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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信任的试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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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宁殊焦灼的等待与殷天傲冷眼的审视中,又过去了数日。
宁殊的状态愈发糟糕。他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原本清隽的面容更显憔悴,偶尔与殷天傲对弈时,执子的手指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层脆弱的伪装,在殷天傲愈发深沉的目光下,几乎摇摇欲坠。
他派出的“信使”——那个小乞丐,依旧每日在固定的区域出现,捡走听雪轩送出的“废纸”,然后卖给西市的废纸铺。一切看似如常。但宁殊心中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凌焕那边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按照凌焕的性子,在送出那份“警告”后,若长时间得不到有价值的回报,绝不会毫无动作。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折磨得他几乎心力交瘁。
而殷天傲这边,影卫的调查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们暗中控制了那个小乞丐,经过一番不为人知的“询问”,小乞丐交代,数月前,有人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定期去宫外特定区域捡一些“贵人”扔出来的字纸,并强调要全部收走,一片不留。至于字纸的内容,他根本不认识,只知道按要求办事。
顺着小乞丐提供的、关于那个给他钱的人的模糊线索,影卫动用了所有力量,在京城庞大的地下网络中艰难追踪,最终锁定了一个看似与宁国毫无关联、实则与凌焕暗中操控的某个走私商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小头目。
更重要的是,影卫设法截获了一封正准备通过这条秘密渠道送往宁国的密信。信上的字迹,正是宁殊的!但内容,却并非影卫之前查验过的、那些平淡无奇的家书,而是用一种极其隐秘的、需要特殊药水才能显形的密码写就!
当破译后的内容呈到殷天傲面前时,即便是以他的城府,脸色也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信是写给宁殊在宁国太医院的表舅父的。信中虽未直言凌焕的瘟疫阴谋,却用极其隐晦的措辞,暗示京城瘟疫“来得蹊跷”,提醒表舅父注意太医院内与凌焕关系密切之人的动向,并恳求其“无论如何,保全母亲与幼妹”,字里行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绝望与无奈。
结合之前宁殊“无意”中提及的南疆部落传说,以及影卫查到的、凌焕暗中操控的走私渠道……真相,如同被撕开迷雾的冰山一角,狰狞地显露出来。
凌焕!竟然是凌焕这个疯子,为了打击大渊、牵制他殷天傲,不惜动用如此丧尽天良的手段!而宁殊……他早就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在暗中调查,试图反抗,甚至……在引导自己将矛头指向错误的“替罪羊”!
一股被欺骗、被利用的暴怒瞬间冲上殷天傲的头顶,让他几乎想要立刻冲进听雪轩,掐着那个清瘦男人的脖子,质问他为何如此!
但最终,那滔天的怒火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将那份破译的密信反复看了数遍。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审视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待。
宁殊没有完全背叛他。
至少,这封密信表明,他正在试图反抗凌焕,他关心的是他母亲和妹妹的安危,他甚至……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将祸水引开,避免直接引爆大渊与宁国的战争。他引导自己追查南疆部落余孽,或许并非全然为了自保,也可能包含着……一丝不愿大渊与宁国兵戎相见、生灵涂炭的考量?
殷天傲的理智在飞速分析着。宁殊的处境,确实艰难。至亲被挟持,自身为质,面对凌焕这种不择手段的上位者,他几乎没有任何正面反抗的资本。他选择了一条极其凶险的暗线反抗之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那么,接下来呢?
宁殊的计划显然还在进行中。他隐瞒了凌焕是元凶的真相,试图误导自己。他是否……会为了保全至亲,最终选择向凌焕妥协,提供真正有害于大渊的情报?还是说,他会坚守住某种底线?
殷天傲决定不动声色。
他要看看,宁殊究竟会走到哪一步。这是一场残酷的试炼,不仅是对宁殊智慧和能力的试炼,更是对他与自己之间那份情感的试炼。
他想知道,这个让他另眼相看、甚至许下承诺的男人,是否真的值得他倾心相待,值得他未来可能为之付出的代价与庇护。
如果他宁殊,最终选择的是背叛,选择为了家人而牺牲大渊的利益,牺牲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一切……那么,殷天傲会亲手了结他。他不会杀他,但他会让他活着,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如何碾碎凌焕的野心,如何让宁国付出代价,而他自己,将永远活在愧疚与绝望之中。那个在他心里曾留下痕迹的宁殊,便算是死了。
反之……如果他宁殊,能在如此绝境中,依旧守住本心,哪怕方法不够光明正大,却始终没有跨越那条底线……
殷天傲的眼神复杂难明。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后一种结果。
他召来影卫首领,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关于宁殊的一切调查,列为最高机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继续严密监控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但不要打草惊蛇。另外……”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厉色,“给本王盯死凌焕在大渊的所有暗线,尤其是与宁殊有接触可能的。收集所有证据,但暂不收网。”
“是!”影卫首领感受到主子身上那股压抑却磅礴的杀气,心头凛然,领命而去。
殷天傲再次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窗外,夜色深沉。他想起宁殊曾在他书房插的那瓶静思兰,想起他在金銮殿上清越坚定的声音,想起听雪轩夜话时他眼中闪烁的信任与依赖……那些画面与方才密信上那绝望而隐忍的字迹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起身,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走向听雪轩。
他要亲自去看看,那个正在命运钢丝上艰难行走的人。他要看看,在那双如今布满惶恐与焦虑的眼睛深处,是否还藏着最初吸引他的那份清澈与坚韧。
这一次,他没有掩饰脚步声。
当他推开听雪轩书房的门时,看到宁殊正慌乱地将一张信纸塞入袖中,抬起头来时,脸上强挤出的笑容苍白而脆弱,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殿……殿下,您怎么来了?”宁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殷天傲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将他所有的慌乱与掩饰尽收眼底。他没有戳破,只是如同往常般走到他面前,语气平淡无波:“疫情将定,过来看看你。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
他伸出手,想像以往那样,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或者碰碰他的脸颊。
但这一次,宁殊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
动作虽小,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殷天傲的心底。
殷天傲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负于身后,握成了拳。他面上依旧平静,甚至唇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看不出情绪的弧度。
“看来是没休息好。”他淡淡道,“本王不打扰你了,你好生歇着。”
说完,他深深看了宁殊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他挣扎的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宁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袖中的信纸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只觉得浑身冰冷,殷天傲最后那一眼,平静无波,却让他感到了一种比雷霆震怒更可怕的……疏离与审视。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而走出听雪轩的殷天傲,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玄色衣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透着微弱灯光的窗户,眼神冰冷而锐利。
宁殊,不要让本王失望。
否则,你我之间,便真的只剩下……君臣,乃至仇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