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时》辞岛

23、 千鸟草

　　温丝椋很高兴自己没有在舞台上摔倒。她低头看了看鞋底很平坦的玛丽珍鞋，没有任何logo，没有华丽繁杂的装饰，但温丝椋仍然认为这会成为她的人生爱鞋之一。

　　“Thank you and let us wish Cinderella and Edward happy forever.”

　　话筒的金属质感将吕岑亦的声音过滤得更加沉静，不掺杂任何的修饰语调，他只是平稳的叙述着。

　　很好听。台下的掌声响得热烈，但温丝椋保证老张听到这个语气绝对会让吕岑亦回炉重造一次。

　　砰。

　　“丝丝你回来啦！有没有拿到奖？”

　　“妈妈你这个点怎么在家呀？”温丝椋这段时间在家里碰见温清玉的频率有些高，“公司破产啦？”

　　“你这孩子怎么净胡说。”温清玉嗔怪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视线却跟着温丝椋的动作向下移了移，随后发出一声惊呼，“你腿怎么啦！是不是鞋子磨的？”

　　“真的好痛，我在学校都没好意思说。”温丝椋立马换了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抱住温清玉，清雅的洗发水香顿时涌入鼻腔。

　　温丝椋觉得很舒服，于是彻底埋在她身上。温清玉却不是很淡定：“走！我带你去医院！”

　　“呃……那倒也没那么严重，我先回房间啦。”温丝椋被她这阵仗吓了一大跳，见势就要溜。

　　“唉。”温清玉知道她女儿从小就害怕去医院，只好退一步，“那我再给你包扎一下吧，你看你这贴的歪七扭八的……”

　　“你先坐下，别蹦跶了。”

　　“我跟你说他们今天演得特别好玩，可惜我只能站在后台看。”温丝椋一回家就有些忘记伤疤了，闲然自得地倚在沙发上：“其实我发现上学还是蛮好玩的。”

　　棉签重重划过伤口，“嘶，轻点轻点。”温丝椋终于想起来挂念自己的脚似的。

　　“你别乱动就好了。”温清玉小心翼翼地收住了手中的动作。

　　“丝丝啊。”温清玉举着沾满碘伏的棉签，似是斟酌了片刻，“妈妈这周开始休假，你要不要请几天假，在家里陪陪妈妈？”

　　……

　　“下周一早上咱们班有节公开课，课代表一会儿把资料发给大家，周末记得写完。”老张将一沓纸直接放在吕岑亦身旁的座位上，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对了，温丝椋下周也要回来。哦，我看登记表上你们两个住得挺近的，你想办法把资料带给她。”

　　“好。”吕岑亦回答。

　　他听到了自己僵硬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这几日身边静悄悄，他自己便也很少开口说话。吕岑亦这才发觉以前每天和温丝椋要说多少话。

　　吕岑亦垂眼看了看身旁的座位，下周会回来吗……

　　但下周还没有到来，吕岑亦就又听见了很久没听到的声音。

　　“喂，小吕同学你在吗？”温丝椋将尾音拖得长长的，跟她平时说话不太一样，听起来很快活。

　　“温丝椋。”虽然没有见面，但出于礼貌，吕岑亦还是叫了她的名字。

　　“老张跟我说你明天会来我家诶！你把数学和物理笔记顺便带来借我好不好？”

　　温丝椋也没管他到底有没有说好，自顾自地交代下去：“吕岑亦你不要忘记。”

　　随即吕岑亦就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

　　“叮咚。”

　　清脆的声音响起，吕岑亦按门铃的手没有完全放下来，怀里几本硬壳笔记本的边角顶着他的左胸膛，笔记本在阳光的烘焙下带了些温度，热度直直输入他的心脏。

　　吕岑亦微微闭了闭眼，发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但，他又有什么好紧张的？老张拜托他来给请假的同学送资料，他出现在这里天经地义。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又无懈可击，于是吕岑亦的手垂落在身侧，站得更笔直。

　　阳光将将洒落窗格，温丝椋听到就门铃声飞奔下楼，却发现小梅已经笑吟吟地替她把大门打开，见到她似是很意外，“哎呀丝丝大小姐已经起床啦，要不要来吃午饭？太太已经吃过去画画了。”

　　空气凝固了三秒钟。

　　看着吕岑亦脸上将笑未笑的表情，甚至还看着她挑了挑眉。温丝椋简直羞愤欲死。

　　她现在很后悔小时候跟小梅玩那么多次扮家家酒——甚至还逼着小梅这样叫她。

　　对不起了小梅，为了她的脸面。温丝椋尽力摆出一脸严肃冷酷的相貌，“小梅，你不要这样叫我了，都已经过去了。”

　　“还有，我平时根本起得更早。”

　　她看到小梅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绷不住了，于是窃窃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还好小梅和吕岑亦都没有戳破她的欲盖弥彰。
　　温丝椋感到很满意。

　　刘姨也同样很满意，面前这个少年高鼻长眉，看上去又礼貌又漂亮，来同学家里玩也拿着厚厚一沓学习资料，想必又是很聪明的——丝丝就该交这样的朋友。

　　她喜笑颜开，恨不得冲进去叫太太立马出来看看这两人。

　　“温丝椋，我先走了。”对面的少年抿了抿唇，将手中的任务交出去后便准备离开。

　　“吕岑亦，你是怎么做客人的！”似是对突如其来的指责感到失措，温丝椋看到对方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她继续往下说：

