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0、手刃幻境心魔难斩 ...

  •   苏怿御剑穿过海面缭绕的雾气,缓缓落在这座东南孤岛边缘。

      岛上寂静得诡异,连海浪拍岸声都仿佛被什么吞噬了。他仰头望去,一条蜿蜒小径在嶙峋怪石与虬结古木间若隐若现,直通云雾深处的山巅。

      刚踏上岛,他便察觉体内真气流转滞涩,想必这里布有禁锢术法。

      苏怿收起长剑,迈步踏入小径。初时山路尚算平缓,越往上行,四周空气便越发凝重。无形的威压自山顶倾泻而下,他不得不运起灵力相抗,额间已渗出细密汗珠。

      山道两侧渐渐现出前人留下的痕迹:有的石阶中嵌着半截断剑,有的岩壁上刻着模糊的字迹,更有几具盘坐在洞窟中的白骨,仍保持着修炼的姿态。

      想必百年来,不少修道之人都曾在此尝试登天。

      苏怿目不斜视,专注应对脚下越来越陡峭的路。

      行至山腰罡风骤起。凌厉的风刃刮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裸露的皮肤上现出细碎血痕。他不得不俯低身子,以手攀援着岩缝继续向上。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将云海染成金红,苏怿终于踏上最后一级石阶。
      山顶平坦如镜,正中矗立着一座历经风霜的石碑,上书“问灵台”三个苍劲古字。

      就在他双足踏上山顶的刹那,周身阻滞骤然消散。体内的魔气被压制,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净的天地灵气——它们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体内,如江河归海。

      苏怿凝视着脚下巨大的天地八卦阵图,深深镌刻的沟壑中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渍。古籍记载,唯有至诚至烈的精血方能唤醒这座问灵台。

      他拔出短刃,毫不犹豫地划过掌心。
      剧烈的疼痛本该袭来,心头那片麻木却让感知变得迟钝。苏怿静静看着鲜血顺指缝流淌,一滴一滴落进阵图的凹槽中。

      殷红的血液渐渐填满所有纹路,整座八卦阵突然迸发出刺目光芒。
      地表开始剧烈震颤,头顶苍穹之上,云层翻涌汇聚,隐隐透出万丈金光。

      苏怿在摇晃中勉力站稳。

      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自九天垂落,带着亘古的回响:“蓬莱远,虎狼险,屐履不能至,云梯不能缘——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我为灵人,来溯本源。”
      苏怿的声音在山巅回荡,字字清晰。

      此言一出,空中翻涌的金云骤然凝滞。
      那古老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惊异——百年来,登台问道者皆为凡间修士,求的是飞升成仙,这“灵人溯源”之说倒是闻所未闻。

      金云缓缓聚成一道巨大的人形轮廓,自苍穹垂首端详着下方渺小的人影。忽然,云团凝聚的眉峰微动,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竖子身上……为何带着灵者祝融的气息?”

      苏怿心念电转,当即仰首应道:“前辈明鉴,我本是灵者祝融遗落凡尘的一缕玄火所化,历经百年修行方得人形。今日特来恳请归返天界。”

      云中传来诧异的低吟:“玄火化形……当真是闻所未闻。”

      苏怿朝着那巍峨云影深深一揖:“前辈想必就是执掌天门的帝阍。还请前辈念在我修行不易,为我开启通天之路。”

      帝阍沉默良久,金云凝聚的轮廓竟微微起伏,似在审视他掌心未干的血痕——那血珠坠落在八卦阵纹中,竟未被阵灵吸尽,反倒凝出一点玄火微光,与阵底残留的灵息隐隐相和。他守天门多年,见多了带着贪念与执念的血,这般藏着玄火、又浸着悲伤的精血,还是头一遭。

      “你言语里掺着虚言,”苍老的声音终于响起,比先前多了几分凝重,“玄火化形不假,但‘只为归返天界’这话,瞒不过老夫。”苏怿心头一紧,刚要辩解,却听帝阍话锋一转,“也罢,问灵台本就为‘辨心’而设,你血中无恶念,倒够得上试招的资格——这是登天规程,凡引动阵灵者皆有一次机会,接得住,便见天门;接不住,便坠回凡尘,再无登天可能。”

