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32、第 32 章

　　一辆线条流畅、气质威严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缓缓驶过大学校园宁静的林荫道，它与周围青春洋溢、略带斑驳的校园景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

　　车内，程修臻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他今日的行程是前往数学系实验楼，与张教授的科研团队进行一场重要的交流。助理王磊坐在副驾驶，透过内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老板的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程总，既然到学校了，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小遥？”

　　程修臻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问：“她最近在做什么？”
　　“根据之前了解的情况，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吃店打工。”
　　王磊的回答让程修臻陷入短暂的沉默。实际上，在那次盛怒之下打了女儿之后，他很快就后悔了。他从未想过，那个从小被他捧在手心、看似柔顺的女儿，骨子里竟有如此决绝和坚韧的一面——说不回家就真不回了，而且硬是靠着自己，挣够了第一学年那笔不算便宜的学费。这让他这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父亲，在愤怒和无奈之余，也不得不对自己娇养长大的女儿生出了一丝新的、复杂的认识，那里面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钦佩？

　　他最终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听不出情绪：“算了，不见了。她那个倔脾气，见了面也是不欢而散。你平时多盯着她点，别让她出事就行。”
　　“明白了，程总。”

　　数学系实验楼内，气氛严谨。陆东珉作为团队的核心成员和主要汇报人，强压下内心深处再次见到程修臻时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因程星遥而起的愤怒、尴尬，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审视的压力。他专注于自己的领域，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向程修臻介绍了团队在自动驾驶算法上的最新研究成果。

　　程修臻听得非常专注，不时点头，显然对汇报内容和团队的实力相当满意。在随后的交流环节，他侃侃而谈，阐述了自己对企业技术创新和未来发展的看法，言语间充满了商界领袖的格局与魄力。然而，或许是出于商人的务实本能，或许是潜意识里对女儿选择的不认同，他在强调科技力量的重要性时，随口带出了一句：
　　“……说到底，未来是属于科技的。至于那些研究文学、哲学的，恕我直言，对于推动这个世界的实际发展，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评价，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陆东珉心中压抑已久的某种东西。他想到了程星遥——想到她提起莎士比亚和狄更斯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想到她为了坚持自己所爱的文学专业所付出的代价，想到她在他面前坦诚梦想时的认真与脆弱。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断了程修臻的话，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起：
　　“程总，请恕我不能完全同意您的观点。我认为，文学和科学对于社会的发展同样重要，甚至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一时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坐在轮椅上、神情激动的年轻人身上。连张教授都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

　　陆东珉豁出去了，他迎着程修臻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继续阐述，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为某种信念辩护的热忱：
　　“科学推动技术进步，解决的是‘如何做’的问题，它赋予我们能力和效率。但文学，它塑造的是人的价值观和情感纽带，回答的是‘为什么做’的问题，它引导着我们的道德和伦理选择。没有文学和人文精神滋养的科技，很可能会迷失方向，甚至失控，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引经据典，试图让论证更有力：“纵观人类历史，尤其是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正是文学艺术与科学技术的共同繁荣，才真正催生了现代社会的雏形。任何一方的偏废，都无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面的社会进步！”

　　他越说越激动，直到身旁的张教授发出一声清晰的咳嗽，用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陆东珉才猛然刹住话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程修臻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坐在轮椅里、因为激动而脸颊微红、敢于当面反驳他的年轻人。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此刻执拗的神情、为“无用”之学辩护的姿态，竟让他莫名地想起了那个为了学文学不惜与他决裂的女儿。他们身上，似乎有着某种相似的、不被世俗功利所定义的坚持。

　　最终，程修臻的脸上并未出现被冒犯的怒意，反而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极淡的笑意。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开，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