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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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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回去吗?”俊美的白衣青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眼前精致的威治伍德骨瓷茶杯,似对上面的手绘百合花图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只差没有拿出放大镜来观察了。
即使他如此的漫不经心,仍然吸引周围的女性频频注目,为他天生的美丽所倾倒。
坐在白衣青年对面的中年优雅美丽妇人无声地叹息,一步错,步步错啊。看看,她把自己的孩子教育成什么样子了?嬉皮笑脸、玩世不恭、漫不经心、慵懒风流……上流社会花花公子的不良习性,在他身上简直是一样也不缺少。
下定了决心似的,她无比优雅从容地执起桌上猩红色亚麻布餐巾拭了拭嘴角,然后坚定毅然地望向正冲不远处金发女郎放电的白衣青年。
“没错,一定要回去。”
“可是,为什么是我?”白衣青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线条优美的红唇。
雍容尊贵的女士直视儿子的眼,笑容中有苦涩与无奈,更有坚强与果决。
“因为你现在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唯一法定继承人,更重要的是,你必须回去,学习怎么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白衣青年注视了中年美妇一会儿之后,收敛起不正经的表情。
“好罢,我回去。但我不保证一定会令他满意。毕竟,我志不在此。你们不能将之强加在我身上。”
“你肯回去就好。倘使在你努力过了之后,仍不能接受,而他又肯放你回来,你就回来好了。”中年女士淡笑,话中有话。
“告诉我,母亲,如果我执意不回去,而是留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呢?”白衣俊美得没天良的年轻人眯起与中年美妇相似的飞扬眼眸,笑着问。
“恩——在你一觉醒来之后,你可能会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架上了飞机;又或者,你会发觉自己的所有银行帐户都被冻结、公寓被收回、报纸上用一号字登着冯•施坦恩伯格家族与你脱离关系的声明。”
美妇人慢条斯理地一一为儿子设想后果的严重性,,脸上挂着和儿子如出一辙的笑容,带着三分天真、三分狡黠、三分优雅,以及一分冷酷。
“算你狠!”白衣青年仍是微笑着吐出一句不怎么中听的话,然后他执起贵妇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那么,容我先行告退,母亲大人。”
“祝你一路平安,我亲爱的儿子。”贵妇人从手袋里摸出一块手绣带比利时手织花边的真丝绢帕,遥遥向儿子离去的背影挥了挥。
待白衣青年去得远了,贵妇脸上优雅的表情才尽数退去,换上淡淡的忧心。
她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她的孩子,会不会受到又一次伤害?她全无把握,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过一生。让他回去,脱离现在的社交圈,是让他找回真我的唯一机会了。这是她这个母亲的私心。
想到这里,她收拾起自己纷乱的心绪,将妆容精致的脸转向广场对面的科隆大教堂,垂下眼,默默在心中祈祷:主啊,请保佑我儿罢。
然后,她结帐起身,坐上前来接她的汽车,扬长而去。
“哦,冯•施坦恩伯格伯爵夫人真是太优雅了!这么年轻,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已经四十五岁了。”待她走了,才有咖啡馆里的客人小声议论。
“她是伯爵的第二任妻子,十三年前带着一个孩子嫁进了施坦恩伯格家。刚才那个男人就是她和前夫所生的儿子,East von Steinberg,他可是入了籍的。”
“East真是英俊,如果能和他春宵一度,一定会很浪漫又销魂。”
“East喜欢调教平凡女子,让她们麻雀变凤凰,你已经是凤凰了,所以你是没有机会的了……”
远处,科隆大教堂重达二十四吨的大摆钟响了起来,声音洪亮深沉悠远,将议论声淹没在神圣的钟声里……
飞机上,空姐推着餐车分发午餐,决大部分客人都对飞机餐没什么好感勉强填饱肚子而已,实在谈不上美味。
但,有一个女孩子却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初星,你真是一头猪。”发誓要减肥成功的白表姐对素初星说。小表妹飞来横福,中奖得到双人欧洲五国游,包食宿、来回机票。小表妹倒也有福不忘与她这个表姐同享,拉上她一起到奥地利、瑞士、法国、卢森堡和德国玩了一圈。可是,小表妹对吃的兴趣显然远高于一切,连飞机上的便当也可以吃得幸福无比的样子。完全无视异国美男子和冲她频抛电眼示好的异性,真是败给她!
