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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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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红离开咖啡厅,表面云淡风轻,但直直走了几百米后,她突然转入一个灰暗的小巷,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倏然泄了下来,手捂住胸口,止不住地大口喘气,好像再晚一秒,自己就会窒息。
她再也忍受不住,不知为何,活在世界的每一分一秒似乎都在备受折磨。卢红躲在巷子内痛哭,哭到声嘶力竭,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出了差错?是她非要铁了心为了报复家庭,选择做□□那刻开始吗?是她试图用一种耻辱压下另一种耻辱,最终却让事态滑向不可控的境地那刻开始吗?
她徒劳地自毁,企图用其反击一切。
可如此下来,伤痕累累的,仍只有自己。
但这是她的错吗?她错在哪儿了?真正错的人,为何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继续压榨着她们?她明明没有做错,为何又活得像个罪人般小心翼翼?
还有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大半辈子都觉得自己在犯错,不断被丈夫批评指责,她习惯唯唯诺诺,习惯伏低做小,人格和尊严早已在日常无处不在的谩骂中荡然无存,又有几个人会察觉到这背后潜在的长年累月来自家庭成员的暴力对待?
哭完之后,卢红非常疲累,她再度掏出小玻璃瓶,上次和程悦拆开快递后,二人分享了那瓶药水,而她手里的这瓶,她从未打开过,她曾经想过,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是的,林家栋说得对,她卢红从来都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但她再也不想放弃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我为什么要抱歉?
卢红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之后,连同玻璃瓶,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她不需要这些了。
当晚的程悦,同样在做着抉择。
玫瑰X寄来的药水,是程悦和卢红从未接触到的东西,她们也不理解里面的原理和真正有效性。但她们相信玫瑰,从反派的角度理解,她们认为玫瑰想要杀死谁,那一定有用。
于是二人分了那瓶小小的液体。
程悦如今拿着那玻璃瓶,内心纠结的程度不亚于卢红。
“给我倒点茶。”姜坤的声音在程悦背后响起,吓了她一跳,她将玻璃瓶紧紧攥在手心里。
姜坤擦着头发,刚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没有察觉程悦的异样。
“知道了。”程悦低声回道。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每次剧烈的吵架或矛盾之后没几天,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也没有发生。
姜坤回屋躺着,程悦在厨房里又发了会儿呆。发呆的时候她的眼睛无意看向手背上的伤痕,这是上次她歇斯底里之后不小心留下的,它的存在似乎在警示自己,之前发生过的所有,都不是可被忘却的。
程悦打开玻璃瓶,滴入姜坤的茶杯中。
这时,卫生间的洗衣机发出停止运转的声音,衣服留在洗衣机太久会皱,程悦下意识放下手边的茶杯,先去晾晒衣服。
等她晾完衣服走回厨房,脸上突然大惊失色。
姜意刚端着茶杯喝完一杯水,咂咂嘴,看上去意犹未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见程悦冲过来,一把打翻她手里的茶杯,清脆的碎裂声把姜坤也惊动了过来。
“怎么了?”姜坤急匆匆走过来。
程悦抱着姜意,拼命要扒拉她的嘴。
“吐出来,快吐出来!”
姜意不明其意,程悦像是疯了一般,满脸通红,额上全是密密的汗,她魂飞魄散地大力拉着姜意,说:“走,去医院,快走,我们去医院!”
接着她又无措地松开手,在客厅里打转,喃喃自语道:“不对,要叫救护车,我的手机呢?我手机去哪儿了?”
姜坤生硬地拽住她,大声道:“你干嘛?你脑子哪根筋儿搭错了?”