　　“你确定刚来五分钟就要走？”

　　五分钟后，吕岑亦就成功坐在了一道数学题跟前。

　　“你快做吧，我前几天做的，我做的时候就在想你肯定会喜欢这个。”

　　吕岑亦：。

　　他无奈地拿起手中的笔，但觉得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身旁的人对自己的深刻误解：“温丝椋，没人会喜欢做数学题。”

　　“我看你平时都在做啊，还以为你喜欢呢。”温丝椋捧着她的午餐，看着吕岑亦将手中的铅笔转出漂亮的弧度，落在草稿纸上的答案也似乎有了标准答案的雏形。

　　但温丝椋实在有点无聊，她最近每天只能见到妈妈和小梅，虽然睡眠很充足，但她还是开始想念季芯芯她们……还有吕岑亦。

　　温丝椋想让吕岑亦慢一点做完这道题。所以她开始故意打乱他的思绪：“最近咪咪怎么样了，你有去喂它们吗？”

　　对方的动作顿了顿，“哪一只？”

　　“当然是每一只。”温丝椋有些不满意，“下周我回去它们但凡轻了一点你就死定了。”

　　“好吧。”吕岑亦发出叹气声，随后将目光转移在她身上，脸上写满了名为愉悦的情绪，语气却很不庄重：

　　“丝丝大小姐。”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捉弄意味。

　　温丝椋闻言很不客气地将一本卷成筒状的书重重拍在他身上。吕岑亦穿得很单薄，痛意切切实实地在他肩部蔓延开。

　　“你要是说出去也一样死定！”温丝椋怒目圆睁，眼里是深沉的警告，一副很会威胁人的模样。

　　吕岑亦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于是温丝椋看上去更愤怒。

　　他暂时放下了手边的数学题，这里分明有比数学更有趣的事情，吕岑亦突然发现自己不想离开了。

　　“温丝椋。”吕岑亦抬眼抓住温丝椋即将落在他身上的手，将她的手重新落回摊开的纸页。撤离时指腹却迟滞了一瞬，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掌心。

　　吕岑亦承认自己并非无意，他试图设想了如果温丝椋出于无意做出这样的动作他自己会产生的反应：也许心脏会剧烈跳动，也许会眼神躲闪。但以上设想答案通通没有出现，温丝椋仍然不为所动。

　　她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吕岑亦只叹她是块木头，于是接下来编的所有谎言大抵都不那么容易被她识破：

　　“下周一要检查数学笔记，你要补的话就现在写。”
　　“我今晚要带回去复习。”吕岑亦补充道。

　　“你还需要复习数学笔记？”温丝椋一副我才不补的坚定模样，手却很诚实地翻开了吕岑亦带来的笔记本。

　　“嗯，我需要。”吕岑亦也同样坚定地陈述着不存在的事实。

　　“好吧。”温丝椋很不满地嘟囔着，但还是得招待客人，“那你坐这等等我，你可以写你手里那本，蛮难的。”

　　时间仿佛流过很久，又好像只经历了片刻。

　　充满逻辑数学符号整齐地落在纸面，吕岑亦完成了那道题目，其实他确实不喜欢。用余光扫了扫趴着写笔记的温丝椋，她面上一脸愁容，字迹却舒展得张扬狂放。

　　是遗传着主人性格的字体，是看了第一眼便再也不会忘记的字迹。

　　吕岑亦有些入神地看着对方纸面上不断涌现的张牙舞爪的符号，倏忽，字迹的主人猛地一合本子，所有符号在一瞬间消失，吕岑亦回过神来：

　　“写完了？”

　　“你待会儿可以拿走了。”温丝椋脸上的愁容乌云般散去，吕岑亦不禁思考此人这么讨厌学习成绩怎么还能这么漂亮的。

　　“现在你得跟我来，我带你看点漂亮的！”

　　漂亮的……吗？吕岑亦看着眼前只穿着印满小熊图案睡衣的女孩，目光跟随着她，脚步也是。

　　“妈妈，我带朋友来玩啦！”

　　吕岑亦看见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女人盘腿坐在花园的秋千上，以前摆着一副绘满鲜花的图案，很和煦地冲他笑：

　　“小同学，快进来坐吧。”话毕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

　　“……谢谢阿姨。”吕岑亦觉得自己的四肢有些僵硬，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和温丝椋有三分相似的女人走出花园门。

　　“嘿，你愣着干什么！”清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吕岑亦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得意。“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学校种的小花？”

　　吕岑亦记得——千鸟草。

　　虽然学校里没有小花，但这里却切实存在着。吕岑亦看见了那副画中的小花海，一丛一丛的，在微风的拂扫下浪荡着，在午后的阳光下漫成剔透的浅海，几乎要流淌出来。

　　温丝椋很骄傲地张开双臂，“我天天都给它们浇水，是不是超级漂亮！”

　　视线绕过了令人目眩神摇的蓝紫花海，却溺死在另一片同样漾着光的海洋，明朗得像要灼死人。

　　喉结轻轻滚了滚，吕岑亦看着温丝椋的眼睛：

　　“是。”
　　他回答道：“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