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45、偷吻

　　月蟾宫新任宫主继位，仙雅集举办了足有七天之久，古秋筠和几位门主三五日便陆续离去。邢三鸾再没有跟着重瑶他两个，攀着匡玉的肩和他称兄道弟去了。
　　酒足饭饱，仙道们进入伏月会后的惫懒期，一时间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大事好讲。
　　至于梁清韵和重瑶么……热恋总归是让人盲目而深情，就连剑元阁阁主也不例外，若非要用个词来形容重瑶和梁清韵二人目前的生活，“精尽人亡”太过夸张，“荒淫无度”又稍显油腻，“没羞没臊”很是贴切。
　　昊阳谷小童战战兢兢地来传信，便见着自家凤君好不要脸地坐在剑元阁阁座的腿上，一手还要死不死地伸到了阁座的袍子里，简直是没眼看。
　　梁清韵冷着脸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展开信笺迅速扫过。

　　重瑶随意瞟了两眼，不悦道：“唐天正给你写信做什么？”
　　“古秋筠的事情，”梁清韵来回看了看信中内容，“他要搬去剑元阁了。”
　　重瑶嘴一撇：“那为什么偏是唐天正给你写信？剑元阁没别人了么？”
　　梁清韵觉得有些好笑，将信扔给他手里：“天正练的云鹤剑法古秋筠也会，他又能算是风回的养子，由他照看着古秋筠和游笑再好不过。你还要问什么一并问，这信给你看也无妨。”
　　“开玩笑，老子是那小心眼的人么？”重瑶老脸一红，把信烧成了灰，连渣也没给梁清韵留。
　　昊阳谷小童捂了眼，没脸看，被重瑶臭着脸挥了下去。
　　“古秋筠去了剑元阁也好，”梁清韵淡声说，“这样我便可光明正大地不回去了。”
　　小炉上咕嘟沸着茶水，梧桐树下凉荫正好。

　　寒溪亭对着角落阴影里挂着泪的游笑发愣：“笑儿，你怎么在这里？”
　　游笑小声哭道：“古古，生气，不让亲。”
　　寒溪亭大约是没有听见，元楼那一头古秋筠沙哑而急切的声音传来，一声声喊着笑儿，寒溪亭应道：“他在这里！”
　　游笑气鼓鼓地一抹眼泪，猫着身子就跑，寒溪亭只一错眼的功夫，就叫游笑跑没了影。
　　古秋筠慌张又乱，头一次察觉到瞎子的可悲来，撞倒了什么磕了有几下他已完全弄不清楚了。
　　寒溪亭连声道：“你在这里别动，我们去找！”

　　游笑“慌忙”逃窜，转进一院落房屋里，一抬眼，和空擎苍打了个照面。
　　空擎苍：“……”
　　空擎苍冷峻地出手如电要去抓他，游笑瞳眸中红光冷然一闪，直直叫他停在了半空，连话也说不出来！
　　空擎苍看着游笑锋锐带笑的眼神背后冷汗倒出，全身的血都在游笑一步步走近的过程中沸腾起来！
　　他原本坐在桌案后把卷在读，此时竟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单膝跪倒。空擎苍双眸和游笑一并泛起赤色，重瞳在他眼中忽隐忽现，游笑朝他伸出手去，空擎苍颤抖着呼吸虔诚地亲吻在他手背指尖。
　　游笑骤然出手，孩童稚嫩的手穿过空擎苍的肌肤如入无人之境，在他腹内金丹上留下龙神印记。

