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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十二回 龙落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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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散生闻言不语,想他少时以文鸣园为神,凡是此人文章皆可倒背如流,只道此人情怀深邃,非寻常人等可及,既通星文八卦,又下得一手好棋,所做之长青赋文格绮丽,更为天下文章先。既有如此才情,自当心怀高远,举步从容,怎会作如下此疯狂举动,真正令人大惑不解。文散生心中鼓噪不定,便有些眼神飘忽,西宁王世子看他一眼,就猜了八九分:“我知你心中不明,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太祖皇帝与蔷薇皇后生了七男二女,又同文丽妃又养了三名公主,更勿论宫人得幸所得皇女六人,虽不甚多,却也不少。加之他与皇后少年成婚,耳鬓厮磨,即便生产也要守候身边,伉俪情深可见一斑。且他大殡之后哪有不检点尸身之说,难道蔷薇皇后却不知道,白白让他与结拜兄弟们同睡不成?如此想来,真是太为古怪。”
西宁王世子眉头皱的更紧,倒让文散生心疼起来,他忙捉了手,劝慰道:“三百年前之事,何必多放心上。既然太祖尸骨成灰,结拜兄弟皆成腐骨,我等即便唏嘘不已,也是无奈。”世子听他软语,颇有关怀之意,便笑道:“生儿说的是,我此番为古人操心,真正多此一举。只是那卷轴放在内棺之中,用玉盒装着,那盗贼不取其他,单单把卷轴拿了,不知是何道理。”
文散生道:“姜大哥怎知是卷轴而不是他物?莫非有所凭据。”
世子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问,所以特拿了样东西来给你看。”说罢,他击掌三声,招了贴身侍从送个檀木长盒进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个卷轴。随后他把侍从遣去,亲自把卷轴展在榻上,拉过文散生同看。
这卷轴甚长,铺了满榻,中间画的人白衫紫袍,头戴八宝攒珠冠,腰缠玉带,笑容宛然,不是司徒章是谁?左侧一人,青衫皂靴,眉清目秀,神色疏懒,以指封唇,分明是见过的苏梦醒。右侧一人,虽不曾见过,但看他身高体巨,面如赤酱,手持双斧,威风凌凌,再看下面签章,写的是山东杜明辉。文散生拢拢惊魂,回头去看那貌似司徒章苏梦醒之人,只见下面签章分别是江夏司徒长烟和粤洲苏笑微。如此想来,这画上十人定然是太祖结拜兄弟,开国元勋是也。
见文散生看得仔细,西宁王世子拍拍他背,言道:“你可知我在那皇陵之中,摊开此卷,真正吓了个半死,只觉那些亡魂再世投胎而来,想想都让人乱流冷汗了罢。”
文散生莫名间不敢再看,忙动手卷了卷轴,放到一边,他想那丢了的卷轴于此定是一对儿,是以被判定是被偷去也算合理。“若那是太祖真容便好了,”文散生被世子抱上床躺好,方才那卷轴里的人像还在眼前缓缓而过,“苏梦醒与司徒章本来就是元勋后人,长得相似本就应该。”他自顾自说完,却听世子道:“只可惜不知道你与文鸣园长得是否相似,倒是有些遗憾。”文散生默然,那卷轴上虽有文鸣园,却是个没脸的,不知所为何来。
西宁王世子见他虽然乖顺,却不答话,知道是不想说,于是取了个山核桃剥了,填进文散生嘴里。“你身子虚弱,多歇些日子,今夜我在这里过夜,陪你说说话也好。”文散生微微一笑,心下愉悦莫名,嘴上却道:“姜大哥公务繁忙,能空出时候陪小弟一晚,小弟感激不及。”世子捉了文散生的手,贴在嘴边亲吻,直到文散生依偎在他怀里阖了眼歇息,方才收了笑容。
想想十日前文散生在御书房晕在地上,幸好宫人都是收买下的,才没有露出马脚。加之那些宫人早由亲信灭了口去,相关人等也杀了干净,即便流言生出怕也无有人证。只当是自欺欺人,这生孩子的事总算是太平过去了,至于这孩子将来是龙是虫,也不是今日即刻可知。他摸摸自家耳轮,那两条凸线虽不明显,却是皇家贵胄的信物,不知孩子日后能否也嵌了这两条东西,登上御座君临天下。西宁王世子想得认真,不妨有人在窗外禀道:“御大人来了,车驾已到了庄口,殿下可要接见他么?”世子看怀里文散生睡得香甜,虽有泪痕却面带微笑,便对那人道:“你与御大人说,今日我身体不适,恐不能相见,明日一早我自会去府上拜会。”
