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小狗，雪人，橙子树》唐小山

30、第十章

　　“我告诉她，这些话她应该直接来找你说，你会……”
　　秭山轻轻摇摇头：“你怎么不对她说，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不会再注意别的姑娘。”
　　“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吗？”
　　骊蛟把脸贴在秭山胸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秭山轻轻的抚摸着骊蛟的头发，心想，像骊蛟这么聪明的女孩，即使她明明早就明白的事情，也一定要听我亲口说出来她才肯安心，若知道如此，我早就应该把这些话在她耳旁多多念叨几遍，让她不必再无端承受这些烦恼。
　　“秭山，我想和你一起死掉，我们一起去转世投胎，托生在邻居家，下一辈子让我们一生下来就认识，好不好？”
　　秭山忍不住笑了：“好，你可要看仔细，万一投生在一家，不巧做了兄弟姐妹，那可就麻烦了。”
　　骊蛟忽然想起非平，心底一阵刺痛，她紧紧抓着秭山的手：“如果是那样，我就先杀了你，然后自尽。生生世世，我总要和你做情侣。”
　　“好。上一辈子，咱们就是情人变来的，只是这辈子生得有点远，过了十几年才遇见。你说是你走错了门，还是我认错了路呢？”
　　“当然是你。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认路！你第一次来找我，就走错路，走到深山里去了。这一次来找我，你又分不清房子，差一点……以后不许你再认错路！”
　　秭山笑着握住骊蛟的手：“好。以后你来带路，我拉着你的手，就不会再和你走散了。”
　　秭山和骊蛟就这样喃喃絮絮的说了很多在旁人听来毫无意义的情话，直到骊蛟感到浑身发软，头脑迷离，她伏在秭山膝头，闭上双眼，难道……就是这样……一起……去……
　　“秭山，那天晚上在山上的猎屋里，你有没有想过……”
　　“想，当然想过，可是你说过你要名正言顺的嫁给我，我当然也要名正言顺的娶你为妻。”
　　骊蛟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那些都是下辈子的事了，这一生，只要听到他这句话，就足够了……
　　秭山希望骊蛟只是连日劳累，睡着了，可是他自己也隐隐感觉有些恶心，他向四外看去，火势已经将他们包围了，不远处的石头缝里生出的杂草被风吹来的火星引燃，烧光了，火就自然灭了。秭山知道他们在这里没有被烧死的危险，可是，可是他们无法抵御燃烧产生的毒气，四周烟尘弥漫，他看不到任何景物，照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被活活闷死。骊蛟身上的衣服早已不足蔽体，裸露的肌肤上有火烧的伤痕，又被热气熏烤，想必很疼。秭山把自己还算完整的外衣脱下来，披在骊蛟身上，又抽出一直随身佩戴的宝剑，他想，幸好我还带着这个东西，万一到了难以活命的地步，我们两个就痛快了断，好过零零碎碎的活受罪。秭山带着所剩无几的清醒神志，轻轻的抱着骊蛟，心想，这就是我这一辈子，爱过的人……
　　非平和思谨都堪称身手不凡，他们全心挂念妹妹的安危，根本等不及大队人马扑灭山火，他俩强行从火山中冲出一条路。
　　非平首先赶到石头空地，他看见骊蛟躺在秭山怀里，身上披着他的衣服，秭山伏在骊蛟肩头，一只手臂垂着，地下扔着已经出了鞘的宝剑。非平觉得心里一阵翻滚，他们俩到底遇见了，是生是死，都是在一起，周秭山这个小子，他……
　　非平叹着气走上前，伸手探了探两个人的鼻息，虽然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但是都活着，非平也觉得鼻子发酸，差点掉下眼泪，他抱起骊蛟，思谨抱起秭山，两个人竟然以比上山还快的速度冲出火场。

　　秭山只在床上躺了一天就足以活蹦乱跳了，除了几处表皮伤痕外，再无大碍，不过虞家还是派人无微不至的多服侍了他两天。思谨过来看秭山，告诉他他进火场之后发生的事，还说如今大火已经彻底扑灭，所有人都平安无恙，安置妥当，又说他随时可以过去看骊蛟。