　　寒溪亭追过门外：“擎苍，你看见游笑没有？”
　　沉重的门扉打开，空擎苍的面容依旧严肃，手一指桌角，游笑正蜷在那儿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古秋筠进门时险些被门槛绊得一个踉跄，寒溪亭连忙扶住了。
　　空擎苍将游笑交到古秋筠手里，古秋筠死死咬牙，想要教训他又心疼不忍，攥紧了游笑的手往回走。
　　游笑耍赖坐在地上被古秋筠半拖着走，没几步路就哇哇大哭起来。
　　寒溪亭为难道：“仙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秋筠抿唇不言，俯身抱起游笑。游笑哽咽着巴住古秋筠的领子，小猫儿一样去蹭他的脖子。
　　鼻涕眼泪哗啦啦一通全蹭在了他衣服上，古秋筠难得地没有心软，快步回了房里，将早已拆去的腕扣重新扣在自己和游笑的手腕上。
　　游笑攥着古秋筠的衣袖，看着古秋筠沉凝的脸色使出自己最为拿手的演技，嗫嚅道：“古古不气……”

　　古秋筠喉间动了一动，他知道游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十岁出头了还不懂说话和沟通，心性就像初生的小兽一样懵懂，但他如何也想不到游笑会在他午休时爬过来舔他的脸，甚至连带着蹭到了嘴角。古秋筠下意识地惊恼，又将他叮嘱教育一番不能这样和人亲密，这是不对的，谁知才不过说了几句，游笑就哭着跑走了。
　　古秋筠原本以为他就像往常一样不开心了就去院子里玩耍，给他雕的小玩具零零碎碎摆满了角落，好些树啊、动物啊什么的都是用来教他说话的。等古秋筠听见外边声音不对劲，游笑哭声远开人也找不见的时候，没有一个“急”字更能表述古秋筠的心情。
　　他耳朵是挺好的，听觉灵敏，但也做不到完全替代眼睛的地步。
　　在让寒溪亭为自己转移寒髓之前，他从未觉得瞎了会怎么样，反正这双眼睛也治不好了，反正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反正山长水远处处同了，此身是有是无他也不在乎。可就在刚才，古秋筠从未有这样想念过自己的眼睛。
　　这是在元楼，还能找到游笑，如果去了剑元阁呢？再以后去了别的地方呢？游笑什么也不懂，要是他迷路了呢？饿了呢？受委屈了呢？受伤了呢？

　　游笑看着古秋筠抬起来的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说不出为什么。他虽然心里通透得很，古秋筠把他将不懂事的小辈看待，心又软，决计不会真的打骂他，可他就是心里隐隐地有些怕。
　　怕古秋筠此时痛苦而忍耐的神情，怕他被绷带遮住的眼睛，也怕他扬起来的手。
　　古秋筠是真的有心要打他一顿，以前教育不听话的师弟们的时候没少动过手，一味地宠溺哪能教出那样优秀的云居七子，不过是打多打少、打轻骂重的区别罢了。
　　可他对着游笑是真的下不去手，他舍不得。
　　游笑觉得那掌风都靠在了近前，古秋筠手上冰凉的气息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不自觉的屏息也被古秋筠察觉，最终手掌轻轻地落在了游笑的后颈，古秋筠一把将孩子抱进了怀里。
　　“下次……”古秋筠的声音哑得可怕，像被刀子割过一样。
　　游笑没敢挣扎，连演戏的哭腔也忘了。
　　古秋筠清了清嗓子，仍旧没有多大效果，他也不顾了：“下次，不许跑走。”
　　“生气、不高兴，都可以，但是不能跑远。要留在我能看……能听得到的地方。”古秋筠声音沙哑，游笑从中听见了他略有颤抖的呼吸。
　　“……我找不见你，”古秋筠混着听不清的喉间的哽塞低声道，“别让我找不见你，明白吗？”
　　龙神的心弦扣响，带着回音的一声铮鸣。
　　游笑呆愣愣地，机械地点了点头。
　　“乖笑儿。”古秋筠捏了捏他的脖颈。
　　游笑舒服地眯起眼睛。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金兽中飘着淡淡的石叶香，窗明几净的，让闹剧收场，变得悠闲起来。
　　游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抽着呜咽的小鼻子往古秋筠下颌上蹭了蹭。古秋筠拉住他道：“笑儿，你已经十岁了，不可对旁人这样亲密，这是不对的，明白吗？对我也不行。不能随便亲人，也不能让随便让别的人亲你。懂不懂？”
　　游笑小声一哼，气鼓鼓地道：“古古，我的。”
　　古秋筠无奈道：“是你的你也不能乱亲，明白吗？我是长辈。”
　　游笑不乐意地一撇嘴，顿时眼泪汪汪：“古古，我的！”
　　听着游笑又要哭起来，古秋筠觉得怀里的孩子简直是一掐就出水的哭包。
　　“是你的……”古秋筠无奈道，“那也不能……”
　　“亲！”游笑喊道，“不亲，别人，只亲，古古！”
　　古秋筠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觉得一点也没能把游笑拧回来，身心俱疲，垂头掐了掐眉心。
　　等他慢慢教他吧，教会了，知礼数了，也就懂了羞了不会再这样了。
　　古秋筠短暂地这么想着，疲惫地舒了口气。
　　保姆命。

