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摘星》边都

13、第13章

　　细密的雨将沅城笼罩在雾霭茫茫之中，空气潮湿微凉，夹杂着残叶被打湿后特有的气息。

　　周映早上去送戚夏恩，出门前见她又重新拿了把伞，下意识问道，“你昨天不是拿了一把伞吗？”

　　戚夏恩拿伞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从柜子里面拿出伞，“那个，我把伞忘教室了。”

　　昨天戚夏恩确实是没有拿伞出校门的，周映听她这样说没有多想，真的以为是忘拿了。

　　校园大道上所剩无几的枯叶，也被雨打落，全部凋谢完。

　　戚夏恩走到班级门口，往走廊上放伞，往教室里面看了一眼，宋愈舟没在教室，戚夏恩只看到她那把伞被擦得干干净净，被整理好放在了她桌子上。

　　现在数学课学到了圆锥曲线部分，这节课是讲动点在曲线上的专题，为了让学生对点运动更加易懂，老刘做成了动画。

　　下课的时候，老刘还提醒最近换季，要注意照顾身体。

　　今天戚夏恩发现宋愈舟总是低着头，下课倒头就睡，到了第三节课，戚夏恩终于发现不对劲。

　　在宋愈舟想要趴下的时候，戚夏恩把手伸过去，托住他的脸，把他的脸撇过来，出声问道：“你怎么了？我看你精神状态不好，没睡好还是生病了？”

　　宋愈舟声音带上了点闷，“好像有点感冒。”

　　可能是昨晚等公交车吹了很长时间的凉风，身上也被雨淋湿了，他早上醒来就感觉到头昏脑涨的。

　　“那你吃药了没？”

　　“嗯，早上来的时候吃过了。”

　　戚夏恩没有因为他这话轻松，心像是揪在一起，“那你现在是不是还很难受，你渴不渴？”

　　宋愈舟看着她不说话，戚夏恩急得想哭，眼眶都红了一圈，“你怎么不说话？”

　　“不是特别难受，就是想睡觉。”

　　戚夏恩这才放心一点，“那你睡。”

　　天空阴沉沉的，教室里面很多人趴在桌子上睡觉，还能听到外面静谧的雨声，戚夏恩也和宋愈舟一样趴在桌子上看着他。

　　他双眼闭着，一半侧脸埋在臂弯间，身体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透露出病恹恹的脆弱。

　　戚夏恩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不高，应该没有发烧。中午吃完饭，宋愈舟在戚夏恩的监督下吃了药。

　　老刘拿来一沓信息收集表，分发下去，每个人填写信息。

　　把前面的姓名，族别等信息填完，到了家庭成员信息那一个表。

　　从前，他填的是三个人，但现在这个家里面只有任秋和他自己了。

　　信息表要传到过道边的人，戚夏恩朝他伸过去手。宋愈舟看向她，她正闭着眼睛。

　　宋愈舟把表放到她手心里，戚夏恩把自己那张表盖到他的上面，才睁眼交上去。

　　他心里像是被一种钝器戳中，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宋愈舟以为吃完药头疼困倦的感觉能够消去不少，但到吃完晚饭的时候依旧是昏昏涨涨的。

　　宋愈舟不想被任秋看到这副摸样，因为这样会刺激她想起不好的事情，会加重她的病情。

　　宋愈舟要去医务室，和戚夏恩说了一声，她想陪他去，但奈何老刘晚自习会来坐班，如果班里面同时不见他们两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某种情况。

　　他去办公室找了老刘知会了一声，得到同意，去了医务室。

　　宋愈舟想好的快一点，校医就给他挂上了水，前两瓶是黄色的，最后一瓶是无色的。

　　宋愈舟靠在椅背上，抵抗不住生病带来的困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场回忆现实的梦境，里面全是各种混乱的光影，两军发生冲突的录像，倒在地面上流血的男人，精神崩溃的任秋，支离破碎再也凑不完整的家，四处操劳的小姨。

　　画面紧接着一转，是笑着转身的戚夏恩，是开学那天，班里恰好唯一一个毫无预兆与他对视的人，是除了亲人之外第一个关心他，主动靠近他的人。

　　梦里的戚夏恩笑着对他说宋愈舟，我不喜欢你了，你一点也不好。

　　宋愈舟被这一句话打的慌乱无措，她说的是真的吧，这之前的梦都是真的，所以终会有一天戚夏恩也会离开他。

　　果然没有人会长久地爱他，父母是，他喜欢的姑娘也是。

　　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十恶不煞的事情，他爱的人，在乎的人全部离他而去就是对今生的他最大的报复。

　　“你好，他的水滴完了，你给他换一下吧。”

　　混沌间，宋愈舟听到了戚夏恩的声音，他忽然一下就从梦中脱离出来，一动不动地看她。

　　戚夏恩坐到他旁边，看着他，“你醒了，好点了吗？”