　　其实骊蛟是女孩，体质和身手都不及秭山，她受到的伤害更严重一些，思谨不想让他们太早见面，以免他们为对方担心。
　　思谨将秭山送到骊蛟那里，就离开了。这是秭山第一次走进骊蛟的房间，只见她蜷在一张宽大的躺椅内，衣袖下隐约露出包扎的痕迹，略显苍白的面庞因为忽然见到秭山而亮起明媚的光彩。不过秭山并不是平白就要伤感揪心的性格，两个人目不转睛的互相盯了一会儿，将对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好像要确定眼前的确就是自己心里想着的那个人。然后，他们又不约而同的笑了，一半是因为放心，一半是回忆起他们在火里最后说过的那些话。
　　“帮我把那个盒子拿过来。”骊蛟轻轻指了指梳妆台：“轻一点，怕碰。”
　　秭山听话的将一只大锦盒抱到骊蛟身旁的茶几上，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近百个小瓶子，瓷的、木的、银的、玉的、水晶的、琉璃的，大小相仿，形状各异，雕有细腻别致的花纹，个个精美无匹。
　　“想不到，你还有收集瓶子的爱好。”秭山对这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很感兴趣，每一只小瓶都堪称一件工艺绝佳的珍宝。
　　骊蛟又得意又嗔怪的说：“瓶里的东西更重要。”
　　“是什么？”
　　“就是女孩用的胭脂粉黛啊。”
　　“都是你一个人用的？”就连一向自以为见多识广的秭山也大为惊讶，这些东西拿去开店都绰绰有余了。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且每一种都是我亲手调制的。”
　　秭山心里偷偷发笑，他早已留意到骊蛟的衣装首饰繁复至极，即便是身着猎装骑马，她也总要一丝不苟的“全副披挂”，他觉得能把那些东西都弄在身上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本领了。不过骊蛟从不浓妆艳抹，她天生五官精巧，肌肤柔腻，宛如清水玉莲，秭山没料到她的脂粉竟然如此大有乾坤，他暗暗庆幸自己是男人，可以免去这么多麻烦事，其实他觉得骊蛟不需要刻意穿戴妆饰，就已经很可爱了，就像她现在这样。
　　骊蛟从盒子里挑出一只水晶瓶子，盛着半瓶象牙色的半稠药汁：“这个给你。”
　　秭山吓了一跳，赶紧躲开：“瓶子挺好看，这里面的东西我就用不着了……”
　　“这种药专门治疗烧烫熏炙之伤，不会留下伤痕。”骊蛟指了指秭山脸上的烧伤：“这么漂亮的脸，弄花了怪可惜的。”
　　秭山这才放心的接过药瓶，笑着说：“原来你看中我，就是因为这个啊！”
　　骊蛟立刻满脸通红的低下头：“当然……当然不是……结疤之后会很痒，如果挠破了，不小心弄脏了，会伤得更严重，早点用这种药，就不……”
　　秭山笑盈盈的看着骊蛟，她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仿佛为了惩罚秭山拿她取乐，她皱着眉说：“那你帮我看看这些胭脂，告诉我你喜欢哪一种香气。”
　　“好。”
　　秭山想，只要骊蛟高兴，我就陪她摆弄这些小女孩的玩意也没什么丢人的。于是他果真把那些瓶子一一捡起来，掀开，嗅一嗅。秭山很惊讶的发现，这些脂粉并非常见的绮靡艳丽之香，它们的气息很难用形容词描述，但是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深山的草木，烈日下的甘泉，冰雪初融的江河，或者细雨蒙蒙的深夜，就是坐在屋里没事的时候拿出来闻一闻，也是一种享受。
　　“我都很喜欢，你是怎么做的？”
　　骊蛟听秭山说得很真诚，绝无敷衍讨好之意，她就随便拿出一瓶，向他详尽描述配方和工序。
　　秭山听得目瞪口呆：“这个……炼制长生不死的仙丹也不用这么麻烦啊！”
　　“我不想长生不死！我会变老，变丑，变得毫无用处，只能任人摆布，遭人嫌恶！”
　　“我不嫌弃你。”秭山温和的说。
　　“可是，你也会……”骊蛟仿佛真的看到二人垂垂老去的那一幕情景，她的语调有些慌乱和激动。
　　秭山刚要好言安慰骊蛟，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姐，我和至清可以进去吗？”
　　骊蛟赶忙将盒子盖好，示意秭山拿走，看着秭山笑嘻嘻的把它放归原处，骊蛟的脸又红了，她可不想让弟弟看见自己和秭山在屋子里讲究脂粉之道。
