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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Chapter、46 回忆(七) ...

  •   “报仇,报什么仇?”

      康复活动室的白炽灯在闻瑕瘦削的脸上晕出光斑,她说着边看向我,目光很是疑惑:“我哪有仇?”

      我拿着毛巾,盯着她苍白干燥没有一滴汗的脸颊,片刻,还是泄气地主动道:“姐,别装了。”

      闻瑕的手指在活动板上一动不动,她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像个没事人:“别没事找事了。”

      闻瑕说完就不再理我,任凭我怎么说怎么劝,她都多一个字不肯再提。

      “你怕什么?”我的嘴角紧绷成一条线,脸色也不好,但还是深吸口气,勉强忍住愤怒:“我也不是非得要那个人给你偿命,咱就是要个正义,要个悔过还不行吗?闻瑕,我现在不是一无所知,我调查过,我知道你这次受伤不是意外!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就一句话,咱就当证词了行么?”

      闻瑕的情绪一贯消极,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不,风都不算,耳旁屁。

      我把比喻词毫不掩饰地说出来,闻瑕算是又肯看我一眼:“你要是有这口风,那你们家傅总可是有福了。”

      “你真的很烦人!”我抓起她的胳膊作势要咬,“我恨你!”

      “咬吧,弟,随便咬”,闻瑕轻轻的声音在我头顶上传下来,“我又不疼。”

      闻瑕的胳膊比我两根手指围成的圈还要细,轻飘飘的、凉冰冰的,好似一旦抓不住就会飘走消失。一侧尖利的虎牙根本不敢用力,我只能好端端又把她的胳膊放下去、还给她。

      “我讨厌你!”我大声宣告,顺便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经常这样一起坐,闻瑕烤的香香的土豆总会给我先吃。

      我抹了把脸,“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如果没有我,你和闻昭一定都是好日子。”

      我低下了头,藏起脸:“对不起。”

      “哈?”闻瑕姐夸张地哈道:“你撞到头了?怎么今天净说胡话。”

      我伸手,对她竖了个中指,闻瑕姐又没好气地“哎”了一声。

      “真没礼貌。”闻瑕撇撇嘴。

      我抬头,学她撇嘴:“有本事就竖回来啊!”

      活动板上的手指动了动,幅度很小,小到我悬着的心一点都放不下。

      “你等着吧”,闻瑕说,“早晚我会亲手打你一顿。”

      我知道这次她又是什么都不会说了,冷着脸起身要走,闻瑕却毫无预兆地又叫住了我:“你别管我了行么?”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怎么,只想着回头,要恶狠狠瞪她。

      “……”
      闻瑕一脸的惨不忍睹:“难道我瞪人的时候眼睛也会睁的这么大?好丑!”

      “而且我现在好瘦”,闻瑕扫了一眼她的手臂,“估计眼睛更显大了,不行,我得眯着点。”

      她说完,当真就眯起了眼睛,可无论眼梢拽的多长,她那双眼还是占了她面容的大部分位置。

      “丑这个字。”
      我摇摇头:“永远不可能出现咱这张脸上,就是成老头老太太了,咱这皱纹拼出来都得是‘好看’两个字,懂吗?”

      “你快自己懂去吧。”

      我双手抱胸,倚着活动室的门框,等她的下一句话——我来过很多次了,但在此之前的每一次,闻瑕从没有在我离开时主动叫住过我,这是第一次,我明白她终于有话想跟我说。

      “你,是不是动我的报告了?”闻瑕果然说。

      “你说哪一份?”我问她:“复健报告要直系亲属签字才可以入档,所以你的每一份报告我都看了、动了,有的都能背下来了。”

      “你说哪一份?闻瑕?”

      我明知道她指的哪一份。

      “别装”,闻瑕咬了咬嘴唇,“……我的体检报告,你动了,对不对?是你把内容换了,才让宋烁和瑶瑶看的时候没有察觉不对。”

      我呼出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盯着她:“我只是觉得,不该有外人掺和到咱们的事情里来。”

      我刻意着重了“外人”和“咱们”,闻瑕说不出话,半晌,闭了闭眼:“我真的怕我会害死你,闻俞。”

      我一言不发,等她的话。

      “那天,我因为例假推迟去看医生,却在肚子里发现个健康的胚胎,七周不到,诡异地出现……”

      闻瑕手指在这一刻猛地缩紧!