“表姐,人生能吃是福。且,我不觉得猪有什么不好,很可爱啊。”初星抬起头,望着只喝果汁果腹的白表姐,娇俏的脸上有满足的笑容。初星是典型的都市女孩,有些娇憨,有些俏皮,有些聪明,有些独立。但她只是善良单纯,不是天真愚蠢,她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决不盲目追随别人的脚步起舞。比如说——减肥。初星认为,在合理范围内,胖一点,也很美丽。
白表姐叹了一口气,放弃再给表妹洗脑。
“呜——”忽然经济舱里有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引起了空姐和乘客们的注意。
有空姐立刻过去查看,然后扬声以英文问:“这里有一位孕妇要分娩了,请问有没有乘客是医生或者护士,可以帮助这位女士?”
乘客们听了,纷纷摇头。
初星连忙以餐巾抹干净嘴巴,站起身,举手。“我,我是护士学校的学生,我可以帮忙。”
白表姐拉都拉不住初星,只能一手捂住眼睛。“初星,这不是开玩笑,弄不好可就是一尸两命,你想清楚喽。”
“我束手旁观那才真会一尸两命。好啦,表姐,你放心好了,助产接生的课程,我已经上过了,考试也合格,不会有事的。”初星笑着安抚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圭皋的表姐,然后走到孕妇所在的座位,俯身下去检查。
“啊,她已经破水了,我们现在最需要一个比较宽敞干净的地方让她躺下来。”初星建议。
空姐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初星,又看了看痛苦不堪的孕妇,然后点头。“我去商量一下。”
没过多久,空姐反了回来,后面跟着一个空少。
“头等舱的冯•施坦恩伯格先生允许我们使用他包下的机舱,请跟我来。”
空姐与空少抬着明显是独自登机旅行的、哼哼唉唉的孕妇,初星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了头等机舱。
初星一眼见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西服套装的年轻人,意态慵懒地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里,手里还执着一杯红酒,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意兴阑珊的气息。
初星有一刹那的炫惑,那个年轻人,清秀俊美得恍如画中人,让人雌雄莫辩。且,她从没见过什么人可以将白色穿得如此理直气壮、干净纯洁,以至于竟隐隐让人生出了看见天使似的错觉。
呃——更正,如果他不笑的话。
他一笑,只是极细小的勾起唇角这样的动作,便令他通身染上了邪肆感觉,懒洋洋的天使在瞬间就化身成为邪魅的魔鬼。
“需要我回避吗?”白衣青年笑着一双深褐色幽邃的凤目,挑眉问。“或者,需要我帮忙吗?”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但吐字清晰,有独特的腔调,听起来十分的舒服悦耳,还有些淡淡不经意的性感。
初星要眨眨眼睛,才能从美色之中回过神来。不禁有些汗颜,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沉迷于男色?!
“如果你见不惯血腥,最好回避。”初星不再注视他那张足以令男人与女人统统神魂颠倒的脸,示意空姐将孕妇平放在一张空着的大沙发上。“把飞机上的急救箱给我,并请准备热水、干净毛巾数条,谢谢”
空姐衔命而去,留下空少握住孕妇的手鼓励她,而初星则开始专心为已经破水、子宫颈已开的孕妇接生。
冯•施坦恩伯格一直笑容不变地看着素初星镇定地安抚产妇,指挥空姐。机舱里的忙碌与紧张气氛并不影响他。
在经过了近三个小时的努力之后,初星成功地为产妇接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剪断脐带将小婴儿抹干净后,初星为产妇做分娩后的必要处理。
冯•施坦恩伯格则站起身自小心翼翼的空姐手中抱过婴儿,将她抱到她母亲头侧,在婴儿嘹亮的哭声中对产妇说:“夫人,您真幸运,遇见了一位真正的天使。她为您迎接来另一位天使。今天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是吗?”
