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路同归》十三时如画

5、Chapter 5

　　金石为开

　　香炉已备，银炭初红。

　　江澈用银箸夹起那片薄如蝉翼的“莺歌绿”，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直播镜头推近特写，所有观众都能看清那瑰丽的绿色油线，如同春日里最鲜嫩的树叶脉络，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奇楠之珍贵，不在价高，而在其韵。”江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清润平和，仿佛不是在面对千万观众，而是在与老友闲谈，“这块‘莺歌绿’，生于芽庄，成于机缘，藏于时光。林师傅三十年前得之，一直舍不得品鉴，说要留给懂它的人。”

　　炉温恰到好处，他将奇楠轻轻置于云母片上。

　　那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起初是一缕极淡的凉意，似山间晨雾，又似初雪消融。这凉意穿透屏幕，让无数正在观看直播的人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随即，凉意中绽放出花香，不是俗艳的甜香，而是空谷幽兰般的清雅，带着露水的湿润感。

　　“这是头韵。”江澈闭目轻嗅，声音几近呢喃，“凉中生甜，如见青山。”

　　监控屏前，陆延舟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他从未想过，香气竟能拥有如此具象的形态——他仿佛真的看见了被晨雾笼罩的远山，听见了山谷深处的鸟鸣。

　　炉温渐升，第二缕香气接踵而至。这次的香气更加醇厚，带着蜜糖般的甘甜，却又丝毫不腻，反而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像是冬日围炉，又像是故人重逢。

　　“这是本韵。”江澈睁开眼，目光清澈如泉，“甘甜醇和，如见故人。”

　　直播间的弹幕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如火山般喷发：
　　【我哭了，这是什么神仙味道！】
　　【隔着屏幕都闻到了！】
　　【这要是假货，我直播吃键盘！】

　　舆情监控小组飞快地记录着数据：“负面话题热度下降40%！我们的直播同时在线人数突破八百万！”

　　但这仅仅是开始。

　　第三缕香气在此时悄然绽放。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味道，而是前两种香韵的完美融合，凉意与甘甜交织，清雅与醇厚并存。更奇妙的是，这香气似乎拥有了穿透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所有的焦躁、疑虑都在这一刻消散。

　　“这是尾韵。”江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凉甜相生，韵味绵长。这就是时间的味道，是任何伪造手段都无法复制的真实。”

　　他看向镜头，目光坚定：“真正的香气会说话。它告诉我们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永恒，什么是短暂。”

　　就在这个时刻，直播间突然涌入大量带有明显水军特征的账号，开始刷屏：
　　【演戏谁不会？】
　　【谁知道是不是提前准备好的？】
　　【有本事让第三方现场鉴定！】

　　节奏瞬间被打乱。负责直播的导演在耳机里焦急地询问是否要暂时关闭弹幕。

　　江澈却摇了摇头。他看向镜头外某个方向，轻轻点头。

　　陆延舟立即会意，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启动B计划。”

　　直播画面突然一分为二。另一边，出现了行业协会的鉴定现场，三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正对另一份样本进行实时检测。这是陆延舟在赶来清源堂的路上就安排好的后手——同步鉴定，双向直播。

　　“油线自然，纹理清晰，确为奇楠无疑。”
　　“香气层次丰富，凉意通透，是上品中的上品。”
　　“经过碳14检测，这块香材的年份至少在三十年以上。”

　　老专家们严谨的鉴定过程，与水军们苍白的质疑形成了鲜明对比。舆论的天平开始彻底倾斜。

　　然而，对手的杀招才刚刚到来。

　　周明快步走到陆延舟身边，脸色极其难看：“陆先生，市场监管部门的人到了，说要立即查封清源堂，带走证物。”

　　直播还在继续，这个画面如果被拍下来，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陆延舟眼神一冷：“拖住他们。”
　　“拖不住，带队的是王处长，他...”

　　话音未落，仓库门外已经传来喧哗声。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强行闯了进来，直播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画面。

　　弹幕瞬间炸锅：
　　【怎么回事？】
　　【要强行查封？】
　　【这是要毁灭证据吗？】

　　千钧一发之际，江澈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端起那个正在散发袅袅青烟的香炉，径直走向门口。香炉很烫，他的指尖瞬间被烫得发红，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步伐稳健，神情平静。

　　“王处长，您来得正好。”江澈在那些执法人员面前站定，将香炉微微前倾，“请您品鉴一下，这块被举报为‘假货’的奇楠。”

　　所有人都愣住了。直播镜头紧紧跟随着他，将这个画面实时传递给了近千万观众。

　　那位王处长显然没料到这个局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你、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在执行公务！”

　　“正是因为您在执行公务，才更应该查明真相。”江澈的声音依然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香气不会说谎。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您不妨闻一闻，这块被举报的‘假货’，究竟是什么成色。”

　　炉中的奇楠还在散发着那惊心动魄的香气，整个仓库都笼罩在这片祥和的香云之中。王处长的表情开始动摇，他身后的执法人员们也面面相觑。

　　直播弹幕已经彻底疯狂：
　　【卧槽！正面刚！】
　　【这个小哥哥太帅了！】
　　【这才是真正的底气！】

　　陆延舟站在监控屏前，看着江澈挺直的背影。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看似柔弱的调香师，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勇气和智慧，远超他的想象。

　　“好香。”王处长身后一个年轻的执法人员忍不住低叹出声。

　　这句话像是打破了某个魔咒。王处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深吸一口气：“我们也是按程序办事。既然有争议，那就...”

