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17、第 17 章

　　入夜，喧嚣了一整天的小吃街终于沉寂下来，雨点敲打着“王姐小吃店”的窗玻璃，发出细密而持续的声响。店里只剩下陆东珉母子二人，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门外的黑暗与潮湿。

　　王姐收拾完最后一摞碗筷，擦干净手，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忧心道：“东珉，雨下大了，你回宿舍路上不方便，坡道多，湿滑危险。今晚就别回去了，住家里吧。”

　　陆东珉操控轮椅移到窗边，看了看外面被雨水模糊的街景，点了点头：“好。”

　　这房子是典型的前店后家格局，狭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陆东珉推着轮椅进入后面的生活区，熟练地转向狭窄但经过改造的卫生间进行洗漱。王姐看着儿子坐在轮椅里那依旧挺拔却无法自主移动的背影，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热。十几年了，那场该死的车祸，不仅瞬间夺走了她丈夫的生命，也永远地剥夺了儿子行走的能力，将他的青春禁锢在了这方寸之间的轮椅上。这么多年来，儿子争气，凭借惊人的毅力和头脑，在学业上闯出了一片天，未来注定前途无量。可作为母亲，她心底那根名为“心疼”的弦，从未停止过颤动。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就能轻易地将儿子困在家中，无法像其他年轻人一样自由来去。

　　陆东珉洗漱完毕，用双臂的力量熟练地将自己从轮椅支撑到床上，再俯身，用手一条一条地将那双绵软无力、毫无知觉的腿搬上床，摆正。每一个动作都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精准而沉默，却也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王姐走进来，默默坐在床边，伸手开始帮他按摩腿部肌肉，活动膝关节和踝关节。这是每天必要的功课，为了防止肌肉萎缩和关节僵硬。她的手掌触碰到儿子那消瘦、缺乏正常肌肉弹性的小腿，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她低着头，努力不让儿子看到自己泛红的眼圈。

　　陆东珉察觉到母亲的沉默和手上加重的力道，轻声开口：“妈，别按了，我自己来可以的。”

　　王姐没有停手，依旧一下下地抬起他的小腿，做着屈伸动作，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妈知道你可以，但妈就是想帮你做点什么。”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叹了口气，“妈知道说多了你又该不高兴了……其实，你身边要是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好姑娘，能照顾你，妈心里也能省心不少，将来……”

　　“妈，您又来了。”陆东珉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抗拒，“我每天和导师做的项目都一堆事，忙得连觉都不够睡，哪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借口！”王姐难得地坚持，“工作学习再忙，怎么可能连谈个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陆东珉闭上眼，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疏离：“妈，别说了。我这个样子，一个人，挺好。”

　　王姐看着儿子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只能将满腹的担忧和心酸化作又一声叹息：“好，不说了，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天气不好，要是腰疼得厉害，止疼药在床头柜里。”

　　她替儿子掖了掖被角，又深深看了一眼他那张过分安静的脸，才轻轻带上房门离开。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陆东珉睁开眼，毫无睡意。天花板上晃动着窗外路灯透过雨帘投入的、破碎的光影。

　　程星遥那张带着嘲讽和委屈的脸，以及她那些尖锐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是我这个‘挡箭牌’让你失望了，什么也挡不住，还被人利用了，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啊。”

　　“利用？”
　　他从未想过这个词会用在他和她的交集上。她帮忙解围，他辅导她功课，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情境下的自然反应，或者说，是一种对她那份善意的……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回应。他从未想过要利用她去阻挡什么。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向她解释清楚，告诉她，他没有，他从来没有利用过她。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惯有的理智和疏离压了下去。
　　解释？
　　他为什么要向她解释？
　　他陆东珉做事，何须向其他人解释？
　　他们之间，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是，这种被误解的感觉，以及想到她可能正带着对他的厌恶和鄙夷在店里工作……这种认知带来的烦躁，竟然比那些堆在酒柜上的情书和礼物，比那些在路上拦住他追问的女生，更让他心神不宁，如芒在背。

　　这陌生的、不受控制的烦躁，在这雨夜里，无声地蔓延，比腰背间隐约的酸痛更加难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