那人领命而去,他到庄口,与御光正说了便转头回庄去了。却说御光正进不得印竺山庄,叫车夫把车赶回府里,他刚进了门,就有管家御忠迎出来,他见御光正面色灰暗,颇为憔悴,本不忍心烦他,但御怀风清晨就来,非要与祖父见上一面,早等了半天。御光正听御忠传话,回屋净面更衣后,往后院去了夫人居所,只见御怀风正与祖母饮茶说话,最是亲密不过。
御夫人本是宫人,被重光帝赐予御光正为妻,也有五十余年。她生养一儿一女,女儿嫁与苏昧风为妻,早就死了,儿子官拜吏部侍郎,不到五十也去了,留下个孙儿御怀风与她十分亲昵。难得御怀风来到府里,老头子又出门去了,正好与亲孙话话家常,还留了同吃午饭。两人正聊得高兴,夫人瞥见御光正进门,便对御怀风道:“老头子来了,你们说话,我叫人去备些点心来吃。”御怀风道了声费心,目送祖母出门去了,才与御光正行礼坐下。
御光正虽年逾七十,身板倒还硬朗,况且他明里还是个宰相太师,威仪自与他人不同。御怀风小时父亲公务繁忙,多在祖父书房中读书,与御光正之间倒比亲身父母更为热络,如今虽已成年,也有了自家府邸,但见了祖父仍是自有一番亲情笼罩心头。御怀风先道:“祖父大人辛劳,前几日去赤陵公干,真是辛苦了。”御光正笑道无妨,心里却知御怀风急促来见定有隐情,他示意御怀风继续,只听御怀风道:“听说祖父大人带人开了祖先的陵墓,不知是真是假。”
御光正道:“正是。只因此时与赤陵被盗有关,所以不得不叨扰先祖了罢。”他见御怀风眼神飘忽,仿佛有难言之语,便道:“我知你精通八卦天文,对阴阳之学也颇有天赋,莫非开坟之事冒犯了祖宗不成?你只管说,老夫洗耳恭听。”
御怀风斟酌半天,方道:“先祖早就驾鹤西去,哪里会有什么冒犯?我听说还开了杜家、司徒家和苏家的祖茔,只怕得罪了他人,弄个掘人祖坟的恶名,便不好了。”
御光正还以为他会说什么,不想却是此迂腐顾虑。御光正本不信什么星辰之类,若不是御怀风热衷此道,早让他谋仕途去了,如今听他说起掘坟的恶名,倒是有趣:“怀风吾孙,这事你不必多虑。莫说苏家早就根苗凋零,唯一男子苏梦醒早已化灰。即便是司徒家又能如何?司徒章分明是反出京城去了,他所属的内卫虽是强大,但总归是见不得光。至于杜明辉的后人,不过是个肃州的参军,据说也盘踞在泰丰大营,与那些反贼一党,本就当挖坟掘墓,断他根基才对。”御光正越说越怒,声音也越发响亮,只是说到一半,忽见御怀风瞪着双桃花眼瞧他,两眼水汪汪的,竟与所获画卷中的御庭之一模一样。身为男子却长了双美目,若不是御怀风行事方正,家教严格,只怕早就成了风流名士,与御庭之成了一般人等。
御光正突然不语,便轮着御怀风说话,他从怀里取了本黑皮书来,摊在桌上:“昨日夜里找本旧书消遣,不想从父亲遗书中翻出这个来,还请祖父大人一观。”御光正一看,只见这书全是手写,字迹端正,格局仿佛是个笔记,他伸手翻了几页,不禁面色煞白。御怀风道:“每页上签了先祖的兰章,与其他遗书笔迹相同,应该不是他人伪作。祖父大人,尤其这最后一篇,分明是哀悼之文,其间情深,恨不得相拥殉死,读了令人垂泪不已。”他偷眼看了看御光正,道:“莫非先祖与太祖皇帝之间,不仅仅是兄弟之情么?祖父大人,你还这句,什么‘三百年后再续前生,愿我生为妇人,了却今生冤孽’。此话又做何解?”
御怀风说个不听,不想御光正突然大怒:“这种肮脏龌龊之物怎会是先祖所写?你这孩子起的什么邪风,非要坏祖宗的名声不成?”御怀风突然被他训斥,登时面红耳赤,他见祖父怒气难消,想想再呆也是自取其辱,于是施礼告辞而去,连御庭之的笔记都忘了带走。
御怀风一走,御光正也不想留,他把那书藏在怀里,正要抬脚,却听屏风后面有人说话:“你这老头子,装什么正经,想当年重光爷夜里留你同宿,还不是我伺候的。如今训起风儿来倒一套一套的,莫非你忘记当年重光爷临去,拉着你手不肯闭眼,只怕你出门就碰了柱子殉情,非要让你赌咒发誓方才咽气么?”御光正知道是夫人在后头偷听,方才说的也句句是实,他长叹了口气,言道:“你这老婆子,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既然我答应重光爷守护他家子孙江山,自然要活着才行,这是忠臣所为,哪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