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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晋时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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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可以训练,战士却需鲜血淬炼。
公元351年四月初,阿昭领着五千精兵往北行去,两日后抵达临沂莒南县。
临沂属琅琊郡,琅琊郡属徐州,而此时的徐州一部分被冉魏所战,一部分被段氏鲜卑所占,一部分属于东晋,即在郗鉴治下。而临沂目前北部数县被段氏鲜卑所占,阿昭的打算是要将整个临沂夺回,进而夺下琅琊郡,再进而将整个徐州收归郗氏手中。
当然,她的目的并不仅仅于此,掌握徐州后,下一步便是青州,而后是兖州。这三州的军政大权目前都在郗鉴手中,只是以前只是个名,地盘大部分却不属晋室,所以她想要收回这三州。待得三州尽归郗氏,她才算有了立足的根基,由此可蓄农积粮,培养人才,勤练精兵,而后兵指前燕,直至将整个东北部都纳入掌中。
是的,她目前为自己选的敌人便是慕容氏鲜卑所建立的号为“燕”的王朝,史称前燕。至于冉魏与此刻盘踞青州的段氏鲜卑,他们在历史上都在这两年被前燕所灭,不过阿昭并不打算将眼前的肥肉再送给前燕,而是打算自己吞下。
莒南县地处临沂东部,正是与段氏鲜卑接边,在敌我双方中几经转手,目前属东晋。
闻得郗氏将兵要来莒南县驻防,莒南县的县令大喜过望,领着属官及本地的乡老们亲自出城迎接,当看到那浩荡奔来的精兵良马,不由心中大定。
要知道在这朝不保夕之地做官实在是提心吊胆,他都不敢接家人前来,就怕北方胡人来犯时,不但自己要殉国,还要连累家人陪葬。这会看到这些郗氏强兵,觉得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大约多了点,满怀感激的在高头大马中找寻此次领兵的将领,不想却看到了那立于最前方的一位小娘子,顿时呆愕住。
这一支精兵人强马壮,衣甲鲜明,气势昂扬,有若出鞘的宝剑般锋芒毕露,而最前方的那位小娘子便若宝剑上镶嵌的明珠,墨发玄衣,眉目如画,光华内敛,气韵清湛,令人注目。
一时不知这位小娘子的身份,但看其仪容气度显不是平常人,莒南县令上前施礼,“某是莒南县令陶岭,不知这位是?”
阿昭打量一下莒南县令,年约四旬出头,五官端正,身形瘦长,看起来是个踏实之人。她抬抬下巴,近侍阿黎便下马,将一封手令交给陶岭,“此为太尉手令,自此刻起莒南县由我家娘子接管,望大令配合。”
陶岭接过手令看后,果然是郗太尉手令,他自然没有不遵从的。要知道他本是出身寒族,并无身家依靠,否则也不会派来这危险的边地了,此刻有人接手,他求之不得。
“郗娘子,某与诸位乡老已备下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不知娘子……”陶岭有些犹疑地看着阿昭。若来的是男性将领,彼此自然会是一番好吃好喝好谈,但一位稚嫩的小娘子他却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招待,且这位娘子的身份与来此的目的便是他有女眷在此那也不大适合出面相侍。
阿昭招招手,她身后的队伍中便有两人出列。
“马素配合县令整顿庶务,邓寻配合县尉整顿城防。”
“诺。”马素、邓寻应答。
这时陶岭也会意,宴席备了,郗娘子不会去,但她派下了一文一武,算是给了他面子,同时也告诉他这整个莒县的事务将由这两人接手,他有事就寻这两人。
陶岭显然是个明白人,忙道:“县中宅院已打扫干净,郗娘子远道而来,可先去歇息。”
阿昭点头,没有下马做出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做派,这不适合她的身份,也不适合她本人。当她统领雄兵,收复失地,这些人自然会恭敬臣服。
她一骑当先,纵马入城,身后两百亲兵与十二健婢紧紧跟随,这两百一十二人乃是郗鉴亲自挑选,而后由她过目、训练,专为护卫她的安全及近身侍候的。别提什么艰苦朴素,在她今日这等身份,提出来并不会多得敬爱,且她已放弃了安逸的生活,有得享受时姑且享受着,谁知哪天她就夭亡魂断了。
有了莒南县令的配合,阿昭带来的人很迅速便将整个莒南县整顿了一番,有过桃阳县的经验,这些人做事自然是有条不紊,不几日工夫,整个莒县的物资调配、民壮征拔、兵丁驻守、流民安置都是井然有序,令得陶岭大开眼界之余,也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四月九日辰时,斥侯来报,自沂南县有段氏鲜卑六百余骑南下,直奔莒南而来。
未时,阿昭登上城门,眺望远处驻扎的鲜卑骑兵,看样子他们是要歇息进食,估算着会在申时左右发起进攻。
“娘子,邓寻已听令出发。”马素上前禀报。
“嗯。”阿昭看看天色,“吩咐士兵进食,申时备战。”
“诺。”
至申时两刻,鲜卑骑兵果然发起攻城,六百余胡骑吆喝奔来,如狼似虎,气势汹汹。城头上驻守的原莒南县士兵们只望见那滚滚黄尘便已有些脚软手抖,可以想见短兵相交时会是何等熊样。
阿昭目光扫过,皱皱眉头,抬手挽弓,瞄准前方,待胡骑进入射程便是一箭射出,顿有一骑倒地,而阿昭却是连连挽弓,箭无虚发,“嗖嗖嗖”便又是数骑倒地。如此这般,城墙上的士兵们顿时目露钦佩,也壮了胆气。
虽阿昭连番挽弓射下十来骑,但鲜卑骑兵显然不会就此惧怕罢休,推车负梯,很快便已至城下。
“马素!”
