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梅》小象消火栓

30、长裙

　　住进林易笙的家是三室两厅的几天前后，郁每倒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家，充满了平常和舒适感。

　　房子被三个男生分别租住了一间单间，卫生习惯欠佳，衣物满地乱扔，客厅的沙发上还搭着内裤，上面被洒了些许烟灰。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那天的争吵，和平的互相给了台阶，而房间里的其他人还在打游戏，听上去异常吵闹。
　　当晚郁每面不改色的走进屋内，环顾四周，无比平静，像是来到了自己家里，正如同那天她从自己家收拾行李走出去一样。

　　夜里，她坐在一条脏兮兮的地毯上，从行李箱里挑出一条还算柔软的裙子拿来当睡衣，随手扔掉护理注意事项，皱巴着躺进睡袋里。
　　林易笙的脸在黑夜里通红，不大的出租屋里，暧昧的气息从头吹到脚后跟，然后集于全身一点。

　　“对不起，我被家里人赶出来了。”郁每在黑暗中说，“谢谢你收留我。”
　　林易笙翻了个身，假装无所谓，“没关系，你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窗外月光静静的洒进房间，气氛，有一种说不清的安详。
　　郁每低声道：“同样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
　　“骗我什么了？”林易笙暧昧看向女孩，她的面孔在月色下显出冷色调的质感，诱人极了。
　　“其实，我就要离婚，前夫在美国。”郁每在心里笑笑，又突然说，“下个月我就要去芝加哥，办离婚手续。”
　　她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胸膛起伏，描绘出自己想象中的生活，其中似乎泛着星星。

　　男生的身体在被窝中僵硬了一下，“这，你跟我开玩笑？”
　　郁每继续道，“护照和签证都在我背包里，况且你应该能从我带来的一堆行李看出来，我会马上准备离开这里。”

　　其实，她的包里的确也装满了英文原版书，是从很多小店里淘的。
　　从惊喜中跌落，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林易笙不知道该做何解答，明明是好好的躺在床上，却感觉像是被雷劈了。

　　“你，没生气吧。”郁每柔声问，像一条有着细腻花纹的蛇。
　　男生没动，还在消化这个大新闻。

　　“可以过来一些吗。”她又低声道。

　　林易笙的声音透着为难，“我没想——”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明天就搬走。”郁每轻轻叹气，似乎有万般无奈，“男人总是这样。”

　　她说完，又微微抬起身体认真的看着他，姣好的曲线在月光下仿佛一条搁浅的美人鱼现身。男孩清秀的面孔不知所措，却失了魂一样的靠过来。
　　然后被一双柔软的手捧着脸，落下一吻。

　　林易笙不是初吻，但也被深深触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动涌起与复杂的心情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他立马弹起，更加用力的吻回去。
　　很好。

　　郁每迷迷糊糊的想，感觉自己被一团温暖包裹，内心却无动于衷。

　　亲吻，也是如此，不管对象的吻技如何，始终是完成了。

　　她把第一个吻给了一个陌生人，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胜利感，但随即而来的，居然是强烈的失落，仿佛踩在漂浮的云端，随时可能要下坠。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突然体会到了当初程撤的感受，这是她头一次撒谎，紧张在夜晚里隐藏的很好，同样的她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撕扯自己却感觉不错的体验。

　　也的确，耍弄他人能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

　　第二天，两人出双入对的来到店里，大家便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立马开始打趣这对飞快同居的小情侣。

　　除了蛮不高兴的小妹禾子，店内店外都充斥着人为制造的起哄气息。

　　林易笙同样是个好的约会伙伴，他脾气温和，会鞍前马后照料郁每，为她点外卖，送奶茶，还会带她跟自己的朋友认识。
　　郁每向他隐瞒了自己的学历，继续编织谎言故事，说自己读完高中就嫁人，跟着丈夫出国生活。因此林易笙认为，郁每一定很向往大学生活，便一定要带她去校园参观。

　　于是她被迫翘掉一上午的学习，去一个略微偏僻的位置参观对方学校，她维持着表面的耐心，回来时已经下午，又是准备开工的时间。
　　结果当两人刚坐着地铁回来，就在小店门口撞上一个人。

　　在他们‘恋情’开始的第三天，宋瓷一脸阴沉的出现在店外的大街上。

　　他靠着劳斯莱斯车窗，盯着两人牵着的手十分不快的说：“这是什么东西——你居然还背着我偷偷谈起了恋爱？”

　　林易笙看到一副精英模样的宋瓷，整个人也很不舒服，“你谁啊？”

　　郁每慌了一下，把人朝店里推，“他是我哥，你得离他远一点。”

　　宋瓷同样脸色发青，“……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告诉我他是什么人。”

