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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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宵禁刚解，坊间渐起人声。礼部郎中慕崇文的府邸后宅的西侧院落，上书“锦霞院”，住着如今府里主人的“心头爱”云姨娘云裳。正值刚三月，春寒料峭，丹青掀开东厢的帘子，暖香立刻拂面而来。低垂的床幔遮掩，透出个身量未足的人影，影影绰绰。
“姑娘，姑娘，该起了。”丹青轻声唤道。里面躺着的人发出模糊呓语，将醒未醒，翻了个身。
丹青和染墨对此见惯不怪。云姨娘唯这一个宝贝闺女，又是姑娘们中最小，自是被宠得娇惯。只是......丹青等不得帐里回应，自顾将手指尖极快地在铜盆里浸润，用软布拭干，确认手已洁净，动作利索又不失轻柔地捏住帐幔拉开并挂好，把床榻上睡眼惺忪的女孩扶着坐起。
四姑娘这赖床的习惯从前些时日“病了”后就越发严重了。
“姑娘，到了该去福寿堂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了。”
见慕清娆的眼皮儿依旧像浆糊糊上一样没睁开，丹青只得又催促了一遍，一旁的染墨无奈拿了一块浸了冷水的湿布递过去，湿帕子冻得小姐一个激灵，她这才艰难睁开眼。
“这么早就起，几点了......”慕清听见自己下意识这么询问。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眼睛骤然睁开。
丹青捂嘴笑道：“姑娘又说胡话了。”她动手熟练帮慕清盥漱梳洗，又说，“再不起就迟了，姨娘还等着姑娘呢。”
谁能想到，这具身子里的魂魄，早就已换了人呢？
慕清，如今的慕清娆，原不过是现代社会里一个平凡的二十多岁的女人。初来乍到时，她日夜忧心，生怕落到兵荒马乱的年代。幸而这大晟朝史书未载，眼下还算太平，她又托生在官宦之家，总算不必为温饱发愁。
但换而言之，不存在于已知历史中，就意味着她作为现代人熟知历史的优势是一点也没有了。
不过，慕清是个心态好的，她本也没有想利用什么既知的历史去实现什么宏大的野心。
先前一直借口“头晕”卧床避人想着多掌握些情报再做打算，拖到今天才恢复去请安。尤其云姨娘昨日在屋内同她怒骂林氏提及“你病了这些时日，夫人那边不见来关心，反倒颇有微词……””
慕清明白今天这请安是非去不可了。
她望着镜中那张稚嫩却已见姝色的脸，心头一片茫然。大约一周前来这里，睁眼就是一个貌美妇人，云鬓斜簪，步摇轻颤，搂着她就哎哟喊“心肝”。一身和现代大相径庭的装束打扮，加之一群丫鬟婆子围簇上来，慕清很快就发现自己穿越这个事实。
那么现代的她怎么了呢？是死了还是......慕清陷入沉默，如果没有痛感的死也算是一件好事吧。联想到和母亲因为催婚大吵一架，双方什么难听的话都尽数说出，母亲甚至说出“白生了她”这种话，她确实生出了想死的念头。
她只得苦笑，这下好了，母亲如愿了，真是白生她了。
纵使心里百般过意不去占了人家小女孩的身子，但她也无法，这个小姑娘的魂魄又去哪了呢。
慕清痴痴呆坐也不妨碍丹青和染墨动作，直到一切收拾妥当，丹青又耐烦问她“姑娘，今日穿这件海棠红的小袄可好？”
慕清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任由丫鬟们摆弄，全程指头都没动弹一下，甚至有闲心感叹，封建社会当真害人不浅。连她这个五讲四美的好青年，都被腐蚀得十指不沾阳春水。
梳头时弄了点小插曲。
由于慕清娆仅十三岁，为符合年龄丹青和染墨将她的长发拢在掌心，娴熟在耳后上方各挑起一束，灵巧地盘绕成两个对称的小鬟。丹青用红色头绳在鬟根处固定把头发挽成双鬟，因为清娆还未及笄，染墨只用指尖蘸了点浅粉的胭脂在她面颊上轻轻晕开。
这样不够，丹青又取了两根崭新的水红色绫缎，仔细地缠绕在双鬟的根处作为装饰。
其实已经很好看了，慕清故意甩甩脑袋，欣赏缎带轻轻摇曳的姿态，觉得甚是可爱。她对丹青梳头的技术夸奖道：“好丹青，你的手怎么这么巧。”
谁想丹青对着作品左瞧右看硬是不甚满意，又从妆匣里翻找，“大姑娘肯定满头珠翠，华贵非凡，姑娘我再给你添上一点，咱们在老夫人面前可不能被她抢去风头。”
好有志气的丫鬟！
“养病”期间，慕清就打听，府里拢共四个姑娘一个少爷，正室夫人林氏膝下唯有大姑娘一个嫡女慕清兰，排行最大。