　　略微平复一下心境，骊蛟才答：“进来吧。”

　　一转眼，屋里就多了两个兴高采烈的男孩，至清一进门就扑到骊蛟身旁，情不自禁的搂着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脸，念叨着：“姐，太好了，你终于没事了，我太高兴了，前两天二哥总不让我们来看你，可把我担心坏了。”
　　至清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虽然他一直很勤奋，很卖力，可是在所有人看来，他总是比不上任何一个哥哥姐姐的一半，尤其是非平对他的态度，简直已经不止是“恨铁不成钢”，而是早早认定他“朽木不可雕”。至清一直害怕，等到非平真正当家作主的那一天，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虞至清”这三个字从家谱里抠掉。就连骊蛟的亲生父母也全心全意的为女儿感到自豪，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儿子。可是骊蛟一直很疼爱这两个弟弟，她和非平之间永远纠缠着难以解释的爱恨情仇，只有眼前这两个男孩让她真正感受到亲人和家庭的温暖。对至清来说，这个只比他年长三岁的小姐姐更像长辈一样保护他，照顾他，无论他搞砸了什么事，她也不会苛刻的嫌弃他。
　　至澄只比弟弟大一岁，可是他的为人处事却令人放心多了。他远远的站在门口，皱着鼻子说：“喂，你不是又要哭鼻子吧？我都不好意思出去跟别人承认你是我弟弟，要不然，你擦点胭脂，给我当妹妹算了。”
　　至清马上红着脸松开手，可是仍然依依不舍的站在姐姐身边。骊蛟温柔的拍了拍他的手：“别担心，我不怕丢人，我认你。”至清又眉开眼笑了。
　　骊蛟躺在床上养伤这几天，二嫂每天都过来看她，亲自照顾她，把自己从思谨那里听来的事告诉她。骊蛟能够理解，虽然非平、思谨和至清的表现大相径庭，可是他们同样深切的关心她，她想，有这么多兄弟姐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至清一转眼，才发现一直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秭山，他立刻又高高兴兴跑过去：“姐夫，你也没事了，我也很担心你呢。”
　　骊蛟吓得差点跳起来，一不小心触动身上的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至澄连忙过来扶着她在躺椅里坐好。可是骊蛟顾不得疼，她低低的垂着头，不敢看秭山一眼，生怕他误以为是自己指使弟弟这么胡乱称呼的。虽然她和秭山曾在私下里约定此生，可是远未到正式谈论嫁娶的地步，任由别人这样公开叫出来，总归于礼不合。
　　骊蛟等了半天，也不见至澄出言责怪弟弟，她只好自己开口，轻声说：“至清，你……你胡说什么……”
　　秭山满面含笑，不以为意，他想，只要这个小孩别那样抱着我，往我脸上蹭鼻涕，他叫我什么我都认。
　　至清更加得意：“你看，姐夫自己都不否认。那天在火场，我亲耳听见他叫‘二哥’。”
　　至澄忍不住说：“又瞎说，虞家寨里管咱们家人叫‘大哥’、‘二哥’的有的是，你挨个都要认成亲戚啊！”
　　“那你就不懂了，姐夫这声‘二哥’叫的和别人可不一样。”至清又跑回骊蛟身旁，撒娇的说：“姐，我很喜欢周大哥，我希望他也是咱们家亲戚，可是家里只剩你一个女孩，你就把他留在咱们家，好不好？”
　　在至清眼里，秭山对他和善、耐心，远比非平更像他的兄长，他想，自己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姐，再配上一个这么好的姐夫，那才称心如意呢。秭山本无父母兄妹，也没有哪个男人女人能够勾起他“家人”的亲近感情，虽然他和思谨交往很少，可是这是头一个让他联想到“兄长”的男人，所以那天情急之下，秭山脱口称呼“二哥”，连他自己也没有格外留意。
　　骊蛟满面通红，心慌意乱，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虽然至澄也全心全意赞同弟弟的看法，可是他觉得像这样无所顾忌的说出来，总会让骊蛟和秭山感到尴尬，于是他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姐，前天大嫂生了一个男孩，大哥怕打扰你休息，所以没早点告诉你。”