　　林易笙半信半疑的挣扎了一下，最终被推进门。

　　郁每转身，略带讽刺看着他，“哥哥，你又是怎么找到这的。”

　　她之前从没用这种语气对宋瓷说过话，向来是言听计从，觉得他是个优秀可靠的聪明人，但是在某个泡沫破灭后，潮水退去，留下丑陋的沙砾滩涂，似乎谁都是不可信的。
　　“你在干嘛？”宋瓷冷笑，“别告诉我你只是来吃饭的。”
　　“打暑假工。有问题吗？”她同样不客气。

　　“你疯了吗，你现在需要去做这个？这都是因为程撤，那个狗东西？”宋瓷不明所以，他恼怒的说，“你要是还生气，我去把他找过来。”
　　郁每面无表情，半晌缓缓吐出一句，“你该走了，别打扰我工作。”

　　宋瓷阴晴不定的望着她，“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不能因为受挫，就跟自己置气。”
　　“不，你别去，我没有生气。”郁每缓缓道，“相反，我现在觉得我比之前好多了。还有这辆车可以给我吗。”

　　宋瓷僵硬了一下，硬邦邦的说，“你要这个做什么。”

　　郁每突然笑了一下，狠狠踢了一下他的轮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扭头离开。
　　她把情绪隐藏的很糟糕，过去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算是基本彻底消失。
　　只是这次风波结束，宋瓷不但没有放过她，一反常态的啰嗦起来，势必要搅黄她的恋爱和辛苦的打杂工作。

　　他隔三差五徒劳的出现在小店门头前，仿佛一个黑面瘟神。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郁每有个金贵的有钱兄长。

　　于是，她的故事又演化为贫穷大小姐离家出走，亲哥不厌其烦来感化，却被凄惨拒之门外的情节。
　　六六上班的动力又多了许多，据她的描述，宋瓷特别像一个最近特别红的小生，但又多了许多所谓‘禁欲’的味道。她悄悄告诉郁每，如果哪天她回心转意要回家，能不能把自己也捎带上，只希望每天擦皮鞋，看看少爷的背影就好。

　　林易笙的态度则又更新了一番，他之前猜测过郁每或许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却没想到终于被证实，两人接触聊天时都变得小心翼翼，还常常自嘲对方会不会嫌弃自己小地方出身。

　　一切因为荒谬的误会变得无趣，而程撤那边再无音讯，对方似乎就这样放弃，也没有再出现解释的意思。
　　郁每更加愈发频繁的查看起申请日程，她前所未有的恨透了这个地方，这个虚荣和浮华的城市，似乎更无她的容身之地。

　　两人的关系维持到了去美国，在初春时节，林易笙坚持要送她上飞机，郁每不想解释，趁一次上厕所的功夫找机会溜掉。

　　与老师和竞赛同学头一次相聚在机场，经过一天的空中飞行，郁每见识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窗外的云朵和味道还不错的国际航班餐食，都让人逐渐放松旅程的疲惫，结果安检一直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不通过，带队老师过来帮她解释，耽误了半天的时间。

　　她百无聊赖的坐在海关旁边，突然开始流泪。

　　同行的队友见到她这副样子，便安慰说这不是你的错，但郁每的眼泪却一直止不住，她的表情漠然，但眼眶通红，如果用一个词可以解释，那是孤独。她感到无边的孤独和失落，明明有一个人出现把她救起，却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郁每又想起那半年的经历，其实回想起来，对方从一开始突兀的出现找上自己，如影随形的出现，以及后来对待考试的态度，无一不在放肆的暗示他只在乎自己的目的，甚至于就差把证据甩到她的眼前。

　　程撤所有的讨好都是为了蒙蔽她的头脑。甚至一开始折磨辛晓禾也是如此，当她开始无用，就弃如敝履。但仅仅只是几个月的相处，又能有怎样的结果呢，不过是自己生命里昙花一现的事情。
　　郁每这样安慰自己，经历的挫折足够多，才能去应付未来更多的痛苦。

　　当晚他们入驻国外的大学后，大部分学生因为兴奋和时差而失眠，在国内时，他们绝大数都是极守规矩的好孩子，现在终于有了自由的环境，释放压力也是情有可原。

　　交流的第二天，不少学生约着一起出去逛街，郁每不好独自呆在酒店，被迫跟随出行，满大街的异国面孔与英文聊天的声音，让她觉得无比陌生，但总不失有一种新鲜感。
　　也是这种异样的感觉，郁每觉得自己少去很多交往的压力。后续她的专注和聪明在这里得到了极大的发挥，女性参赛者在物理学科中还是少数，大家都对这个一脸倔强的陌生女孩很有兴趣，平时也常常照顾她。

　　竞赛分两天进行。第一天进行理论计算题竞赛，另一天的竞赛内容是实验题。中间有一天的休息。
　　第二次的考试时间延长至次日凌晨，通宵达旦肝一整夜后，许多人基本就靠着咖啡和提供的小点心续命。