      “就像个鬼,突然就附身在我身上!可最恐怖的是,我算日子,那不是柳白楠的孩子——我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疯了。”

      “于是。”

      闻瑕微微发抖:“我去找了柳白楠。”

      ……

      “嗯?你怎么来了?”柳白楠接到电话,跑下楼接她,“不是不爱来公司吗?怎么今天自己过来了?”

      柳白楠没有避讳,搂着她笑着跟前台点点头:“这是我妻子,来陪我工作,以后她来了直接让进去就行。”

      前台忙不迭回应:“柳老师的妻子真漂亮,怨不得您不舍得让露脸,这没怎么打扮就跟大明星似的,这要是打扮了可不得了,您真有福气!”

      “是呗”,柳白楠挺高兴,“她不得了,她可是我的缪斯。”

      闻瑕第一次坐到了柳白楠的办公室里,很大很空,书架堆满了光碟磁盘和书籍,墙角一盆枯萎泛黄的绿植让闻瑕觉得那简直就是她自己。

      她说话时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回声。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后来她发现那并不是回声,而是在柳白楠没有回应时间里焦急地、无意识地问出了第二遍:

      “孩子是谁的?!”

      闻瑕的声音里带了愤怒的哭腔,那是一种绝望的、充满痛苦的,使柳白楠再也无法忽视的哀吼。

      柳白楠终于自办公桌后抬眸,语气异常温柔:“那是你的孩子,瑕瑕。别担心,我不在乎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抛弃你,所以放宽心,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吧。”

      人在气极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笑。

      闻瑕也笑了,笑的一如既往的明媚、灿烂,那样子,甚至让柳白楠想起来当年从平台手里救下她时,她也是这般好看、诱人。

      柳白楠手肘搭在桌上,掌心托起下巴,他打量着那抹笑意,再说话时,语气里竟有了一点哀伤:“瑕瑕,一个不会被抛弃的认知就可以令你这般高兴吗?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心疼你了。”

      柳白楠漆黑的瞳孔泛着说不清的光芒,他点燃一只烟,云雾随着呼吸吐出,呛人的烟草味转眼间就弥漫在了闻瑕身边。

      “瑕瑕,回家吧,我送你。”询问的话语,始终是陈述的语气。他越过办公桌,强硬地拉起闻瑕:“我会安排私人医生为你的生产服务,我们不去医院,等到了日子就在家里生好了,我会一直陪伴你的。”

      闻瑕以为自己会暴怒、会发狠,会最起码抓着柳白楠的脑袋往墙上磕,但她没有。那个余光里堆满了光碟磁盘的书架,让她在这一瞬间极突兀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光是想想,脊梁上就爬满了冷汗。

      闻瑕面如死灰,脸色苍白的发青,恐惧和不可置信顺着头皮一点点没到脖颈,她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掐住了喉咙,以至于质问的话半个字说不出口。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闻瑕就只剩下布满红血丝的眼死死盯着,像两颗即将爆炸的血球。

      “……那是什么?”闻瑕嘴唇微动,连牙齿都发着抖,是崩溃的战栗。

      柳白楠神情自若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没有半点紧张和不自然:“哦?那是光盘,蛮复古储存工具,不过也有优点,一是数据不会被篡改,二是轻轻一折就可以毁掉,什么都留不下——这点很好,我最喜欢。”

      闻瑕只感觉自己摇摇欲坠:“不……不对!这不是答案!”

      “亲爱的”,柳白楠收起笑容,微微挑眉,眉梢带着戏谑:“你认为那是什么?”

      闻瑕明白自己的猜想有多可怕,可为了证实,她猛地挣脱开钳制,疯似的扑向了书架。

      哗——

      哗啦——

      她把能推倒的一切东西推散在地上,光盘噼啪地倾斜着落下来,太多、太多,淹埋了她跪在地上的膝盖。

      这些都是什么?

      有盒子被磕的散开,里面跌出的光盘有最纯白色的盘面,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闻瑕认出来,那是柳白楠的笔迹。

      闻瑕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盒子太硬了,她毫无技巧也丝毫不珍惜地用力,甚至那算得上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力。她的指甲绽开,劈出了血,血珠洇进甲床,然后大颗大颗地滚在光碟上。

      柳白楠就在一边,缓缓目睹着闻瑕一切理智的溃灭和坍塌。

      那些盘的具体数量闻瑕记不得,但她却还记得,那天她的手指尖疼了一百多次,手指连心,她的心也跟着死了一百多次。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干燥的空气因蔓延的血腥而变得湿润,柳白楠俯身,伸出一掌,攫住了闻瑕的下半张脸。

      “疼么?”柳白楠摩挲着她毫无血色的唇,“这些都跟你没关系,回去睡一觉吧,你会忘了的。”

      闻瑕便问他,这些都是什么?