　　他点点头，挂水见效挺快的，他现在觉得清醒了很多。

　　见到戚夏恩，宋愈舟那被梦境带来的帐然若失的感觉才散去了那么一点。

　　“怎么了？”戚夏恩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戚夏恩。”

　　宋愈舟黑沉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她，他是个很认真的人，喜欢一个人一旦和她在一起就会和她走到最后。

　　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让戚夏恩知道一些情况。

　　“嗯？”

　　这是戚夏恩印象中第一次，宋愈舟用那么认真的语气喊她，像是紧接着下面就要说什么大事一样。

　　戚夏恩等待着，却没有了下文。

　　她主动开口问道：“宋愈舟，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吗？”

　　“嗯”宋愈舟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不过快要上课了，等放学吧。”

　　“好。”

　　戚夏恩回到教室上自习，眼前摆着的题目一道也看不进去，猜着宋愈舟想和她说什么，期待中带了一点紧张。

　　宋愈舟是在晚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回来的，那时候，雨停了一会，等到放学，两人沿着校门外的那条大路走着。

　　戚夏恩先开始话题：“宋愈舟，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宋愈舟转过身，和她面对面：“戚夏恩，你想知道关于我家庭的事情吗？”

　　家庭条件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私，戚夏恩很明白，如果他的家庭很好的话，宋愈舟不会这么认真。

　　戚夏恩朝他走近一步，看着他，“如果说出来会让你伤心，那我不想听。如果你觉得我有必要听，那我就想听。”

　　宋愈舟明白了她的意思，和她边走边说：“我爸是一名边防军人，三个月前牺牲了，我妈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现在是我小姨在照顾我们。”

　　宋愈舟只说了这几句话，戚夏恩借着路灯的光看他，他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悲伤，反而看上去很平静。

　　吹来一阵凉风，微凉的雨水落在脸上，宋愈舟从包侧的口袋拿出伞为两人撑住。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彼此。宋愈舟不后悔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他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走着到了学校另一处的公交车站牌沿下，宋愈舟以为两人就只能到这了，看了她一眼说道：“那我先走了。”

　　宋愈舟不知道她有没有伞，把那把黑伞放在她的脚下，戚夏恩低着头，他刚迈出一步，听到了她的哽咽声。

　　戚夏恩抬起头，看着他孤寂的身影，边哭边说：“宋愈舟，我不要伞。”

　　宋愈舟愣了愣，走过去用手背擦去她脸上的泪，像是认命一样，“不要我拿走就好，别哭。”

　　戚夏恩脸两边的碎发被风吹起，黏到带有眼泪痕迹的脸上。

　　“宋愈舟，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不说话吗，我在想你经历了很多痛苦，我想整理好情绪再和你说话，我不想让你察觉到我哭了心情也变得不好。你刚才说要走，我觉得你误会了，我不想要伞，不是不要你。”

　　说到后面，戚夏恩眼泪流得越来越凶，声音也近乎泣不成声。

　　有雨斜着打进来，宋愈舟重新把伞拿起来，不断地给她擦着眼泪：“是我误会了，抱歉。”

　　她平静了一会儿情绪。

　　“宋愈舟。”戚夏恩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你为什么给我说这些事情啊？”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全部，给你选择的余地，可能说这个时候有点早，但如果是你和我在一起之后再选择离开，我不会放手的。”

　　话音落下，宋愈舟转了个身，替她挡住冷风。

　　戚夏恩声音带着未消的哭腔，“那你是想我们的关系算更近一步吗？”

　　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她听到他说。

　　“嗯，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戚夏恩从来没有像现在心跳这么快过：“那你想吗？”

　　“想。”

　　“我也是。”

　　戚夏恩看了宋愈舟一眼，朝他伸出手，他握了上去。

　　戚夏恩看着他：“那我们现在是算在一起了？”

　　宋愈舟眼中浮上点笑意：“是。”

　　——

　　出于安全考虑，宋愈舟用身上带着的现金打了一辆出租车送戚夏恩。

　　宋愈舟说了她的住址，司机大叔见两人还穿着校服，留意了几分，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人。

　　走到半路的时候，戚夏恩终于忍不住问大叔怎么了。

　　看起来就很面善的大叔忍不住开口劝说:“小姑娘，你可别被这男的骗了跟他回家啊，不要听信他的花言巧语。”

　　戚夏恩先是怔愣了一下，想到地址之后才反应过来，好笑之余又觉得温暖。

　　“叔，不是你想的那样。”戚夏恩起了挑逗宋愈舟的心思，半真半假解释着：“他是我表哥，只是送我回家。是吧，哥哥？”

　　哥哥？

　　宋愈舟听到她这个称呼，忍不住咳嗽一声，但也顺着她的话应了下去，那大叔也放心了一点 。

　　把她送回家后，宋愈舟直接坐这辆车回了家。

　　等宋愈舟下车后，司机看着这老破小的小区，下意识地把它和戚夏恩那个小区比，简直是天壤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