程悦有苦说不出,她急的直冒汗,脸忽白忽红,像是突然得了什么急症。
“走啊!”程悦忍不住对一旁还在愣神的女儿喊道。
姜意朝前走了一步,姜坤挡住了她。
“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想干嘛?你是疯婆子吗?”姜坤狠狠拽住她的胳膊,将魂不守舍的程悦一把拽回来。
“你别管!”程悦同样狠狠地甩过他的手,拉着姜意就往外走,“妈妈开车带你去更快,快。”
她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痛苦和悔恨像是蚂蚁攀上她的心头,咬的她五脏六腑都难受。
姜意一句没吭,任凭程悦拽着她走。
母女二人夺门而出,而姜坤只是瞅着她们的背影,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然后扭头回卧室,躺在床上继续编辑刚才没写完的短信。
母女俩坐在车上,程悦情绪激动,一看就不适宜开车,她连绑个安全带都慌手慌脚。
这时,一旁一直静静的姜意说话了,“妈,我没喝你倒的那杯。”
程悦还没反应过来,双手还在不停拽着安全带。
“妈!”姜意又大声了一点,看着精神飘忽的母亲,她再也无法忍受,“我没喝那杯茶!我把它倒了扔了。”
程悦的动作僵住,车内一片安静,但只见程悦胸腔起伏剧烈,浑身颤抖,她忽而松开安全带,抱住女儿,哭了起来。
“对不起。”程悦边哭边道歉,所有那些难言的无法诉说的长期积攒的各种心绪,一泻千里。
姜意任她抱着,等她慢慢平静下来,她说:“妈妈,你离婚吧,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程悦抽抽搭搭,此刻却显得比姜意还要脆弱:“可是,我没有任何生存的能力,我没有工作过。”
“你有。”姜意扶住她的肩,“再说,我们可以打官司,我们还能收到抚养费。”
程悦还是害怕担心,她从没有离开过这个家,她始终依仗着这个家生存,她也没有别的可再依靠的亲人或朋友,如果一旦离婚,姜坤肯定不会净身出户,这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挣来的,到时她若被扫地出门,两手空空,该怎么生存?女儿肯定也会因为经济问题被她爸带走。
姜意看出母亲的动荡,她说:“如果你不离开,你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你难道一定要犯下杀人的罪行吗?”
程悦愣住,她的嘴张开又合上,颤颤巍巍,许久才心虚道:“你知道了?”
姜意叹口气,掏出手机,上面是卢红老师发给她的微信。
“卢老师告诉我了,她说,这不是解决办法,她不想你后悔,她害怕你会因此坠入新的深渊。”
“妈妈,重点不是这个。”姜意比程悦想象得更加坚决,“你不用担心我,我百分百支持你离婚,离开这个家,你才能生活下去,我会陪着你的。我们才是一体的。”
在一个家庭,母与女,从不应该站在对立的位置。
程悦双眼通红,她畏缩在座位上,女儿向她投过坚定的目光,这种年轻无畏的力量像是打开程悦封闭多年的心门,她不如女儿勇敢。她想起女儿当时朝骚扰她的教导主任直接暴力反击,可她却在丈夫多年的暴力下,像一只受伤的兔子不断躲藏自我说服。她害怕离婚后的流言和生存的艰难,但女儿却在校园流言中,一直不动摇地继续自己的路,甚至从未有一刻畏惧那些大人会给她使绊子。
她久久凝视着姜意,许久轻轻点了点头,下定决心地说道:“好。”
母女俩在车里镇定了一会儿,最终拉着手回家。
一进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姜坤在屋里睡得正香,但母女俩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吵醒了他。
姜坤摇晃着身子走出来,睡眼惺忪地瞅着母女俩,打着哈欠问:“这么快就看完医生了?没啥事吧。”
程悦走到他跟前,一脸认真,说:“我要跟你离婚。”
“哈?”姜坤没醒过神,又闭眼打了个哈欠,“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程悦耐心地等他的大脑清醒,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跟你离婚。”
姜坤终于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看向姜意,发现女孩站在母亲身边,流露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他气笑了,对程悦说:“你认真的?你离了我怎么活下去?你甚至连打官司的律师费都付不起。”
程悦不反驳他,只是继续谈判,“协议离婚,不行吗?”
“行啊。”姜坤笑道,“那你能接受的了我开出的条件吗?”
程悦看着他一脸笑意,拳头攥紧,她知道他在威胁她,他知道什么对她重要,而他会毫不犹豫地击溃她最脆弱的地方。
姜意紧接着说:“我已经成年了,我跟我妈,我自己能做选择。”
姜坤完全不为所动,反问:“你知道你成年后,就意味着我对你没有法定抚养义务了吗?如果我愿意,我可以不给你抚养费,也不给你上大学的学费。你跟着你这个一无所有的妈,只能当流浪汉。”
程悦和姜意愣住,一个是家中的“金丝雀”,对社会生活和法律一窍不通,一个是从小养尊处优,还未正式接触和认识这个真实世界的“小公主”。当这个男人,将这个世界的现实第一次甩到她俩面前时,她们确实有点愕然。
但接着,姜意却说:“你又没挣很多钱,也不算大富豪,有什么了不起。”
姜坤愣在那里,嘴张了张,竟然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被自己的女儿看轻又伤害,这代表着姜坤家庭生活的全面惨败。以前,他一直为自己打造的家之王国而沾沾自喜,可如今,他看着女儿那无畏又轻蔑的眼神,一种寒意,从脚底一路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