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岱千秋[2022]》匿见渊

8、八 第一个任务

　　她们几乎是同时出手。
　　李剪草神色凛凛，直直冲着林老学的咽喉而去；林老学则是瞄准了她的腿，折腰后靠，翻手为柔刀。
　　李剪草一般只要动手就收不住，之前在战场上，凡是需要徒手打斗就说明武器已经无用，要的就是一击毙命。李剪草出手，招招冲着要害，又准又狠。
　　但偏生林老学打架向来不为了杀人，他更享受对手拼死出招却打不到他的焦灼，如此捉弄着跟人切磋了十几年，故而他的灵活度要更胜李剪草一筹。

　　两人一上一下，一攻一守，看得赵兰谷眼花缭乱，不知道如何判断输赢。

　　只见林老学跟条泥鳅一样从李剪草的胳膊下面闪过，绕到她身后接下了她劲如疾风的一腿。李剪草也不怕对手正面带笑意地抓着她的小腿，想让她寸步难行，她干脆就势一躺，另一条腿狠命上踢。
　　林老学怕她踢到自己的重要部位，不由得前倾化力，放开了手。他见缝插针地调笑道：“李姑娘，这可不厚道啊。”李剪草根本不回应他，撑地起身。林老学见势不妙，连忙出手推开她直来直去的一拳。两人侧身躲闪彼此的攻势，李剪草眼珠一转，仗着地理优势，蹬墙就是一记飞踢，林老学躲闪不及，只能抬手受了这一脚。这一脚，踢得他骨面酸痛，震得他脑袋发麻。
　　恍然了一瞬，林老学就被李剪草制住了左手，又扼住了咽喉。

　　林老学眨眨眼睛，这时才发现李剪草的眼神已然变了。
　　她眼中全是杀意。
　　李剪草看他，不像是在看一位维安队的队长，而像是老虎在注视着一只注定成为盘中餐的羔羊。她收紧了手指，林老学的呼吸变得困难。
　　林老学慌乱起来，他生于万岱长于万岱，从来没在这歌舞升平的国土上见过有谁拥有这么凶恶嗜血的眼神。就好像这李剪草杀人如麻，在她眼里，咽喉不是牵动生命的要害，而是一根脆弱的竹筷，折断就折断罢了。
　　脸上墨迹还没擦干净的赵兰谷看队长神色不对，这才后知后觉地喊道：“点到为止！点到为止！”说着，脚步来回，不知道该不该冲过去分开她们两人。
　　李剪草醒过神来，收得迅疾，赵兰谷刚喊完，她的神色就已恢复如常，手指也松了劲。她还故意笑着歪了歪头，好像在暗示林老学，自己刚刚都是开玩笑的。她曾在万岱朝堂和战场摸爬滚打了十二年，早就练出一副见人见鬼都能适应良好的画皮。
　　林老学却不吃这一套。他们维安队平常干的都是什么活儿，怎么会看不出李剪草的小九九？刚才那种捕住呼吸的恐惧感是骗不了人的。

　　林老学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李队员果然，武学奇才。”
　　李剪草客气地抱拳：“队长过奖。”
　　赵兰谷凑到了林老学身边，把他的毛笔还给他。林老学借坡下驴：“哦对，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李队员，你跟着兰谷在队里随意逛逛吧。至于如何上值，我们日后再议。”
　　李剪草鞠躬抱拳，拿起墙边的长枪背好，跟着满脸墨的赵兰谷踏出了正厅。

　　赵兰谷带着李剪草在队里逛了一圈，到处打招呼，说这位是武学奇才李剪草，以后就在我们至学道维安队做事了，大家多多照顾。
　　队员们的反应都很热情，甚至有些过度热情，纷纷表示希望李剪草跟着自己去巡逻，好像她是根救命稻草。甚至还有几个老队员因为李剪草去哪个小组而吵了起来。
　　赵兰谷见势不妙，示意李剪草赶紧跟自己走。他俩刚走出去没两步，就看见陈副队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边鼓起腮帮子狂吹瓷哨一边从袖口拽出一张黄绸子上下挥舞。
　　“诶诶诶！谁，谁，谁吵架！”陈副队跑得气喘吁吁，瓷哨摇摇晃晃地挂在他胸前，“是谁先吵的？维安队的口号白练了是吧，‘吵架伤身，打架动骨’不记得了？谁吵的，自己站出来，莫要让本副队浪费时间去查。”
　　众人都闭了嘴，那两个队员自己走了出来。
　　“为何吵嘴？”陈副队手里还捏着那方黄绸子。
　　“我，我想让新来的武学奇才到我们组来。”
　　“我也是……”
　　陈副队立马回头，看见了和赵兰谷一起躲在仪门旁的李剪草。他僵硬地转回脸：“哦，因为此事啊……这个事，队长自有决断，你们不要擅自拉扯。不管如何，吵架是不对的。来，绑绸子吧。”他把黄绸子递给了他们。
　　李剪草小声问赵兰谷：“这是为何？”
　　赵兰谷不说话，带着笑，示意李剪草自己看。
　　吵架的两位队员接了黄绸子，熟练地用绸子把自己的手和对方的绑在了一起，牢固地保持着牵手的姿势。
　　陈副队慈祥一笑：“这就对了嘛。其他人，别在这看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李剪草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嘴角抽搐，这什么总角孩童的把戏……

