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53、挑拨

　　北境元楼，白玉纹金篆的符文城墙屹立不倒，元楼观风寮粗犷雄奇，在长城背后留下深暗的投影。
　　花林葱郁之后是一白玉高台，一里方圆，内蕴天地气阔，淡天色光阵由下而上环绕矗立，轻微闪烁着一点光泽。
　　道武台边四季如春，阵法中却是秋风高凉，带着剑意浩然，气势非凡却不让人觉得凛冽。

　　此方高台由游风回亲自搭建，阵法也同样是他设计。
　　当年他创造不败战绩的时候和如今相距似乎已恍如隔世，梁清韵看着那方高台默不作声。
　　仙道最重守约和谨时，不早不晚，他们都在当年古秋筠答应了离火道君之后十年整的今天聚集在一起。
　　梁清韵和重瑶的一起到来并没有在仙道之中掀起太大的水花，他二人的关系早是没有挑明的秘密，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小弟子将目光投向二位门主。

　　梁清韵沉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重瑶则是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他心下总有一股不安。
　　因为游笑马上就要来了。
　　他已经感觉到龙神的气息在靠近。
　　十年来重瑶和梁清韵四处散漫而过，日子过得舒心而惬意，一朝道武大观进行，像是一根尖锐的针，戳破了庞大而迤逦的美梦，把他从幻境里扔到现实。
　　重瑶甚至会想，他当年到底有没有从文鳐的幻梦里苏醒？
　　现在他所看到的、面临的一切，是他的幻梦还是他的如今？

　　日当正午，古秋筠的无波宝剑从天而降，破开道武台上的光屏阵法进入中央，牵动着所有人的视线。
　　他仍旧是风骨如兰的模样，当年的恣意潇洒终究是回不去的，霜剑白发，眼上覆着三指宽的绷带，面色不是十年前的苍白，却也算不得红润，嘴角微微抿着，一点笑也没有。
　　而他身边那个年轻人却像极了当年的古秋筠，轻笑似带嘲讽，眉眼含春也是早春寒凉，微微抬着下颌，露出干净利落的面部轮廓，有着少年人的目空一切。
　　游笑微微环视一周，最后将视线划过重瑶和他身后的空擎苍，略微一顿，笑了笑。
　　重瑶无所表示，梁清韵却微微蹙起了眉心。

　　游笑低声对古秋筠说了句什么，随即大步走下高台。唐天正早等在下边，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剑上。
　　古秋筠站在道武台中央，气氛一时静默。

　　千嶂先生朝梁清韵一点头，梁清韵微微颔首，千嶂先生走到道武台中央与古秋筠相对而立，祭出腰间判官笔：“天地玄妙，神君应运道生、辞灵归去，留霜鸣自撞，警醒世人，推立仙君，独赐神道光力，助灭邪魔，是为神谕。”
　　“然六百年前梼杌一乱，动荡人心，众意不平，风回仙君由此始创道武大观，以剑论道，规束仙道。而今仙君出于封寒禁地之下，应离火道君相邀再赴道武大观，可有不平？可有不愿？可有虚伪做作，以公徇私？”

　　古秋筠淡声道：“无。”

　　千嶂先生点头道：“大观点到即止，胜败以众言论之，仙君不可用神道之力，可有异议？”
　　古秋筠：“无。”
　　千嶂先生问：“若败如何？”
　　古秋筠：“难任宝座，自刎于前。”
　　众位仙道一时默然，千嶂先生一顿，最终没有说什么。
　　判官笔将二人的对话逐一记录在光屏之上，最后一笔落下，道武台边湛蓝光色四溢，随即迅速收拢归在白玉高台之中。
　　寒千嶂伸手一招，将判官笔握在手里，朝古秋筠抬手：“请。”
　　古秋筠手中无波宝剑虚扣，微一颔首：“先生请。”
　　道武台中央刹那飞起浅旋的风，并不迅疾，也没有傲然的气势，可真正的比拼已然开始。

　　唐天正看得目不转睛，游笑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拉着他道：“唐唐——带我去那边吧？”
　　“嗯？”唐天正一转头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你要去找阁座？”
　　游笑点了点头：“秋筠说他被赶出了鹤落云居，不能再算是我的师叔，但梁清韵总归是我的六师叔吧？唯一的师叔，难道不该过去拜见一下吗？”
　　“可是……”唐天正看了看台上古秋筠和寒千嶂的比试，他二人已经双双出手，速度快得难以用肉眼捉摸。
　　游笑推着他：“没有什么可是的啊，秋筠不会败的，而且他们只是切磋，一招一式下来不知道要打多久，你也没法儿一直盯着看，太消耗心神，快带我过去啊。”