产妇的眼角流出激动喜悦的泪水,不住地说着“谢谢”。
初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站起身,洗干净手,正准备离开头等舱,却被已经将孩子交给她母亲的冯•施坦恩伯格唤住。
“小姐,请留步。”
“有事吗?”初星轻轻转动颈骨,毕竟是第一次独立接生,难免还是紧张了些,连脖子都僵直了。
冯•施坦恩伯格微笑着将一杯酒递给初星。“敬美丽而勇敢的小姐,让我见识到了母性的伟大与南丁格尔的崇高。你们都是值得尊重的女性。”
初星接过酒,回望他,然后展开一个大咧咧的笑容,耸了耸肩。
“我一直担心会一尸两命,还好,幸不辱命。也要谢谢你肯让出自己的机舱。”面对美男子真是有压力,初星暗暗想。
“你应该躺下来休息一下,放松一下。” 冯•施坦恩伯格建议。
“不了,我表姐还在外面等我。”初星拒绝。这白衣青年给她一种极奇异的感觉,一种一旦靠近他的世界,人生会从此改变的直觉。
冯•施坦恩伯格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她。
“那么,再见,美丽的天使。”
初星带着几乎是反射性的惶惑,匆匆回到经济舱,应付白表姐喋喋不休的追问。她不知道,这只是她与他之间无数次交集的开始。
冯•施坦恩伯格坐回沙发里,望着抱住小小婴儿幸福得象是得到全世界般的女人,心里却想着适才接生的那个女孩。真奇怪,那女孩,拥有一双无伪的真瞳。是直觉罢?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本质,所以,她吓跑了。
他敛下浓密的睫毛,遮住他被喻为“德国最神秘之眸”的眼睛,也遮住了他百转千回的心思。此时的他,看上去就仿佛是安宁平静祥和的安琪儿,纯洁而美丽,超越的性别与种族。
休息一会儿罢,他命令自己。在踏上祖国的土地之前,他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做“East von Steinberg”。四个小时以后,当他的脚踩上故土之时,他,就要作为“东朕”,继续生活下去了。
嘴角噙着神秘的笑纹,他静静沉入睡眠状态……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降落,在跑道上轻微颠簸了一下之后,滑行了一段距离,安然地停在了跑道尽头。机舱门打开,乘客们陆续走下舷梯,空姐早已经联系了地面指挥中心,派了救护车将产妇和新生儿在第一时间里送去医院进行体检。
初星和白表姐小心地避开了产妇的千恩万谢和航空公司的感谢,静静地出关。初星下意识地四下环视,没有见到抹优雅的白色身影,倒是看见了一个穿一身夸张黑色西服,仿佛是电影黑衣人中特警造型的男子,举着一块大号的纸板,上面以中、英、德文写着“欢迎东少回家”的字样。
无由的,初星就联想到了飞机上那个白衣青年,明明,黑与白是如此强烈的反差,可是,她就是直觉地认为,黑衣男子要接的人,一定就是那个包下整个头等舱的冯•施坦恩伯格。
“初星,发什么呆?走了。”白表姐催促一径出神的小表妹。
“哦。”初星拎过属于自己行李,随表姐走出机场,将她淡淡的疑思尽数抛在了脑后。
眯起眼看着奇蠢无比的接机人和他手中那块夸张到搞笑的牌子,他几乎想就此目不斜视地从那人身边经过算了。可惜,骨子里的懒散叫嚣着死也不肯多走一步冤枉路。
好罢。他叹息一声,向天性中牢不可摧的惰性投降,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一袭黑衣示人,一副“我是□□”形状的男子。
“你可以把这块牌子放下来了。”否则他大抵会有过激行为,比如说——原机飞回法兰克福之类的。
黑衣男子立刻放下手中的接机牌,亦将惊艳之感迅速掩饰了下去,毕恭毕敬地鞠躬。“东少,属下陈坚,欢迎东少回家。”
“我从德国回来。”他微笑着说。
“属下知道。”黑衣人陈坚仍就恭谨有加。
“我从没有去过日本或者韩国。”他继续微笑得象个得体的绅士,眼神清澈无比地闪烁着,带着不为人知的戏谑。
啊?陈坚一愣。东少没必要告诉他这个下属这些事呀。“属下不知。”
“所以——”他很遗憾他完全不理解自己的意思。“请不要鞠躬超过三十度。”
陈坚又是一愣,然后点头,果然没有再深鞠躬。“属下一定改进。”
他微笑,很好,总算孺子可教也。不完全是根木头。
“东少请跟我来。”
他随着陈坚走出机场,并没有回望。他甚至没有行李。既然他来了,就彻底放下East von Steinberg的身份,痛快地玩一场罢。
车子在路上平稳地疾驰,东朕坐在宽敞得仿佛卧室般感觉的后座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穿制服的司机,黑色本特利,黑衣携带管制武器的高壮保镖,这样的排场,真令人不敢恭维。一切地切,都代表着财富、权利、地位,以及——失去自由。看这些人一板一眼的模样,就知道他们的无趣了。
东朕修长干净的让人想咬上一口的手指,轻轻抵上了自己的嘴唇,暗忖,母亲知道他将面对他们吗?看起来是知道的。唉,母亲雍容美丽的外表下是母狮子般的心肠啊,狠心将幼崽推出来送死。他又怎能教母亲失望呢?