　　他们看完了热闹，还没消停一会儿，就到了维安队开大门日间上值的时间。大门刚开，就有四五个早就等在外面的百姓冲了进来。
　　打头的是一个农户打扮的女人，她嚷嚷着要找林队长讨公道，随手抓了个穿制服的队员来回晃。
　　赵兰谷见李剪草想上前，赶紧拦住她：“莫急，无事的。这是吴大姐，咱至学道上最大的养鸡户。今天来，估计是那疯疯癫癫的老陈又往她家鸡圈里扔粪了。”
　　什么？
　　李剪草眨了眨眼：“这种事，也要维安队来管的吗？”在她眼中，维安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头的衙门，却没想到会管这些闲事，还能叫这些百姓冲进来放肆。要是这吴大姐在以前的万岱，恐怕早都被小吏们打了出去，更有甚者，治她一个滋事的小罪也是未尝不可。
　　赵兰谷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我等的日常便是如此。”
　　“那如何有断案的时间？”
　　“断案？天下太平，一向是大事不多，小事一堆。若有案情，禀报总队就是。”赵兰谷耸耸肩，“我们打打杂就好。”

　　她们俩没法继续聊下去，因为吴大姐已经左右开弓，薅了两个看起来就很柔弱的队员往林老学在的正厅走了。看那架势，是没少往那儿闯。
　　早间巡逻的队员都已经出了队，在场的队员里就赵兰谷资格最老。可怜他刚结束夜值，没能休息就得去调和。
　　赵兰谷匆忙嘱咐李剪草回宿舍去，就连忙自己冲上前，把那两个队员从吴大姐的手里给解救了出来。吴大姐一看是他，倒是没那么气了：“小赵，来得正好，今天老陈又往我家鸡圈里扔大粪！你们维安队是管还是不管！”
　　“管管管，肯定管。”赵兰谷伸出胳膊给她扶着，好声好气地道：“我找人跟你去老陈谈谈如何？”
　　“谈谈谈，每次都是谈谈！谈出个鸟了吗我问你？他是个疯子，我平日里已经忍让许多，但他要祸祸我的鸡仔，那是万万不能！你们不肯教育他是吧，行。”吴大姐杀气腾腾地扭头往大门口走，“我亲自出手！把他推进粪坑腌上三天三夜！”

　　在场的各位都被吓了一跳，赶紧扑上去拦她，那疯子老陈是长京维安总队都知道的人物，是需要重点关照的弱势群体，要是真的被腌透了，她们至学道也得跟着倒霉。
　　吴大姐长年杀鸡扛饲料，力气不是常人可比的，三四个没练过武的维安队员去拉她，竟然拉不住。眼见着她就要走出宣化坊，李剪草突然背着长枪从大门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吴大姐面前。

　　“哦哟。你干什么？”吴大姐不认识李剪草。
　　李剪草冲众人身后抬了抬下巴。只见林老学手里拿着根毛笔，一脸焦急地跑了出来。赵兰谷有些无奈，他本不想惊扰队长，但事已至此，他冲李剪草抱拳道了谢，就扑过去接了林队长的毛笔。
　　“吴大姐，又来了。”林老学转换表情，亲切地拍拍她的肩膀，“莫要动怒嘛！动怒伤身。”
　　“等哪日，我也给你这维安队里扔点料，看看你动不动怒！”吴大姐甩开他的手。
　　“嗐，我听我们队员说了，不就又是老陈闯祸了吗？这个事，这样，我给大姐派一个，啊，我们队里的武学奇才，去给您解决！如何？”林老学大手一挥，抓了李剪草推到吴大姐面前。李剪草轻松的面容消失了。她很难不觉得林老学是在报复她。
　　吴大姐面露怀疑：“我都不认识她？一个新来的，能行吗？”林老学语气笃定：“肯定行。”他看着李剪草：“把这作为第一个任务，你行不行？”李剪草硬着头皮道：“……行。”

　　林老学让赵兰谷回去休息，另给李剪草指了两个其貌不扬的队员跟着她去。高瘦如杆的女队员叫钱大活，矮胖白嫩的男队员叫许瓷。
　　至学道维安队阻止扔大粪小组就这么跟在吴大姐屁股后面，往她位于至学道尽头的鸡圈去了。

　　李剪草走着，不免觉得悲凉，一直沉默不语。
　　钱大活和许瓷的心态倒是好，叽叽喳喳地没停，不是跟碰上的街坊邻居们打招呼，就是抓着李剪草问东问西。钱大活问李剪草之前在太学每个月能拿多少银子活儿累不累，许瓷问她太学是不是有很多世家子弟有没有见过什么名贵器具？
　　李剪草虽然被她们俩问得脑袋嗡嗡响，但心里却冒出一丝雀跃。上一次和同袍们一起说笑着往某地去，大抵还是在和南徐开战前，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生离死别。
　　这次重来，大抵也算得上是个难得的机遇。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看到了吴大姐家的鸡圈。
　　人还没到鸡圈面前，她们就已经闻见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罪魁祸首老陈还站在鸡圈外面，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的瓢，见有人来了，张开大嘴哈哈笑。
　　吴大姐已经没有力气骂他了，指着人给李剪草她们看。“就是他，至学道这一片有名的疯子傻子，老陈。”
　　李剪草问道：“他全名是什么？”
　　吴大姐耸耸肩，没说话。钱大活在一旁补充道：“没人知道。因为他是南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