　　郁每几乎灌了自己六七杯咖啡，心脏都要突突地跳，但对于这种考试最重要的精神状态的确是拉了回来，一路答下去，倒也并不多痛苦。
　　终于交卷过后，许多人像是得到解放一般加入其他国家的队伍，和金发碧眼的面孔一同去疯，加入到了酒吧狂欢的队伍。
　　郁每中途又想放弃又来不及，喝了几波酒后昏昏欲吐，但跑到厕所又只能干咳，感觉整个灵魂都被抽离了。

　　她迷瞪瞪的走出厕所，在汹涌人潮中扶墙走了两步，却不小心撞进一个人怀里，接着跟一双绿色眼睛对视后，对方毫不犹豫将她拉在胸口拥吻，四周传来起哄声，震耳欲聋。
　　她没有挣扎，被拉着带到角落里，对方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是Edison，来自法国，他喃喃低语：“我早就对你在比赛上一见钟情。”

　　郁每只能听懂对方一半的法式英文，无言的笑了。
　　对方提出一起去附近咖啡厅散心，他们走在热闹的路上，男孩子热情又害羞的跟她讨论起家乡的习俗，又说自己还是头一次跟郁每这样的漂亮亚洲女孩聊天，现在很紧张云云。

　　然而拐过一个弯之后，Edison便找不到她的身影。
　　曾在出国之前，郁每听过之前的同学群里在传程撤去了国外的事情。她忍不住向曾经的同桌打听，对方透露给她一个学校的名字，说程太子读的是国外亿万富豪子女最爱去的学校。

　　但令她匪夷所思的是，程撤并没有靠自己的本身就名列前茅成绩入学，而是选择了大多数富豪的道路，选择为学校捐款走了直通车。

　　郁每当时对此没有多想，她也不愿意去再花费心思探究对方每个诡异举动的意义，但那个学校名字却神奇的刻在了脑海当中。

　　她在大街上突兀的消失后，实则独自一人来到了，孤独的坐在一阶石墩上，出神的望着那所学校的校园，感到一阵麻木。

　　价值连城的超跑不时从路中央经过，这是那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一片繁华且遥远的世界。
　　只是她最后什么都没等来，没有那个人的影子，没有那个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身影，他仿佛就这样在自己的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但那股异样空虚的感觉却出现了，让她的心里感到一阵阵的冷。

　　她确定的知道，她的哭声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林易笙的语音通话打来，郁每没接，等到自动挂断时，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我就知道你跟你前夫肯定是复合了，贱女人，日你妈】

　　她平静的合上手机，眼睛被风吹的干涩。是时候回到之前的路了，她想。
　　回校前几日，郁每又跟盛情难却的Edison约会了几天，对方不但没有对当晚的事情生气，反而好脾气的展现了更多的热情——每个人都有心情糟糕的时候，如果你希望我来陪着你，那就更好了。
　　甚至在机场临分别时，他仍旧依依不舍的望着郁每：“我们还会再见面。”

　　她笑笑，象征性的给了对方拥抱，回头就同领队导师申请退队。
　　年龄尚轻的老师很诧异，这个女孩子分值很高，便问她理由。
　　郁每犹豫了一下，便很直接的把眼泪流下来，反倒把老师吓了一跳，“别哭，你遇到什么困难咱们可以解决。”

　　她摇头，答案只被默默在心里念出来。
　　只是最后她还是成功退出了队伍，结束了自己短暂的荣誉之行。
　　她打算到美国的唯一目的，就是想私下当面找到程撤问清原因，只想去寻求一个压根不重要的说法，但等踏上这片土地，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毫无勇气，天真又愚蠢的可笑。

　　半年后郁每重新回到校园，她作为一年级新生又继续投身物理学的怀抱，一切反倒顺其自然起来，仿佛终于走向正轨。

　　此时已经是刚好开学的时候，天气热而闷，每当想起寒冬时节那段记忆，带着梦幻的残忍，但是再一回神，自己已经仿佛成功逃离那段绵长苦海般的日子，又觉得舒心。

　　她尝试着谈了几段恋爱，每次又都是无疾而终被甩，男方每次支吾给出的理由是‘我配不上你’，或‘你值得更好的’，任凭她怎么追问都得不到答案。

　　但，也总算是把她冷清不近人情的美名给洗刷的差不多，反而被人说自己水性杨花，得了一个爱交际的美名。每次约会，郁每都会默默观察着周围的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痕迹，却毫无收获，甚至连同林易笙相似的影子也不再出现。

　　过去全都了无踪影，仿佛全是梦境，而二十岁前的谜团也永远留在了那里，她没有再去回想。

　　之后是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