　　骊蛟吓了更大一跳，她偷偷看向秭山，秭山面带平静的微笑，好像在鼓励她勇敢面对这个消息，于是骊蛟略为安下心来，她低声说：“这……这是好事，应该……应该向他们道喜……”
　　至清又来了兴头：“姐，你想不想去看看小孩？要是你走不动，我和哥哥抬着你去！”
　　骊蛟慌忙摇头：“我……”她实在没做好准备面对那个婴儿。
　　至澄善解人意的说：“让姐姐多休息几天吧。再说大哥那里肯定很忙，大嫂也很累，咱们这么多人一窝蜂跑去，不是净给人家添麻烦吗。咱俩过去替姐姐转达问候就可以了。”
　　至清想了想：“对，那你一个人去就够了，我留在这里陪着姐姐，反正大哥也不喜欢看见我。”至清害怕非平，能躲就躲，他宁愿跟骊蛟和秭山多相处一会儿。
　　至澄严肃的说：“别胡思乱想！这么隆重的事你都不亲自过去道贺，大哥更会嫌弃你不懂礼节。再说，你留在这里，更碍手碍脚。”至澄把不情不愿的弟弟拖走了，走到门口，他又扭头认真的说：“姐，你安心休养，我们不让别人过来打扰你们。我和至清一定会把咱们家四个人的问候转达给大哥。”
　　等骊蛟反应过来怎么算“四个人”的时候，她连忙叫：“你们别在大哥那里乱说话！”可是那两个男孩已经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只剩下秭山笑嘻嘻的看着脸红心跳抬不起头的骊蛟。

　　从此往后，秭山每天都在屋里陪着骊蛟，果然再也没有人前来“打扰”他们。骊蛟行动不便，秭山就和她下棋、读书、逗猫逗狗，甚至也一起琢磨脂粉首饰的门道。过了几天，骊蛟终于能够自由走动了，她鼓起很大的勇气对秭山说：“秭山，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大哥和……大嫂……”
　　秭山不知道骊蛟是要自己陪在她身旁替她鼓劲，还是要借此机会带自己去拜见她们家的内眷，不过他都不顾忌，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好。”
　　非平一听说骊蛟来了，赶忙亲自迎出去，自从他娶妻之后，骊蛟再也没有迈进这个院门，如今烟织生下子嗣，他也有点担心如何面对骊蛟。这些天，虽然非平为了大火和妻子生产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可是他没有亲自去看望骊蛟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时间，他不停的派人探问骊蛟的伤势，可他很害怕亲眼见到她。非平想，既然骊蛟肯主动来看自己，那么以后……等等，她旁边的人……
　　直到看见秭山，非平才记起一些更重要的麻烦事，虽然骊蛟和秭山为了对方奋不顾身，出生入死，其心可嘉，可是请一个外姓男子来见自家的女眷，这总让非平心生些许不祥的预感，他把骊蛟拉到一旁，轻声但是很严厉的问：“骊蛟，你们俩……”
　　骊蛟也轻声但是毫不留情的回答：“天底下果然只有你一个小人！秭山可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非平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放心还是更不放心，按照他的经验看，这似乎更说明秭山对骊蛟的感情还不够浓，毕竟，谁都知道骊蛟是一个那么迷人的姑娘……非平满怀戒备的转身看着秭山。
　　秭山似乎知道兄妹俩在讨论什么，他冲非平露出一个祥和安宁的微笑。同样是这样一张俊美的脸庞，这样一副诚挚的笑容，有些人见了，会忍不住想要疼惜他，依靠他，亲近他，可是另一些人见了，却只觉得他无比可憎可厌，可嫌可恶，恨不得照准他的脸来一拳，让他再也咧不开嘴。非平正好属于后一种人，秭山也知道，所以他笑得更加灿烂动人。不过他俩都想不到，再过几年，非平的一位朋友也得为这么一张惹人讨厌的笑脸大动肝火。
　　非平气愤的瞪了秭山一眼，心想，美什么美，我就不信你这辈子不做一件亏心事！他又伤感而无奈的意识到，大概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法把秭山当成外人了。