不在寻思这些催人早生华发的烦恼事,东朕将无趣的眼光调向车窗外,浏览起外头的风景。
突然,他的注意力被某处给悉数吸引了过去,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说:“停车!”
“可是,东少——”陈坚还想说什么。
“停车。”东朕以他带有独特腔调的中文再次命令。
豪华轿车听命地噶然停在路边。他推开车门下车,就这么在穿梭如织的车流中优雅利落地左躲右闪,到达了街道对面,停在一个略显幼儿肥的女孩子眼前。
“跟我走。”他轻轻对站在车流不息的路边的女郎说。
女郎一直望着川流车海的无神的双眼,缓缓、缓缓地转动,仿佛,一尊活生生的人偶,然后,茫然地对上东朕清澈深幽的眼。
“来。”东朕拉起女郎的手,小心地想带她离开路口。
女郎却仿佛突然之间活了过来,所有的感知都回笼了一般,边向后退,边拼命摇头,泪如雨下。
东朕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展开双臂抱住她,温柔地静静抱着,不动不语。
良久,女郎平静了下来。
“跟我走。”东朕再次说。“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求死。”
女郎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神里染上诧异,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东朕的唇边泛起一抹令他看起来妖魅无比却也美丽无比的笑容,直直凝望进女郎的灵魂里去,比女人还线条优美的红唇里吐出魅惑人心的字句。
“我是你的守护神,我看见了你的哀伤与痛苦。所以,我要给你一个选择重生的机会。”来罢,来跟从我罢,来看我我展示给你的世界罢。他的眼,这样说。
一字一句,都仿如震撼灵魂的巨大声响,敲进了女郎的内心深处,震荡回响。
“重生?”女郎低哑地重复这两个似是带有魔力的字眼,咀嚼、沉思。
“是的,没错,就是重生。”东朕揽着已经放弃抗拒的女郎,一边往人行天桥走去,一边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展开连恶魔都自愧弗如的微笑。
愚蠢的男人啊,就让我来充当一次守护神,扭转命运的轨迹罢。终有一日,你会看见,你错过了什么、遗失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呵呵,呵呵。
黑衣保镖陈坚和司机面面相觑,不晓得该说什么。是叹服自家少爷的魅力,亦或是诧异他风流的程度?
只三分钟,东少就在他刚回国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拐了一个女人回来,而且一看就知道是良家妇女型格的。
东朕不是没有看到陈坚和司机的眼神,但他只是淡定自若地、体贴地为女士服务,递上柔软干净的小毛巾和饮料。这时,他不得不承认,豪华排场还是有好处的。例如,他不必提供自己的衣襟给女士擦眼泪,虽然那样可能更加能得到小姐的芳心。可惜,他无意招惹她。她不是欧洲十三、四岁已似二十三、四岁般成熟开放的女子。她现在玩不起感情游戏。将来——则要看她选择哪一条重生之路了。
东霁坐在古朴肃冷的书房里,遣退了所有的手下,一个静静等待着。
他年纪不大,约五十岁左右,头发浓密,只是两鬓已经过早地染上风霜。
他面容清癯,深目直鼻阔口,微笑起来的时候,象是一介优雅从容的文人,没人会相信这样的他,竟是本埠最大地下势力之一——东堂的领导者。连他自己,都没有执意追求过。一切,不过是无心插柳。
他时时说,造化弄人。当年,如果不是两派纷争,将他这个无辜的第三者卷进是非中心,进而牵连了他的家人,那么,他也不会成就了今日的一番事业。也就——不必同儿子整整分离十四年。
望着摊在眼前的相册,他不是不感慨的。
照片里的东朕,只得七、八岁年纪,幼肥矮胖,让人见了就喜欢,恨不能紧紧抱在怀里,亲一口、咬一下。记忆中,儿子是可爱的,聪明,也有孩童应有的天真。但,因为是他东霁的儿子,所以倍受瞩目,童年过得并不太平。
当年,如此匆忙送走儿子,他是歉疚的;为了不让对手有牵制他的机会,他十四年从无一日联络过儿子,甚至没有一纸书信、一通电话,为此,他是遗憾的。十四年,儿子从儿童而少年,由少年而青年的成长,他——全都缺席了。
而今,十四年光阴就这么不知不觉间溜走,一切纷争亦已平息,恩怨情仇也都已落下了帷幕,是该父子重逢的时候了。
他合上相册,闭上眼睛,掩饰内心的激动。十四年了啊,不晓得那孩子现在长得多高多壮了?长得似他多一些,亦或——似那个狠心的女人多一些?
