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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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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谌回到家时天色还很亮。突然的开门声把沙发上的人吓了一跳。“诶……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许知棠抱着笔记本在剪视频,身边还放了个喝完的奶茶纸杯,塞满擦鼻涕的纸团。
“下午见客户,不用回公司打卡。”蒋谌缓了口气,放慢速度,像平常一样换鞋脱外套进屋,只是说话还有点喘,“怎么手机关机了?”
她没有发现异常,恹恹地说,“我前男友一直打过来。再不关掉手机,我怕我会接电话。”
“……”
倒是诚实。
他拎着路上买的药进来,看到餐桌上也放着药店的外卖袋,样数还很齐全。
许知棠把脑袋往沙发靠背上一抵,发出不省心的叹气,“你家里连个体温计都没有。”
“刚买了。”
“哦,现在有两个了。”
她继续把脑袋往沙发里钻,“怎么办……两个小时过去了我脚本都还没写完。”
“被前男友骚扰影响工作效率?”蒋谌接了杯水过来,看到她脸颊上的红晕,眉毛皱起来,“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知道啊。五分钟前才吃了退烧药,还没起效呢。”
许知棠仰起脸给他摸额头,闭着眼睛嘀咕,“我都有点看不清楚屏幕上的字了。”
蒋谌本来没有想要摸她。
但她都把脸伸过来了。蒋谌觉得不能让人尴尬,还是试探性地拿手背贴过去,被烫了一下,顿时眉心拧得更紧,“是感冒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
他感冒没有这么严重过。
“不是感冒还能是什么。”她苦着脸,推开电脑倒在沙发上,“哦,也有别的可能。你说会不会是吃了你的过期药,毒发了呢?”
“……后果会这么严重?”这他真不清楚。他都很久没打开过药箱了。
“不知道啊,我们医院一般不给病人吃过期药。”
蒋谌心想她发着烧,嘴巴倒是厉害起来。
但他确实是有点抱歉的,所以完全没有还嘴的意思,态度比平时还要关切,“喝点温水解解毒。”
许知棠受用,爬起来喝了水,才偷偷摸摸地开机,发现何松砚给她打了三个电话以后就没再打来了。心里说不清是惆怅还是庆幸。
“你说他给我打电话,是想跟我讲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
蒋谌不发表太多意见,免得又落个刻薄的评价,“既然好奇,为什么不接?”
“其实我第一次不小心接到了……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就好难受,所以赶紧挂掉,点完外卖立刻关机。”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如果我接了他的电话,说不定又要把他的好友加回来,然后,被你知道了肯定要骂我。”
蒋谌还不想承认,“我有什么好骂你的。”
“少来。”她又发出一声长叹,“唉,也就只有你和陶陶会骂我了。发完分手朋友圈以后有好几个朋友都来找我聊天,劝我冷静,让我考虑清楚回去找他复合呢。”
她明白长辈和朋友们也是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能稳定,有保障,所以说她遇到这么适合结婚的对象要珍惜,平白无故地放弃实在太傻。
他们都打心眼里为许知棠感到可惜,却又并不真的关心许知棠到底是谁,和她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
他们对所有像她这个年纪,她这般处境的女孩,都会说一模一样的话。
就好像她从来不必有自己的想法,不必妄想与众不同的人生。
她抱着纸巾盒使劲儿擦鼻涕,发泄郁闷似的。忽地想起,“对了!你工作的律所是不是擎海?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之前在地铁上认识的女孩跟你是同事呢。你说是不是很有缘分。”
“确实。”蒋谌随口接话,“叫什么名字?”
“诶,忘记问她了。”许知棠试图描述,比划了两下发现自己也没有记住,“反正是个一看就很优秀的女孩!”
