吃不完就分给别人吧。」
商家老太看了司竞一眼,没有表态,只说:「吃饭吧。」
商涌泉跟着奶奶去厨房盛饭,司竞有点纠结地待在一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饭盛过来以后,商家奶奶坐在背窗的位置,商涌泉坐在面墙的位置,司竞就坐在奶奶对面。
奶奶是信基督的基督徒,准备吃饭前还要祷告。商涌泉和司竞都等着她把祷告词念完,一起开饭。
「耶稣保佑我们信祥工作顺利,保佑我们信康身体健康,保佑我们信常……」奶奶用方言祷告着,那些名字都是商涌泉父辈的名字,大伯信祥因为汇率变动的关系,事业受到影响;而二伯信康向来爱喝酒,最近把肝给喝坏了。
然后祈祷到了商涌泉这一辈:「保佑我们灵秀早生贵子,保佑我们清清步步高升……」
商灵秀是商涌泉的大堂姐,结婚有三年了,肚子还是没动静,商清是他表哥,商涌泉排行第三,之后就该轮到他了。
商涌泉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发白,捧着碗的手都僵硬了起来,浑身紧张地听着奶奶的祷告:「保佑我们涌泉和司竞一切都顺顺利利……」
听到这一句,旁边的司竞倒抽一口气,商涌泉却低下头开始扒饭了。
眼泪混着甜香的米饭,变成了一种又苦又涩的味道。司竞伸手拍了拍商涌泉的肩,然后等老太全部祷告完以后说了句:「谢谢奶奶。」
吃完饭,司竞主动收拾桌子清洗碗筷,商涌泉也去帮忙。奶奶回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就走出来,手里拿着几百块。
「奶奶!」商涌泉推拒,「我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不能再拿您的钱了。」
「这不是给你的。」奶奶把几百块给了司竞,「你们好好过。」
两个小辈都知道几百块的分量,这就是奶奶给司竞的见面礼了。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奶奶还让他们带了一些糖分很多的水果还有年货回去。奶奶有糖尿病,不能吃甜。
告别奶奶,两个人走在了回家路上,虽然手里提了不少东西,但是脚步却很轻快。
一晃眼两人已相识十个年头,共享了生命里的将近一半时间。以后,两个人还会在一起更久更久。
回到两个人的小屋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抬头看看,发现屋里灯没关。
司竞转头看了一眼商涌泉,说道:「我们回家吧。」
商涌泉点头:「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