　　剑元阁地处东方，背山近水，占地极广。仙门中树木葱郁多有苍翠竹林，也可见清澈流水绕行而过。阁中弟子俱为青衣白袖，头戴束发玉冠，发簪略长，状如剑形，两端垂下罗绳细绦。剑元阁的建筑也没有月蟾宫那样奢华讲究，最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仙门远处不过四五里路便有普通仙道居住的城镇，规模也都不大，阡陌交通，格局风雅，玲珑别致。
　　梁清韵也不是没有做打算的。游笑体内没有金丹，更没有灵气，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要他入仙门实在是勉强，他也经受不住仙门的历练，更别提去长城守甲岁。
　　若是游笑乐得在剑元阁呆着，梁清韵也愿意养他一辈子，若是他想做点什么，把他安排在剑元阁，多和资质平平的普通仙道交流往来，总能让他在庇护下有个谋生的手段。

　　古秋筠和游笑的居所被安排在剑元阁内阁，坐落在剑元阁东南角，亭台水榭风光好，此时柳树正绿，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水面。
　　古秋筠打城镇中过，便明白了梁清韵的意思，心里也十分感动。游笑有梁清韵照拂，总比他这个废物仙君要好得多。
　　及至唐天正带着古秋筠来到院内，脚步间的感觉十分熟悉，仿佛走过千万遍一般，鼻尖泛起若有若无的玉琼花香，古秋筠沉默了。
　　这里和原来他们在鹤落云居时的住所格局近乎一模一样。
　　游笑好奇地左看右看，唐天正分外喜爱游笑，总想逗他说话。
　　古秋筠哑声问：“这院落，是清韵君安排的吗？”
　　唐天正笑说：“是呢！”
　　古秋筠点了点头。

　　唐天正腼腆地说：“我小时候就是在这儿长大的，风回仙君也来过一两次，每回都要称赞阁座心思细腻。这儿清幽得很，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是按照阁座叮嘱的那般布置，长老们都不在这里居住，阁座以往也会来这边小憩。”
　　“你……”古秋筠轻声问，“你和清韵道君，是什么关系？”
　　唐天正拨了拨手指，有些羞赧地低声道：“我是风回仙君捡来的孩子。”
　　古秋筠愣住。
　　“嗐，这也没什么，”唐天正笑了笑，“阁座说了，仙君的云鹤剑法高绝，让我在这向您请教，您的衣食起居也由我照料。我只当游笑是我亲弟弟一样对待，仙君别介意别的身份什么的，我也从没想过别的。我只当自己是剑元阁的一个仙道弟子。”
　　“我就想好好地练剑，参加伏月会，在魔域的时候别给人拖后腿。”唐天正笑说。
　　“不会的。”古秋筠轻声道。
　　唐天正愣了愣，是说他不会拖后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