      柳白楠不语,只是降了力度,轻柔和缓地想拉她起来。

      “相信我,我把你保护的很好。”柳白楠如是说。

      “是么?”

      闻瑕冷笑着,眼神像淬了毒的箭,只想把柳白楠钉死在原地。下一秒,她狠狠挥开柳白楠那只手!

      “柳白楠,这些盘里是不是也该有我一张啊?你用哪张盘来记录我?效果怎么样,是不是我摆的姿势好看极了?你怎么不放在这?你怎么不敢让我看看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柳白楠立刻沉了脸色,语气不悦:“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而且我怎么会允许别的男人碰你?!那只是一根针,一根普通的医疗针,你只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保证,我向你保证,我们的未来一定堆金积玉,富贵显荣!”

      “……”

      “柳白楠,你不恶心吗?”

      就在此时,闻瑕猛然抓起地上的数张光盘,牢牢抱在怀里,她狠狠撞开柳白楠,把他撞的踉跄跌倒在办公桌沿,在柳白楠下意识爆出的粗口中不顾一切地向外跑!

      她要报警,要报警——

      闻瑕姐跟我说,她那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报警!

      可她并没有成功逃离开这栋高楼。

      电梯在第一时间锁住,她只能抱着光盘往消防通道跑,跑的太快太烈,几张光滑的碟片顺着手肘的缝隙往地上滑落,她也来不及捡,只能瞪着血红的眼掉眼泪。后面有奔跑杂乱的追击脚步,紧接着还有光碟被踏成碎片的噼噼声。

      闻瑕想,碎了也好,里面是谁就没人知道了。

      闻瑕还想,她对不起怀里还抱着的这些人。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闻瑕就这么跑了十几层,胜利明明在望,可就在倒数第三层的拐角,柳白楠倚门站立,彬彬有礼微笑注视她。

      “跑累了吧?”

      柳白楠伸出手臂,小臂上还有磕出的鲜红色的淤青:“来,回家吧,我不会责怪你的鲁莽。”

      “滚——!”
      闻瑕一步步后退,苍白的脸上是死寂的、灰败的眸子。

      她毫无生机,只是拼命吼着:“你他妈滚——!”

      困兽犹斗,可况是闻瑕。

      她抱着那些仅剩在她怀里的光盘,准备再一次奋力地一头撞出去!

      可那些都失算了。

      两个彪形安保轻松制住了她,他们在柳白楠的授意下,小心地避开着她的肚子。

      柳白楠目光可惜地瞥了一眼闻瑕的小腹:“十几层都没掉,它注定是你的孩子。”

      “带走吧”,柳白楠叹口气,挥挥手。

      闻瑕的挣扎像小兽哀嘶,无人理她。车行十几分钟,她被强行带回了家。

      什么家?那怎么可能再是家。

      那是个可怖的梦魇。

      ……

      说到这里,闻瑕并没有直面提起她跳楼的原因。她说完那些话,沉默很久,才对我说:“闻俞,那些女孩怎么办呢?”

      “躺在病床的七个月,我在想,我怎么就没死了呢?死了就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些光盘,更不会一睁开眼天花板上飘着的全是人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赎罪呢?”

      “我当时再大胆点、再努努力就好了,我真该抱着那些光盘从大楼里跳出去,摔出个漂亮的、惊天动地的响,然后。”

      那种极淡淡地,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神色再一次出现在闻瑕脸上。这一秒她的手忽而没了力道,落在活动板上,蓦然地像一只撞死在窗棂上的鸟。

      她几近无声地:“然后,我总会比现在有用。”

      ——总会比现在有用。

      有什么用呢?我默默想,那是要用死亡换来注视和正义吗?那种胜利会令人感到愉悦吗?会让人开心吗?可以说的出一句“痛快”吗?

      我想把这些问句挨个地拎出来问问闻瑕,等话到喉咙里转了几圈,却又觉得没了意义,狼狈地囫囵吞了回去。

      “……别窝囊”,我嘀咕着,缓了会对她说:“别用自己的生命去威胁别人,别在黑暗里窝囊地死去。”

      “…已经够窝囊了”,闻瑕却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Chapter、46 回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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