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有令》醉卧林中

123、述千年（二）

　　乾坤怕被阴阳看出端倪，收了收气息，一步踏入往生门——
　　“阿姊，寻我何事？”
　　阴阳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他：“听判官说，小乾坤近日一直在闭关。”
　　“哦，”乾坤随口扯了一句，“参悟大道。”
　　“你不是从不信大道么？”阴阳微微抬眉，但到底没戳穿他，“三日后便是广德的寿辰，你便将阿姊的贺礼带去吧。”
　　她说着递了一只小泥人，瞧着有点丑。
　　乾坤忍不住道：“阿姊，你如今的手艺着实不济。捏的谁？”
　　“谁也没捏，本来就是个泥胚子。”
　　“旁人寿辰，你送个泥胚子，是不是也太……”乾坤本想说的委婉些，奈何寻不到合适的措词。
　　阴阳乐呵呵的笑了一声：“你送去便是。”
　　“行，阿姊的吩咐一定办好。”乾坤将泥团收了便要往外走。
　　“小乾坤。”这时阴阳又叫住了他，“是谁伤了你么？”
　　乾坤不由一怔，自己分明藏得很好，却还是叫她察觉，当即头也不回道：“我可是地府少君，谁能伤我，阿姊看错了罢。”
　　他一溜烟的跑出了“往生门”，鬼市中热闹的叫卖声再次传入耳中。
　　乾坤今日心情不错，便沿街逛了起来。
　　各个铺子的老板见到他，纷纷熟络的同他打招呼，连送带给的没一会儿工夫，便已抱了个满怀。
　　他看着怀中林林总总的小玩意儿，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身后，几只小鬼眼馋的跟着他。
　　乾坤当即道：“喜欢么？”
　　娃娃们很实诚的点头：“喜欢。”
　　“拿去分吧。”
　　“谢谢少君。”他们听闻便欢天喜地的围了过来，东一个西一个分得很认真。
　　乾坤看着奶娃娃们天真又烂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朵雾云急匆匆飞来，云上的神仙他没见过，但神情间十分焦急，见到乾坤便着急忙慌的喊道：“少君大人您总算出关了！救命，快快救命啊！”
　　几个奶娃娃正专心致志的“分赃”，被这动静闹得差点吓哭了。
　　乾坤不由挡在他们身前，蹙眉看向那个神仙：“何事？”
　　“凡尘有难，众仙家前去除祟，却不敌邪祟纷纷陨落！少君大人，您快去救命罢！”
　　乾坤心下一凛。
　　朝夕！
　　三日后，九天宫阙。
　　一向清冷的天宫，此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放眼望去，姹紫嫣红，尽是连绵花海。
　　不远处传来窸窣的议论声——
　　“听说凡尘突然怨灵肆虐，好些在那当差的仙友都伤了。”
　　“莫说伤了，甚至还死了几个，啧啧，当时那惨状，叫人心惊又后怕。”
　　“照理凡尘的怨灵不该那么厉害，就连天兵都险些不敌。”
　　“若非少君及时出手，只怕派出去的天兵都要折在凡尘了。”
　　“果然还是少君威武，能抵百万天兵。”
　　“威武？若你当时在场便不会这么说了。那一抹殷红剑穗，简直比夜中最猩红的血还要瘆人，更别提那双眼睛了，当真是世上最凶戾的恶鬼。”
　　“听说上主知晓之后，脸色便不大好看。”
　　“百万天兵都不敌地府一人，换成是你，你的脸色能好看？”
　　“我们如此嚼舌根是不是不大好，少君与上主之事，又岂是你我能置喙的。”这时，一个神仙小声道，“我们还是赶紧好好准备寿宴吧。”
　　“仙友，凡事总要未雨绸缪，要不等祸到临头，就真的只能等死了。”另一个正说着，忽然瞥见了远处的乾坤，只见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小跑着迎了过来，“不知少君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其余众仙也都结结实实的吓了一掉，一边转头望向乾坤，一边半跑半摔的迎了过来：“少君，一路过来可有劳累，小仙们早都备好了茶点，您先歇一歇，道尊的寿宴马上就开始。”
　　他们对话的距离其实很远，换作旁人定然听不见，他们便以为乾坤也应如是，簇拥着乾坤时脸上皆是谄媚的笑意，绝口不提方才之事。
　　乾坤看着他们，平淡道：“宴席未开，本君先去别处走走。”
　　周遭神仙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忙不迭的点头附和：“自然自然，怎能让少君等着，是应当先去别处逛逛……”
　　他们说着便要为乾坤引路，乾坤已打断道：“你们不用跟着。”
　　随即自顾走远，留下一众神仙面面相觑。
　　三十六殿混沌境。
　　乾坤随便寻了个屋顶坐下，望着地上的莲花池，回想着第一次遇见朝夕的场景。