　　游笑说起话来软腻腻的勾着尾音的甜，唐天正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自然是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游笑说：“你把我放到梁清韵那里就行，然后你再回来专心看你的，我保证再不吵你。”
　　“我并不会觉得你吵，”唐天正拧眉道，“而且你要尊称清韵道君为阁座，怎么可以直呼其名呢？”
　　“唔……知道啦。”
　　游笑含糊过去，被唐天正带到梁清韵身边。

　　重瑶压低了眉眼。
　　梁清韵：“天正？”
　　唐天正向他一礼：“阁座……这是风回仙君之子游笑，他来看看您。”
　　游笑冲梁清韵笑了下：“师叔。”
　　梁清韵淡淡道：“长大了。”
　　游笑道：“侄儿在剑元阁居住多年，却一直没能见到剑元阁的主人，借着这次道武大观的机会，可算碰见您了呢。”
　　梁清韵只疏离地点了点头。

　　唐天正再度被场地中古秋筠的剑法吸引了目光，渐渐的把自己在哪都忘了，只一心沉浸在道法之中。
　　好在梁清韵也不在意。
　　游笑看了两眼，揉揉了额角道：“我是真看不懂这个。”
　　梁清韵：“观看道武比试太过消耗心神，你未能结成金丹，不要勉强。”
　　游笑：“仙道与天同寿，我却只有百年命数，这么一想，老天可真不公平呢……”
　　他话语里带了几分失落，梁清韵的目光从高台上挪到他脸上，游笑却是仍旧带着他习惯的浅笑。
　　梁清韵：“仙道并不能与天同寿也无法摒除七情六欲，纵有千百年的时间也大多在闭关和修炼之中度过，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游笑笑了下，眼睛看着重瑶，却在对梁清韵说话：“我听说师叔这十年间遍赏名山大川，去过许多不可之之地，实在是让人羡慕。”
　　梁清韵微微坐正了身子挡掉他的视线，没有说话，脸上甚至连表情也没有。
　　他不愉快。
　　重瑶敏锐地察觉到，袖里和他牵着的手心虚地想要放开，却被梁清韵抓得更紧。
　　游笑又说：“我听秋筠说，风回仙君也曾带着庭芜仙姝走访名山大川，恣意潇洒，可惜我不能和他们一起。”
　　梁清韵皱起眉头：“秋筠？”
　　游笑把这两个字叫得十分亲切，让梁清韵觉得很是不对。

　　“对啊，秋筠，”游笑理所当然道，“他不让我叫他师叔。”
　　梁清韵不悦道：“那你也该称呼他为道君，古秋筠竟把你教的这样不知礼数么？”
　　游笑挑眉道：“师叔，我称您为师叔难道是不知礼数吗？我叫他秋筠自然有我的道理。”
　　唐天正因他这话扭过头来问：“什么道理？”
　　游笑笑着说：“因为我在请求他做我的道侣。”
　　唐天正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清韵刚要斥责，游笑又说：“我喜欢秋筠，就像师叔喜欢重瑶凤君那样喜欢，就像师叔曾经倾慕天河仙君那样喜欢。”
　　梁清韵猛然看向他，脸色肃冷得可怕：“你在说什么？”

　　唐天正震惊而呆滞，重瑶则一眨不眨地看着梁清韵，只觉得咽喉都被扼住。
　　游笑偏头撅了撅嘴，眼睛一转：“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梁清韵周身剑气四起，压力向游笑骤去，眼见着他面色陡然发白，剑气才从中破开滑过他的身体。
　　梁清韵冷声道：“这些都是谁和你胡言乱语的？古秋筠？”
　　游笑没有说话，任由他怒视着自己，甚至还笑了一笑。

　　梁清韵手上没有放开重瑶，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牵起他：“我们走。”
　　重瑶喉咙一滚，低头正看见游笑坐在唐天正的剑上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心里陡然慌乱。
　　龙神说的是真的。
　　重瑶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挫败的笑话。
　　梁清韵竟然曾经喜欢过天河仙君？
　　然而天河仙君最终死在了重叹的手上……

　　梁清韵牵着他就这么穿过仙道们，众人错愕惊奇地看着他二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
　　尤其是昊阳谷的仙道弟子们，他们看着自家的凤君失魂落魄的乖顺模样，跟在阁座身后像是一只乖巧的小鸟，弟子们一个二个嘴巴里都能塞下鸡蛋……他们好像站错了队伍……

　　梁清韵牵着重瑶往元楼方向去，他是剑元阁阁座，在元楼内有自己专属的房间。
　　重瑶真是失了魂一样。
　　梁清韵奇怪地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重瑶没做声，梁清韵安抚他道：“是假的。”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没有解释，不想解释也羞于解释。

　　毕竟喜欢上自己的师父这样的事情虽然在仙州不是没有，但还是少数。
　　况且他也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年少时候发现自己取向不同后倾慕的对象而已，这很难和重瑶解释，梁清韵不知道要怎么说。
　　重瑶含糊两声，明显地是不太相信。
　　梁清韵只好再重复一遍：“是假的，你不要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