　　“那就现场鉴定如何？”陆延舟适时出现，站在江澈身侧，“我们已经请来了行业协会的三位专家，正在同步直播鉴定。王处长不妨一起做个见证。”

　　他的出现让局势彻底逆转。陆延舟的气场太过强大，即便是久经官场的王处长也不由得气势一滞。

　　“这...不符合程序...”

　　“程序是为了追求真相，不是吗？”陆延舟微微挑眉，“现在有千万观众都在等待一个真相。王处长是要当着全国人民的面，把这个真相带走吗？”

　　这话说得极重，王处长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周明举着手机快步走来，低声道：“王处长，您领导的电话。”

　　王处长接完电话后，表情完全变了。他深深地看了陆延舟一眼，然后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收队。”

　　这场危机，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化解。

　　当执法人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直播间的在线人数突破了一千万。弹幕被“胜利”和“感动”刷屏。

　　江澈直到这时才稍稍松懈下来，低头看向自己通红的指尖。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接过了他手中依然滚烫的香炉。

　　“疼吗？”陆延舟问，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江澈怔怔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直播镜头记录下了这个瞬间：在历经沧桑的老仓库里，在袅袅的香云中，两个男人并肩而立，一人手捧香炉，一人低头查看对方被烫伤的指尖。这个画面太过美好，以至于多年后仍被很多人铭记。

　　直播在半个小时后圆满结束。数据显示，这场直播的总观看人次突破五千万，相关话题霸占热搜前五，“清源堂”和“传统香道”的搜索量暴涨300%。更重要的是，那些负面舆论不攻自破，连带着对手的信用也受到了重创。

　　当工作人员开始收拾设备时，江澈独自走到仓库的角落，对着那个空了的紫檀木匣深深鞠了一躬。

　　“舍不得？”陆延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澈没有回头，轻声道：“这块莺歌绿，本该在更重要的时刻，以更隆重的方式被品鉴。今天...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它保护了更重要的东西。”陆延舟走到他身边，“林师傅的清白，行业的信誉，还有...”他顿了顿，“那些相信美好的人心中的光。”

　　江澈终于转过身来看他。经过这一天的惊心动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格外明亮。

　　“谢谢。”他说，“如果不是你果断支持，今天不会是这个结果。”

　　陆延舟摇头：“是你证明了，有些东西值得守护。”

　　夜色渐深，工作人员陆续离开，仓库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中还残留着那惊世骇俗的香气，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陆延舟看着正在整理香具的江澈，忽然开口：“我曾经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可以被量化，被计算。感情、信任、美感...都是多巴胺和血清素的作用。”

　　江澈动作微顿，抬头看他。

　　“但今天，”陆延舟的目光落在那个香炉上，“我闻到了无法被量化的东西。”

　　江澈轻轻笑了：“那是因为香气本就不仅仅是气味。它是记忆，是情感，是跨越时空的对话。”

　　他点燃一支普通的线香，青烟袅袅升起：“就像这支香，它在燃烧自己，把最美的一面呈现给懂它的人。然后消散，不留痕迹。但闻过的人，会永远记得那个瞬间的感动。”

　　陆延舟注视着那缕青烟，忽然明白了什么。

　　也许他穷尽一生建立的理性大厦，从一开始就漏算了某种最重要的变量——那种名为“江澈”的，温暖而坚定的存在。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问。

　　江澈看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林师傅应该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要好好跟他道个歉，未经允许就动了他的珍藏。”

　　“需要我...”

　　“不用。”江澈微笑，“这是我和林师傅之间的事。有些香，要亲自调。有些话，要亲自说。”

　　陆延舟点头，不再多言。他懂得这种分寸。

　　离开清源堂时，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坐进车里，陆延舟没有立即发动车子，而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开始收网。”他只说了四个字。

　　电话那头，周明的声音带着振奋：“明白！对方已经阵脚大乱了，正是好时机。”

　　挂断电话，陆延舟看向清源堂的方向。仓库的灯还亮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还在里面忙碌。

　　他忽然想起江澈捧着香炉走向执法人员的画面，想起他烫红的指尖，想起他说“香气不会说谎”时的眼神。

　　在这个充满算计的世界里，他居然遇到了一个愿意用全部去守护“真”的人。

　　也许，他该重新计算一下人生的算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