“和我共事的律师每个都很优秀,”他说,“尤其是女孩。”
许知棠无法反驳,甚至有点嫉妒,哼了一声端起笔记本放在腿上,继续剪视频。
“还不去休息?”蒋谌看她一脸生无可恋,不像是多有干劲的样子。生病了也要坚持工作,会不会太励志了点。
“我在微博发了预告,今晚要更新旅行vlog。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豪言壮语已经放出去,她现在后悔也晚了,“今天必须要发。”
虽然她觉得大概率是完不成了,身上没什么力气,思路也不大清晰,只是凭着仅存的意志力在做。
蒋谌没骂她逞强,也没鼓励她为自媒体卖命,点点头任由她去做,“那晚饭就在家里吃吧。我去冲个澡,等会儿出来点外卖。”
“哦,行。”
许知棠头晕眼花地努力工作。
她今天听说了蒋谌在公司里职级不低,除了被朋友的荣光照耀,感到骄傲,心里其实也有点小小的落差。
她想蒋谌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一定也经历过不为人知的辛苦。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活得不辛苦。
但是她又想,或许蒋谌就是那个幸运儿呢。他从小就很优秀,从生下来就是很优秀的,说不定压根就没体会过普通人的辛苦。
说转行就转行,还做得这么漂亮,一个人在大城市里生活,自由自在的没有牵绊,也不用被催婚。
她觉得这有点不公平,继而对手头理不顺的工作越发的焦虑,一边想着肯定完不成了,一边又不想就这么放弃。
蒋谌再过来,就看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努力打字又删除,嘴角一个劲儿往下掉,眼睛红得像兔子。还跟小时候似的,一边哭一边赶作业,晚饭都不想吃了。
“……”
怎么能这么辛酸。他看不下去,只能和小时候一样说,“去床上躺会儿吧,我替你做。”
而跟从前不同的是,许知棠有理由质疑他,“你能做?你会吗。”
蒋谌:“学了不就会了。”
她用的不是功能繁杂的专业剪辑软件,初学者也好上手,蒋谌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把基本功能熟悉得差不多。
“那你帮我整理素材,粗剪一遍就好了。”她不太放心,但精神坚持不住,脑袋胀得像灌了水泥,连眨眼都好疼。只能委托蒋谌当助手。
“我休息一下就回来继续做。万一不小心睡太久了,你一定要叫醒我。”
蒋谌答应了,接过电脑代替她的位置坐下。连沙发垫都被她异常的体温煨得很热。
他没急着对素材下手,而是先点进许知棠的账号,看了她以往发表的全部视频,从中寻找规律。
不仅有旅游和探店vlog,还有快递开箱,好物分享,电影观后感和读完某本书的感悟,偶尔也会说些针对热点时事的看法。
这里的内容如此丰富,远比朋友圈有趣,像是她一部分精神世界的外化。明白地展示着她的思想,兴趣性格和对这个世界独有的认识。
蒋谌看完心里就有数了,模仿她的创作思路,效率超高地把剩下的脚本按时间线补充完,然后开始剪视频。转场,字幕,bgm和各种可爱的特效花样,都从她用过的素材库里面选,确保跟以往的风格一致。
他没有创作者常有的“这段想保留,那段也舍不得删”的毛病,眼光毒辣,直接截取最精华的片段。说是粗剪一遍,上手就精细到成品效果,铁粉都不一定能看出差异的地步。
他因此也把南杞县两日游温习了一遍,再看到许知棠骑共享单车的那段视频,还是会不自觉地笑出来。天赋异禀,觉得剪视频这活儿还有挺意思。
直到他随手点进一个被命名为废稿的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里有上百条还未删除的视频。他想大概是笑场忘词之类的片段,随便播放了一条,却猝不及防地听到电脑里传出压抑的哭声。
屏幕当中是他从未见过的许知棠的模样。
她上半年尝试了各种不同类型的口播,想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赛道。可越是急着证明自己,效果就越是不尽人意。
再加上抑郁导致的思维障碍,会让她变得迟钝,无法集中注意力,她面对镜头的表达能力越来越差,常常说完上一句,就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