“诺!”
随着应答,城下一队队郗氏强兵便迅速奔上城楼,取代了原莒南县守兵。
这些边境的鲜卑胡骑早已习惯缺了钱粮便挥鞭南下,轻松地破城,痛快地劫掠,但显然这次他们踢到了铁板,无论是驾梯攀爬,还是投石射箭,激战了一个时辰后,他们不但未能登上城楼,反倒断送了两百余人的性命,带兵的乃一位千夫长,抬头打量城楼上的精悍守军,这些显然不可能是莒南县原有的守军,却不知从哪里来的,此次已大不可为,当下下令撤退。
城楼上,阿昭目光冷漠地望着城下往后退去的鲜卑骑兵。
“开城门!”
随着令下,一千郗氏轻骑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向退走的鲜卑骑兵追去。鲜卑骑兵意外以往鹌鹑似的晋兵这次竟然敢追击,但他们可不怕这些晋兵,自然是且战且退,只是退到城外两里地时,林中奔出近千兵卒,却是阿昭早早设下的埋伏,为了就是尽歼来敌。
前后夹击,待酉时末,战场上已再无一骑胡兵。
“步兵收拾战场,骑兵随吾前往沂南!”
“诺!”
在沂南县驻守的鲜卑骑兵来犯莒南县时,阿昭一边决定要尽歼来敌,一边另派邓寻领两千兵马前往此刻兵力不足的沂南。她首次领兵,怎能满足区区守城之功,沂南县便算她献给大父的寿礼吧!
莒南县城里,眼见敌兵退去,守城大胜,自陶岭以下无不欢欣鼓舞,寻到城楼,却不见阿昭,只有打扫战场的将士们回来,一问才知郗家娘子竟领兵攻取沂南县去了。
陶岭等人面面相觑,鉴于胡人的强悍,很是担忧郗娘子轻敌犯境,到时不但未能全功,反要损兵折将。
“不若先备下酒食,待郗娘子得胜归来,吾等为其庆功?”还是县丞开口提醒陶岭道。
“对对对,先备下,待郗娘子归来庆功。”陶岭忙道。
这一等,一直等到翌日午时,莒南县才迎回了阿昭一行。
那刻骄阳似火,回来的大军却是衣甲染血,刀剑光寒,战马嘶鸣,威威啸啸,震得迎接的莒南上下一时大气都不敢呼出,城门前数千人竟是鸦雀无声。
肃立片刻,还是陶岭身为莒南县令,硬着头皮上前,“郗娘子大功,某与乡老已备薄酒为娘子庆功。”
阿昭看向陶岭及他身后的一众属官、乡老们,颔首,“多谢诸位心意。未见大军,未逢名将,不过以数倍兵力才歼敌首,有何功可贺。劳烦县令将酒水肉食犒赏将士们。”言罢,她向马素示意,而后未再多言,只带着亲兵进城而去。
在陶岭及乡老们还在征愣时,马素已下马,笑容爽朗,语气温和,“还是某等有福,奔驰一夜甚是肚饿,一回来便得大令与乡老赠食,比之留守沂南的邓郎要有福气。”
一句话拉近了彼此距离,又表明沂南县已收回晋室!
“这……”
陶岭等人惊愕,皆想不到年龄尚幼的郗家娘子竟然真得能领兵攻破沂南。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人都会怀有敬意,特别是当今汉族势微,人若浮萍,一位世家贵女竟然会亲自领兵与敌血战,此行此举,除了脑子真的有毛病的人,没人敢轻视这位女郎。
莒南县上下顿都是大喜过望,热情备至的迎接这些得胜归来的战士们。
而此刻阿昭已回到暂时停驻的宅院。
“备水沐浴。”阿昭放下马鞭,解下长剑。
婢女阿泉接过马鞭长剑,“娘子辛苦了,香汤早已备下。”
“嗯。”阿昭走进里间,张开双臂,婢女阿江、阿溪上前为她宽衣解带,“染血的衣裳留着,我有用。”
“诺。”
“退下吧。”
“诺。”
坐在热气蒸腾的浴桶里,阿昭静静看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面容平静,眼神平静,看不到一丝惶恐与惧怕。
这是她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她第一次杀人,她竟然如此平静的接爱了,竟然没有丝毫畏惧,没有丝毫恶心感,这实在甚为奇异。
她并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冷血无情之人,那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除了她有两世为人的成熟心智外,她想定然也有神魂与轮回珠元灵融合的原因。
捧起一捧水自头淋下,再闭目埋入水中,片刻起身,抬手抹去所有的情绪。
迈出沐桶,婢女们鱼贯而入,为她着衣梳妆。
待步出内室,鲜美的羹汤正摆在案上,阿昭端起碗,目光悠然往窗外望去。
庭院里,阳光正好,草木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