放松身体的同时,他也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些从无一日刻意去回想,然却也从无一日或忘的记忆中去。
总有些东西,即使不去触碰,也会自然而然地从心海深处浮上来,一如他对那狠心女人的迷恋。以为——她会为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而回到他身边。却——终于没有。她走得决绝,不留后路。
他,不是一个宽厚的男人,可以微笑祝福自己所爱的女子嫁给另一个人。即使,她的再嫁,给了他的儿子绝好的保护。
轻轻响起的敲门声,中断了东霁苦乐掺半的回忆,他睁开眼睛,坐正身体,淡淡地说:“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他的得力助手简恩,三十岁年纪,为人行事低调冷静。
“东老,接东少的车回来了。”简恩戴着银边眼镜,干净斯文,也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狠戾气息,更似一名精明能干的青年企业家。
“知道了。”东霁把相册放回抽屉里,然后走出书房。
简恩在他身后替他拉上书房的门,落锁。接着跟在他身后,穿过一道间门,进入明亮宽敞的客厅。等东霁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落座,他站在了沙发的一侧。
没过多久,黑色本特利车驶进了东堂门禁森严的院落,绕过竖有白色大理石波塞冬雕像的喷水池,停在了门前。
黑衣保镖陈坚先行下车,下车替东朕拉开车门,用手护住他的头顶,等他下车后,又伸出手请哭肿了眼的女郎下车。
“我来。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东朕笑着接住女郎的手,然后挽住女郎,怡然自得地走上台阶,完全视周遭清一色深色西服配白衬衫系冷色系领带的壮硕男子们的注目为无物。
“东少,这边请。”陈坚在前领路,并低声吩咐。“快去禀报东老,少爷回来了。”
“Chuy,”东朕只是平静地笑对他臂弯中的女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Chuy了。记得吗?这是你要迈出的,重生的第一步。无论你过去是谁,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Chuy回视东朕仿佛蕴藏无限秘密的深褐色眼眸,飘忽地笑。
“可以吗?改变名字,就可以有改头换面的人生么?”
东朕始终微笑,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轻柔礼貌的一吻。
“相信我。”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东霁纵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决没有预见十四年后的父子相见,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站起身,迎出去,想拥抱自己的儿子,却不料,竟看见一个一身白衣不染半点尘埃、漂亮得象是天使般的男子,挽着一个失魂落魄又疲惫的女人一起走了进来。
他甚至有些不能相信,眼前这个身高决不会超过一百七十八公分,勾唇一笑便可以魅惑众生的男子,会是他的儿子,是他记忆中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站在他身后的简恩看出这对父子显然没有准备好面对彼此,银边眼镜后的眸光一闪,微笑建议:
“东老,东少和他的朋友一路一定有累了,不如先让佣人带他们回房间梳洗小歇一会儿,晚饭时再说罢。”说完,他招手吩咐佣人。“李嫂,麻烦你带少爷和他的朋友回他们的房间。”
东朕揽着Chuy,并无异议,只是深深看了穿铁灰色手工缝制西服的简恩一眼,笑着说出令所有人绝倒错愕不已的话来。
“好干净漂亮的法式剪裁手工西服。做这样一套,要三千英镑起价呢。在哪里做的?我此次回来,并没有带一件行李,又穿不惯成衣,倒要麻烦你推荐一下了。”
说完,似个纨绔子弟般偕Chuy扬长而去。
东霁简直难以置信,送出去的是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回来的却是一个俊美但一身花花公子型格的东朕?
而简恩则面无表情地目送东朕的背影,眼神渐冷渐幽。
东霁叹息一声,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他们父子,比陌生人更形疏离。
“简恩,东朕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以至于无言。
“东老,没关系。东少他在国外长大,为人率性,一定会很好相处的。他长途旅行,舟车劳顿,不耐烦同人应酬,实在正常。”简恩这样安慰着,直眉却微不可觉地蹙了起来。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的眼睛告诉他,方才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花花公子,眼神竟那么清澈。就是太清澈了,竟让人有害怕会陷下去的感觉。
从来,没有一个人,俊美得如他般让他震撼,更无一人,会给他如此强烈魔魅的感觉。
心底有个声音在警告他:别靠近他!
就这样,一室错愕表情,种种别样心思,径自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