视频开头的她妆容精致,强迫自己露出笑容,直视镜头,一遍遍说着开场白,直到情绪崩溃,泣不成声。
视频的结尾,她的妆已经被哭花了,怔怔地盯着镜头,面无表情。仿佛灵魂已经飘走,只剩下一副漂亮又麻木的躯壳。
蒋谌手指挪动,光标在屏幕上转了半天,点进去任何一条都没能看完,心里堵得厉害,难受得出去抽了根烟,给魏林瀚打电话。
和许知棠本人相比,他不是医生眼里的好患者。他不想说太多暴露许知棠的隐私,也不想承认自己太过于关心,无端插手会显得很自大。所以有隐瞒,不够坦诚。
但这些零散的信息量,在心理医生听来已经足够做出判断。
魏林瀚听他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其实就是心疼了。平时解决问题擅长直击要害的人,现在心疼得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录像也是一种发泄方式啊。懂得发泄情绪,总比全憋在心里强吧。”魏医生宽慰道,“不用太担心了,你们家小猫咪一看就很好养。”
“怎么养?”他觉得这医生怎么不把病人当回事,明明问题很严重,“我没养过猫,也没养过人。”
“顺毛捋呗,没事亲一亲抱一抱啊,伺候人家吃好睡好,保持心情愉悦。”
“……”
蒋谌沉默片刻:“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我又没说你们是哪种关系。”
“……”
蒋谌说,“挂了。”
夜幕低垂。他看着天色,点了些适合病人吃的晚饭。等外卖送到,去叫许知棠时才发现,她根本没睡。
她蒙在被子里,捂得全身汗湿,还在默默流泪。
明明也没喝多少水,蒋谌不知道她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一副委屈样,虚弱又可怜。再探她额头,感觉烧完全没有退,反而热度有所攀升,“都这样了还不去医院?”
“我不要去。”她把被子裹得更严实,眼睛也闭得紧紧的,用微弱的鼻音抗议,“不去,不去。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医院了。”
她从小就讨厌医院,总觉得那里是死人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在不停地死人,阴森森的很恐怖。
可长大后,人人都说医院是救死扶伤的神圣场所,人人都说她妈妈临危不惧坚守岗位,是一位伟大的英雄护士。
她也想当英雄。她可以勇敢地留在医院里工作,但即使努力了这么多年,也实在是无法改变本能的抗拒。
她头痛,喉咙痛,全身肌肉酸痛。医院也不能让她舒服,不知道去哪里才能缓解。不久前小车祸摔出的伤口早就不再流血,褪掉了痂,淤青散去。可还是好痛,浑身都痛。她只是一只小猫咪,为什么会这么痛?
“我好想回家……”她从刀片划过般干涸的嗓子里挤出哭腔,唧唧咛咛,不太清醒地重复着,声音很小,却足够让人心碎。“回家,我好想家……我要回家……”
蒋谌清楚地见证着她的无助和失落。
她想回去的家不是云川的房子,也不是任何地点。是那个永远只能封存在记忆里,再也回不去的精神故乡。
可是他没办法把许知棠带回过去,甚至不能把她带回地理意义上的老家宽一宽心。因为他知道许知棠明天后天都有拍摄,这也是她今天必须要把vlog剪出来的原因之一。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快点好起来,快快去做。留给她尽情无助的时间不多。
任何选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人能瞬间就斩断一切,毫无牵绊地迈入新生活。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跟惯性做抗争,会焦虑,会不安,会脆弱,甚至会想要缩起来逃避困难。
但这些都是正常的戒断反应。不代表她后悔了,放弃了,决定退回到旧生活里去。
她会一边哭一边做。一边脆弱一边向前。
许知棠从来就是这样的。
只是让人亲眼见证着,难免会感到揪心。
蒋谌自认为不能给她提供很多帮助,无声焦灼地在床边站了两分钟。听她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就脱了鞋上床,隔着被子抱住她。