　　非平把两个人让进屋，烟织正坐在小小的婴儿床边照看自己的宝宝。这个小孩很乖巧，分寸适度的咕咕哝哝，伸胳膊踢腿，完全不像骊蛟先前担心的那样狂躁可怕，可是她也只敢远远的看着那对母子，心里百感交集。
　　整座房子都像那个小孩一样安静，没有手忙脚乱的丫鬟们蹿来蹿去，骊蛟总算亲眼见识非平如何亲自端茶递水。大概因为有烟织和秭山这两个外人在场，骊蛟和非平说的完全是客套话，不过非平已经心满意足了，可是他也很难过的发现，骊蛟总在偷偷看秭山，似乎只有从秭山那里她才能得到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如此令人困扰的局面。
　　“大哥，恭……恭喜你……”
　　尽管骊蛟说得很勉强，可是非平知道她从不说假话，对于真正惹得她痛恨的事情，她绝不会说出半个“喜”字来。非平深感欣慰：“骊蛟，小孩还没有名字，要不要你来为他取名？”
　　骊蛟慌得一个劲的摇头：“不，不……这么重大的事情，当然要由大伯父做主……”
　　其实非平并不在乎，就是一个小孩嘛，叫他猫猫狗狗也一样养活，可是他也知道不能立刻勉强骊蛟和这个小侄子建立起多么亲密的关系，她肯来看他一眼，默许他的存在，对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所以非平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秭山一直彬彬有礼的坐在旁边，既不多嘴多舌，也不东张西望，他不怀好意的想，如果我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在他们家的屋子里充当摆设，虞非平会更喜欢我还是更讨厌我呢？多半会更加恼火吧？他希望我像他一样气焰嚣张，省得他一个人闹腾得太寂寞，可是我偏偏不让他称心如意！
　　烟织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她认认真真打量着秭山，心想，原来这位就是与骊蛟情投意合的周公子，他们俩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但愿二人能够早日结为眷属，执手同老，儿孙满堂。

　　屋内的气氛平淡得几近乏味，骊蛟觉得已经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正要起身告辞，忽然听到一阵没轻没重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一阵风似的闯进来，可是这个人没能像往常一样兴冲冲的大叫一声：“大表哥，我来啦！”因为她先看到了骊蛟和秭山。
　　骊蛟和非平同时心往下一沉，秭山却悠闲如故，只有烟织不明就里，她很热情的同绿香打招呼。
　　虽然绿香很不耐烦听小孩子哭叫，可是又实在敌不过她爱凑热闹的天性，她一听说大嫂生了儿子，立刻就跑来看，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秭山和骊蛟。
　　这半年来，绿香一直在琢磨自己的心思，在一厢情愿的思念中，她对秭山的好感越来越深，足以鼓励她不顾一切的向他当面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是当她再次听说他在虞家寨的消息，却是他在火场救人受伤。因为秭山救了很多人，特别是最后救出那个幼儿，他简直被感恩戴德的村民传说成无所不能，有求必应的菩萨。他为了寻找骊蛟而重返险境，几乎蒙难，更让方圆百里的百姓都看明白了，周公子对四小姐情有独钟，肯为她舍生忘死。绿香并不担心秭山伤势轻重死活，她只是知道了，原来自己的朝思暮想只是镜花水月，那样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原来早已心有所属，自然，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归骊蛟，似乎从没有人想到反对和妒忌，大家都习惯了。绿香非常难过，这是她这辈子遇见的第一件，也许也是最后一件难过事，可是她不会用闷闷不乐，不吃不喝的方式表达自己的难过，她照样跑来跑去，大呼小叫，只是她始终觉得心里有一种淡淡的疼痛。
