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合夏离》久二九

15、第十五章

　　夏离眼神空洞，抬眸紧盯着他，睫毛轻颤如蝶翼振翅般，咬着枯涩的唇，干涩笑了笑，喉咙滚动。

　　“好。”

　　声音含混在咽喉里，只用气音。

　　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纪凌听后更是明显一怔，极具侵略性的双眼微微眯起，狭长，眸光微凝，眼里皆是探究。

　　他没想到夏离答应得如此轻松。

　　其实夏离的想法很简单，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已经心累到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和纪凌较量。

　　而且纪凌说的也对，如果继续工作，不知会冒出什么更离谱的事情，想了想，不如休息一段时间，等种种事情平定后，掐个日期回去。

　　此后天泛潮青，临市进入长达一个月的雨季。

　　夏离已经休息了一周，这一周，纪凌每天回来都极晚，带着潮湿的雨汽，彼此之间流转的沉默，也像长雨季时的潮气，黏腻地附着在每个对视的瞬间，狎昵，晦涩，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压抑与疏离。

　　又是白天，清晨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夏离侧身卧在床边，被子松垮堆在腰间，她的手微微抬起，指尖无意摩挲着手里的玩意——

　　一周前，夏轻情给的u盘。

　　金属的外壳冰凉，凉气通过指尖的传递，输送到心脏，扑通、扑通，随着窗外的雨声跳动，又乱了节奏。

　　心烦意乱。

　　她烦闷摇了摇头，薅了把头发，一股脑缩进被窝，将自己闷在被子里，水雾氤氲，连被子都是闷闷的。

　　雨季没完没了。

　　答应夏轻情的事，能拖一日是一日，她并不想做这件事。

　　在强而烈的窒息中，她突然想起纪凌曾经告诉过她的一句话——迷茫不定的时候，可以从书里寻找答案。

　　脑里冒出一本多年前看过的书，这时天气最为惬意，适合重温，她便爬了起来，朝负一楼的藏书室走去，尝试通过文字调节混乱的情绪。

　　她忘记书名叫什么，只记得是一个聋哑者将另一个聋哑者当作情感寄托的故事。

　　如若真寻找起来，如大海捞针一样困难，她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单纯想找点事做，忙碌起来时，会暂时忘记焦虑的事情。

　　下了楼梯，拐过墙角，凉气扑面而来，带着油墨与纸张的木质气息。

　　夏离跌跌撞撞，在偌大的藏书室角落里发现一个暗门。

　　有锁。

　　好在开关简单，她立马就猜到，轻轻一推便解开了，吱呀一声，尖锐声被拉长，在空旷寂静的地下室显得格外刺耳。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另一个藏书室。

　　她觉得有些奇怪，谁家会建两个藏书的地方？还特意安个暗门，于是带着猎奇打探的心理，拖着步子朝里屋走去。

　　屋里甚直还留有淡淡的清香，因为雨季的缘故，气息微微浓郁，湿润久久不散。

　　夏离对这份独特的气味格外敏感，她经常在纪凌身上闻到，像颗饱满的柚子。

　　准确来说也不是很像柚子的味道，但她觉得自己语言贫瘠，好像除了柚子，找不到更好的参照物。

　　形容一下的话，就是夏天脑袋顶着火球，被迫沿海岸线跑了一圈，全身带着黏腻的汗液与海水的腥咸。

　　这时简单冲个凉水澡，回到空调房，抱有好感的人掐着点送来一杯淡淡柚香的气泡水。

　　气泡水加了冰，水雾还挂在杯壁，掺了糖，口中还留有甜甜的清香，不像香水有着脂粉那般艳俗，更像是纪凌自带的体香，沉稳又不失干净清爽。

　　夏离朝里走去，才算真正一睹屋子的全部。

　　像书房又不怎么像，和外面藏书室不同的是，这里三面墙，都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还全都一个个框得整整齐齐，格外珍重般摆放在木质的桌架上。

　　书啊，照片啊，都挺正常，夏离也没仔细去深究。

　　她边走边打量其他的物品，简单扫一眼，都没太在意，直到一转头，她在身旁的柜子上看见一个小小的、带着磨损痕迹的废弃傻瓜相机。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离相机更近了点。