丹青这话，是想和嫡女相争比美？
作为一个外来者，慕清本就对这府里上下心里没底，这下更寻思不妙。她眼珠一转，寻思不能来硬的拒绝，就学着前世的小侄女，语调软软的撒娇道：“丹青姐姐，我这头疼的病才刚好，就别给我压那么多重物了，且放我松快松快。”
丹青还没应答，这时一个身穿玫红色遍地锦褙子，容颜美艳，身段风流的丽人进来，正是清娆生母云姨娘。她在正房等不及，过来寻女儿。
云姨娘满意地抚过和自己七八分相似却更显灵秀的女儿，拿出一枝刚从外面摘下粉嫩娇艳的桃花，斜插于她鬟髻间。
“瞧瞧，不愧是我的女儿。”云姨娘啧啧称道，“和她娘一样貌美如花。”
“行咯，这样就好了。”她端详片刻，携起清娆的手：“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去给老祖宗请安了。”
慕清扶了扶鬟髻间的桃花，镜中少女桃花斜倚乌发，粉瓣映着雪肤。
这般招摇真是好事吗？她张了张嘴，想寻个由头取下桃花，可目光触及云姨娘爱怜望着她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
确实如云姨娘所说，等她们赶到福寿堂时，时辰已不算早。早就安排候在门前的叠香快步迎上来，压低声音禀报：“柳姨娘和三姑娘早到了，方姨娘她们也到了有一会儿了......”
云姨娘闻言并不惊讶，只丹唇轻启，轻嗤一声：“三姑娘母女向来最是恭谨，晨昏定省从不敢怠慢。至于凝香馆那几位，一贯会做表面功夫。”她理了理衣袖，语气笃定，“无妨，总归我们比夫人到得早便是。”
慕清在一旁默默听着，正努力将这些称呼与先前打听来的人物关系一一对应，却冷不防被云姨娘骤然提高的嗓音惊得一颤——“老祖宗安否？云裳带着娆儿来给您请安了！”
这把她吓了一跳，即便是现代，这样的举动也是放诞无礼的。
伴随帘拢“哗啦”一响，云姨娘当先走了进去，珠翠盈头，光彩熠熠比衣衫还亮眼三分。她并不像其他妾室那般垂首敛目，目光径直便落到了上首的老太太身上，眉眼间流转着一股寻常妾室没有的张扬与底气。
为了配合云姨娘的衣着，慕清也穿了一身水红色衣裙，在她身后半步紧随她进门。
第一眼顺着云姨娘的目光怯生生往上首飘去，端坐上位身着赭石色团花褙子，闭眼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的，应就是这家的老夫人慕老太太。她的榻上还坐着一个，约莫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小袄的男童，眼神活络地四处张望，和慕清视线对上，冲她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随即又抬高下巴，趾高气扬地瞪着她。
慕清连忙移开视线，毫无疑问这是方姨娘所出的慕璋，府里目前唯一的少爷。
她又小心地四下环顾，云姨娘方才的失礼举动，而满屋的丫鬟仆妇，乃至端坐站立的诸位，人人皆面色如常。
慕清心里有了计较，摁下猜测，又抬眼往旁观察，那双酷似云姨娘的杏眼里，流光闪烁。老夫人下首右侧已经坐好两个少女，慕清的视线从她们身上一晃而过。
因门口云姨娘和叠香的对话说“夫人还未来”，慕清就知这应是她的两个庶姐了。座次按长幼排列，前面藕荷色衣裙，肌肤莹润，容长脸儿，鼻梁秀挺，唇角含矜的是端庄沉静的二姑娘慕清蓉，而后面穿半旧的浅绿衣裙，料子普通，颜色也洗得有些发白的，就是柳姨娘出的三姑娘慕清芷了。
二姑娘留意到慕清的目光，颔首微微一笑，神情自若，而三姑娘头埋得低低的，她单薄的身形楚楚可怜。
云姨娘进门，未语先笑，竟未急着行礼。她径自上前，极自然地虚扶了下老夫人的手臂，态度亲昵：“来晚了，还望老祖宗宽恕。”
老夫人眼风在她面上一扫，并未言语，那神情里却无半分责怪，倒像是早已习惯。不等慕清细品这默许从何而来，云姨娘已回身揽住她，顺势往前一推，笑吟吟道：“这丫头生场病都傻了，见你祖母愣着作甚？”
一股巧劲从身后传来，慕清踉跄半步，却不敢学云姨娘那般胆大，只得依着打听来的规矩，垂首屈膝，端端正正拜了下去。心底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人人皆敛声屏气，一般来说老夫人都是最重规矩的，竟和一个妾表现得这般熟稔，当真不同寻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