　　绿香在秭山面前有点发呆，原先准备的那一套说辞怕是再也派不上用场了，无论是此刻，还是在另外什么场合。她振作精神，尽量热情的说：“周公子，本来我想请你到我家去做客，可是没想到你……你们受伤了，所以我就没去打扰你们……”
　　秭山平静的笑着说：“好。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拜访你。”
　　绿香心里甘苦交加，她想，他当然还记得我，他把我当成一个熟识的朋友，可是他这算是给我留下希望吗？他为什么不能干脆的拒绝我，或者直接说他不记得我是谁？他为什么要对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和蔼亲切？他为什么不能像大表哥那样有时候更放纵一些，有时候却更冷酷一些？没有女人会真正因为大表哥而感到痛不欲生，可是以后，一定还会有女孩为周公子而忍受煎熬，不知道我应该羡慕那样的女孩，还是应该可怜她。
　　骊蛟心里和绿香一样难过，她觉得是自己欺骗绿香，甚至欺负绿香，骊蛟当然能够明白那种可望不可及的痛苦感觉，她只能握着绿香的手说：“我先回去了，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我。”
　　绿香轻轻点头，为什么秭山心爱的人一定要是骊蛟，如果是别人，绿香还会奋起斗争一番，至少可以发泄愤懑和不满，可是有谁能去妒忌骊蛟，生她的气呢？她值得爱慕，她对朋友一直善良、宽容，从不傲慢自大……
　　秭山和骊蛟走了，绿香坐到烟织身旁，伸手就要摆弄那个小孩。非平能看出来，秭山心里很清楚绿香对他的感情，非平实在不知道自己对秭山的表现是否满意，因为绿香和骊蛟都是他疼爱的妹妹，他不忍心看到任何一个女孩受到打击，他倒很希望看着秭山遇上点倒霉事，如果那样不会惹骊蛟伤心的话……
　　秭山和骊蛟慢慢往回走，秭山知道骊蛟有点情绪低落，可是他觉得自己也很无辜，除了骊蛟之外，他对其他男人和女人的态度都没什么分别，他想，如果我对每一个小姑娘都很含混暧昧的话，你岂不是更要整日伤心。可是他只是耐心的说：“世上的事没法件件遂心如意。”如果是非平，一定还会加上一句“你应该学会忍受，不要总是妄想凭借一己之力将每一件事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之类，可是秭山从来都不喜欢指点别人应该如何。
　　骊蛟默默的点点头，这样的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还是难免会感到难过。

　　非平明白，如今，秭山和骊蛟的感情不再是秘密，秭山的人品如何，也引起更多关注，家里的长辈大概很快就要过问此事了。非平可不知道像秭山那样在毕恭毕敬的外表下掩藏着桀骜不驯的脾气的家伙会对长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反正对他自己和骊蛟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因为他似乎并不了解，也不打算遵守虞家近百年来的老规矩。非平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摸清秭山的想法，以免被长辈问个措手不及。
　　“如果你愿意留在虞家寨，会有很多足以令你大展拳脚的机会。”这件事非平能够作主，而且他确实有时会感到需要再多几个有本事的帮手，虽然他宁愿不要总看见秭山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不，我不愿意。”秭山直截了当的说，他对非平不需要太多顾忌。
　　非平冷笑着嘲讽道：“你嫌屈才了？”
　　秭山淡然一笑：“我不喜欢管着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管着。”
　　非平只觉得莫名的恼火：“那么你这一辈子也不做家室之想了？”
　　“只有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才不是负担，我会带骊蛟离开这里。”这是秭山第一次明确的表露自己的态度。
　　“这种话你已经对骊蛟说过了？”
　　“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