　　就在这时，一个面若宝玉、眉眼俊逸的青年缓缓向莲花池而来。他手握拂尘，一派霁月清风，不知心中感慨什么，抬头望天，没想到却冷不丁望到了乾坤，吓得脚步一顿：“你怎在这里？”
　　“你又在这里作甚？”乾坤故作平常，面色不改的看着他。
　　“避世许久，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要故地重游。”青年说着也飞身上了屋顶，同他坐在一块儿，“听说你与朝夕将我的混沌境当成了谈情说爱之地。啧啧，伤风败俗，莲花池里可还养着鱼呢，叫它们看见了多不好。”
　　“看见了又能怎样？”乾坤不以为然的瞥了他一眼，“今日是你的寿辰，天界的神仙们可都等着你呢，还有工夫瞎溜达。”
　　“这种宴席都吵闹的很，年纪大了以后便不大喜欢了。”青年甩着手中的拂尘，遥遥逗着莲池中的鱼。
　　“对了，这是阿姊叫我给你的寿礼。”乾坤说着将一团泥胚子扔给他。
　　广德抬手接过，愣了一愣，随即小心翼翼的收入袖笼：“替我同帝君道声谢。”
　　乾坤见他一副视若珍宝的模样，不由道：“你好端端的要团泥巴作甚？”
　　“自是有用。”广德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答了四个字后便不再多言。
　　乾坤见状也懒得追问，转而道：“话说你既然不喜欢，又何必兴师动众的使唤整个天界给你办寿辰？”
　　“小朝夕的主意，我自然要满足他的心愿。”对方说着看向他，“乾坤，没想到你真能赶在我寿辰前出关，只是瞧着气色不大好，听说你一出关便去凡世收服作祟的怨灵，可是伤到了？”
　　“区区怨灵能伤我？你果真是老眼昏花了，本君哪里气色不好？”乾坤蹙了蹙眉，叫他再看的仔细些。
　　广德眯了眯眼，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却见方才还脸色苍白的乾坤，如今一派如常，以为真是自己恍惚了，扯开了话头：“当初我自混沌境始，创下整个天界，便想着有朝一日像我们这样的老古董可以彻底脱身于万物。没想到我办到了，你与阴阳却还是舍不下心中眷恋。”
　　“这尘世如此美好，为何要舍下？当初阿姊让我拾起生死，便是叫我看懂这天下的悲欢离合，如今我好不容易懂了一些，又怎会轻易斩断？”
　　“所以你说你要救朝夕，可是当真？”俊逸的青年问出此言时 ，眼中明明灭灭，叫人有些看不懂。
　　“自然当真，若连朝夕都救不了，又有何颜面管这世间生死。”
　　“乾坤，就因为你手握世间生死，便不该拘泥于一人。大道万千，你又怎知今日的‘死’，不是明日的‘生’？”
　　“生死轮回者是凡人，不是神仙。你们仙道修到最后，真是有些修傻了。朝夕也曾问过这样的话，还叫我看开生死，如今想来，只怕是他已晓得自己活不长久，准备宽慰我。他替你过寿辰，便是留给你的念想，你就不可惜？”
　　广德眼中明暗又起，没有回答他，只是又问道：“乾坤，你既已出关，想必是寻到了救他的法子。”
　　“是，本君说了不信天命，便必不可能被天命所困。”
　　“你当如何救？”
　　“将我一半的命格渡给他，让他同我一样，从今往后，不死不灭。”
　　当乾坤在记忆中看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眸。
　　用一半的命格救朝夕？
　　原来命格被人拆了一半，竟是他自己动的手。
　　如此说来，王落闲便是两千年前的朝夕……
　　此刻，同他一样惊讶的还有广德。
　　道人不由睁圆了一双眼睛，看着乾坤：“你说什么？将自己的命格分给别人？当真是疯了。”
　　“我知道我的命格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只是眼下亦无其他办法，只能先委屈朝夕了。”
　　“我同你论的是这桩事么？”饶是一向和煦的广德，此刻也有些气急，“命格由天定，岂是你想渡便能渡的？”
　　“这便不是你要担心的事了。”
　　“什么不用我担心？乾坤，即便届时你能做到，但丢了一半的命格，便如同失了一半的法力。若是遇到危险，你还有自保的能力？”
　　“且不说我还有一半法力护体，即便没有，又有谁是我的对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怎知自己永远不会落于劣势？”
　　乾坤不明白他为何总这样杞人忧天，蹙了蹙眉：“从前我便没有败过，以后亦不会。”
　　“你……”广德有些无奈的停了话头，“好在渡命格之事尚需时日，你且再好好想想，兴许能有别的法子。”
　　“上年纪了就是啰嗦。”乾坤跳下屋顶，一边向混沌境外走去，一边催促，“本君着急喝酒，快去把宴席开了。”
　　乾坤看着这段过往，心下沉了沉。
　　难道是因为失了一半命格，才会被人趁机暗害，甚至最后身死？
　　若知晓自己身死，会招致凡尘蒙难、地府覆灭，当年的自己是否还会做出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