　　这种古早玩意居然出现在这儿，她还记得上学时，自己有段时间酷爱这类，收集了许多。

　　再往旁边一看，是布满密密麻麻题目的白纸。

　　这是什么？一张测试卷？纪凌的？

　　她定睛一看，熟悉的字体带来莫名的羞耻。

　　夏离都惊呆了。

　　那是她的试卷。

　　紧跟后面的是老师大大的批注。

　　那是她唯一一次测试如此之差，和不及格没两样。

　　如果没记错，当时应该是和夏轻情吵架了，她心情不好，下堂课刚好有小考试，想着这场考试不会影响到评分，于是随便糊弄个特差成绩，单纯气气夏轻情。

　　纪凌当时还打趣她来着，噗嗤一笑让她无言以对：“你怎么和小朋友一样啊，真可爱。”

　　别人说她幼稚，他说她可爱，也不知是褒义还是贬义。

　　说着纪凌又喂了一颗甜甜的糖果，堵住她的口。

　　“给你的。”

　　糖果是柚子味的。

　　不过没过多久，这张测试卷就找不着了，夏离一直以为自己把它遗忘在某个教室，没想到居然出现在这里。

　　她边回忆边抬头看去。

　　头顶正是一本言情甜宠小说，封面破破旧旧，扉页皱皱巴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陈年老物，但依然不挡粉嫩。

　　夏离羞耻极了。

　　就是这么一本小说，当时把她迷得死去活来，整天两眼一睁一闭全是书里的男女主。

　　纪凌当时做什么来着，纪凌抱着一堆新买的双份教材，咬牙当着她的面，把言情小说丢进学校门口左侧的小池塘里，还不小心砸中湖里戏水的大白鸭。

　　嘎的一声，大白鸭把半浮的书踢进湖底，扑哧扑哧，湖面还冒出几个水泡。

　　“我的书……”她惋惜。

　　纪凌气不过，指着大白鸭气急败坏道：“整天都提他，张口闭口都是他，你跟他去过啊，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是书里男主。夏离委屈，她不明白纪凌在较什么劲，太夸张了，哪有张口闭口都是男主？她每次都是男女主一起提的，嗑cp还能只嗑一个人？

　　最后纪凌还了一本新的书给她，但她没收。

　　回忆断断续续，夏离的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个暗格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她的黑历史！如果不是今天无意窥见，怕是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她在心里小声嘀咕着，刚抬眸就看见要找的书。

　　大海捞针的事情，她还真做到了，因为太过惊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不自在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想起这本书也是纪凌推荐给她的，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包括这间暗格，虽然很多东西都能勾起回忆，但她告诉自己不要自作多情，能勾起她回忆的，同样也能勾起纪凌的回忆，也许纪凌是个念旧的人，有收藏旧物的癖好。

　　找到书后，她正准备去搬书梯，忽然看见这面墙的下方摆放着一张张照片，全部都用玻璃的相框框起，格外精致。

　　她的照片？！

　　还不止一张。

　　这是什么时候的？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夏离顺势蹲了下来，玻璃框擦拭得很干净，甚至有些反光，像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来这里打扫一番，连细节都能注意到。

　　光亮同样将她映入照片里，二十五岁有了大人模样的她，与十八岁青涩稚嫩的面庞重合。

　　一旁还有她为纪凌拍摄的照片，以及一些风景照。她那时候刚接触摄影，新鲜劲正在势头上，喜欢拍拍拍，人和风景都涉及，连路上看见一只猫，都能打起招呼，合照一张，也不讲究什么构图，只要画面够美好，便拿相机记录下来。

　　这么一细想，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拍摄景了，看到这些自然风光的照片，甚至有些陌生，回想起刚开始的梦想，是当一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风光摄影师。

　　如今事与愿违。

　　书柜区域摆放的照片也不全来自于她，她目光随着顺序，移到一组稍稍熟悉的照片上。

　　这组照片不久前刚见过。

　　《夏》，在摄影展上没有署名的作品。

　　那天也是他们分别以来，第一次重逢。

　　纪凌这么喜欢这组照片吗？当时他在原地驻足许久，如今照片又出现在这里，看来是联系上摄影师了。

　　她也不知为何，情绪有些失落，没有心情再继续看下去，于是挪了挪书梯，准备取下头顶上方的书。

　　却不想刚爬两层，衣角将照片碰倒。

　　“不要！”

　　玻璃砸向地面破碎的瞬间，发出闷声的刺鸣，与夏离的失声几乎同时出现。

　　那一组冰川照片的相框被砸得稀碎，景色与玻璃渣溶在一起。

　　夏离松了松握着梯子的手，虎口扶额，立马爬下来，她蹲下身子，将碎渣撇开，将一张张照片拿起，双手捧着，轻轻吹去粘在上边的浮渣。

　　反面是……

　　她注意到一行遒劲的手写日期标注，落在照片背后，于是翻面看去。

　　只是一眼，她便认出是纪凌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