他学着小时候看过的大人的模样,不太熟练地拍她的背,“好了,别哭了,天塌不下来。视频我今天一定能给你剪完,不想吃晚饭就不吃了,明天早上再说。”
许知棠得到了一个羞于启齿的拥抱。
她本来就很喜欢跟人肢体接触。如果是陶悦在,甚至何松砚,在生病这样脆弱的时候,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黏上去寻求安慰。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叫蒋谌抱她,怕被拒绝,情绪会更崩溃。
还好蒋谌自通人性,也很讲义气。
许知棠迷恋温暖的人情味,感受到身边有一颗真诚安慰的心,身体里毁天灭地的痛苦就减轻了很多。抽泣的幅度也逐渐变小。
她甚至分出心思来想蒋谌会不会冷,就掀开被子,给他盖了一半。
蒋谌上一秒还在思索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回过神不知怎么就被她卷进了被窝。
被子里让她捂得热烘烘的,泛着点潮气,汗味和香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暧昧的巢穴。
没有被子的阻隔,两层睡衣又很单薄,两人的距离几乎瞬间蒸发了,共享着一处狭窄闷热的空间,让这个原本用心纯粹的拥抱,天翻地覆地变了性质。
许知棠潮湿的掌心伸向他,似有若无地贴着他的胸口,居然还在说奇怪的话,“要不你别剪视频了,就在这陪我睡两个小时吧。休息好了我起来自己弄。”
“……你觉着这样合适吗?”
蒋谌猛地把她往外一扯,动作粗暴,重新卷成一团被窝虫。透露出很明显的嫌弃意味。
许知棠有点破防了。
真要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也是她被占便宜。她都没嫌呢,“你在想什么!我只是一只孤苦伶仃病入膏肓需要陪伴的小猫咪。对着小猫咪你也下得去手吗?你还是不是人啊。”
她倒是能在那里理直气壮地咪咪咪。蒋谌忽然就不是人了,百口莫辩。他起码也得真想了,再挨这骂才不算亏,气得朝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给我睡。”
许知棠细着嗓子叫唤一声,拱起被团在床上翻腾。一撒起泼来,忽然身上就有劲了,“你打我?你竟然打我?我都病成这样了你竟然还下得去手?!咪的天!”
“……”
蒋谌没太听清她在咪什么,那只气急败坏的手掌微微蜷缩,对触感有些意外。
隔着被子居然有点回弹。
这会儿他的心思也被带歪了,暗想平时看起来细伶伶的一条,其实还挺有料。
“你抱着我睡!就像刚才那样,隔着被子抱着拍拍我,快点快点。”她还在床上打挺,“不然我要闹了,我真的要闹了!”
蒋谌很确定自己被讹上了。
这也是许知棠。只要确认对方没有恶意,不会生气,她就敢肆无忌惮地缠上来蹬鼻子上脸。
“起来把饭吃了,再吃一次药。”他试图通过讨价还价,来让他的妥协不是那么明显。
只是有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都听着别扭,“做得到我就陪你睡两个小时。”
“真的?”许知棠半信半疑。
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是为了达成交易,还是勉强吃了两块排骨,喝掉半碗山药粥。山药吃起来是苦的,她往里面掺了一点牛奶,但还是没有她喜欢的美龄粥好喝。
“明天早上给你买。”蒋谌监督她把药吃了,“如果再过三个小时还是没效果,就要去医院。”
许知棠抗议,“刚刚没有说这一条。”
“现在说了就有。”
“那你也要陪我睡三个小时。”
“……行。”
蒋谌理智上知道这样不行,心里又很没办法。
有些事情根本就不能也不应该开头。他不喜欢许知棠,许知棠也不喜欢他。可是他却要躺在许知棠身边陪睡,还得一下一下地摸她。
说什么顺毛捋。哪怕是隔着被子摸,也是在摸她。哪怕只是为了哄生病的人,像哄闹觉的小孩一样,拍拍脑袋拍拍背,也还是在摸她。
摸得人口干舌燥,心里起火。
又很没办法。
许知棠美美享受了一会儿,感觉他手不怎么动了,担心他会比自己睡着得还快。说好了三个小时的,“继续拍呀,你没有在偷偷摸我屁股吧?”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