      这话既补了“试招”的合理性,也暗定了风险,苏怿悬着的心稍落,却不敢松懈——方才登山时,连山腰罡风都能刮得他灵力滞涩,帝阍一招,必然非同小可。他缓缓收了气息,将掌心玄火悄悄引至丹田,借八卦阵残留的灵息稳住真气,沉腰立马,摆出防御姿态。

      话音方落,一只由流云凝聚的巨掌自九天垂落。那手掌初时看似松散,越往下压,四周空气便越凝实,苏怿只觉胸口像压了座山岳,先前登山时滞涩的真气又开始翻涌,额间汗珠刚渗出,便被掌风凝成冰粒。他咬着牙,将丹田玄火尽数引至掌心,没有硬接,反倒借着巨掌下压的力道,侧身一躲,让掌风擦着肩际掠过,随即反手将玄火拍在巨掌内侧——那是云气最松散的地方,也是他方才借着阵灵感知到的破绽。

      “轰!”

      狂暴的气流轰然迸发,苏怿被震得后退几步,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喉间一阵腥甜,却硬生生将血气咽了回去。再看那巨掌,内侧被玄火灼出一道缺口,云气翻涌片刻,竟真的溃散无形。

      苏怿抬手抹去唇角血痕,气息虽乱,眼神却亮:“前辈,现在可还作数?”

      云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老夫倒是看走了眼——你不仅有祝融玄火,还懂借势,倒比那些硬拼的修士聪明些。”

      随后金光流转,一道云梯自天际缓缓垂落,直抵他脚下。

      “来吧孩子。”

      苏怿应声踏上云梯。足尖落下的刹那,周身景象骤然碎裂。天地间只剩空茫,脚下无物可依,唯见流云在虚空中铺展延伸,每一步都踏在缥缈之上,带来强烈的不真实感。

      “忘却悲伤,在拥抱欢愉之前。舍弃过去,在期盼未来之前。”帝阍的吟诵自四面八方响起,苍老的嗓音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三生孽缘,一朝散尽。此心至纯,可以为灵。无念之径,请为灵者……”

      随着吟唱声,老帝阍缓缓伸出鸩杖。霎时间,无数泛着白光的灵鸟自光芒深处涌现,顺着杖身划出的轨迹翩然飞旋,渐渐将苏怿层层环绕。

      云气凝聚的老者突然睁开金色的双眸,沉声喝道:“开!”

      轰隆——

      天地初开般的巨响中,四周的纯白应声碎裂,化作漫天飞舞的琉璃碎片。苏怿在这片破碎的洁白中踉跄前行,意识渐渐昏沉,最后只记得那些光鸟化作点点星辉,温柔地没入他的眉心——

      无念径是通天之路必经的关隘。凡胎欲化灵,须先静心,再净心。唯有将尘世种种苦痛尽数涤荡,方能在九重天清净之境安住。这便如同冥间往生桥上的孟婆汤,是超脱前必经的割舍。

      然而无念径并非要将人困于虚幻的美好之中,而是巧妙编织那些深埋心底的遗憾,将其补全圆满。它以幻境为引,为灵者填补生命中的缺憾,助其整理心绪,方能无牵无挂地迈向新生。只是此径亦暗藏凶险,多少灵者沉醉于弥补的圆满,再不愿醒来。放下二字,说来轻巧,行来却重若千钧。

      此刻苏怿就被带入无念径无边的梦魇中沉沦——
      镂花的木窗半开着,晚风送来庭院里芰荷的清香,与屋内凤凰花制成的沉香气味交织,在他鼻尖缭绕不去。

      月光透过窗棂,将房间染上斑驳的银辉。苏怿在朦胧中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床榻上。窗外蛙声如鼓,震得他耳膜发嗡。他猛地清醒过来,随即彻底愣住——

      是南山的弟子房。

      怎么会……难道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不……不可能……”他喃喃低语,下意识地转向对面的床铺。月光勾勒出那个熟悉的轮廓,言贤正安静地睡在那里。

      心脏骤然紧缩。

      “言贤?!”他脱口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想问个明白——他始终不信言贤会杀害师尊,可为何他要逃走?为何留自己独自面对一切?他既不敢高声,怕惊碎这易碎的幻境;又不能不唤,怕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青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目光紧紧锁在对床那个身影上。

      一、二、三、四……

      他在心中默数,期盼着回应。

      终于,对床深处传来一声慵懒的鼻音:“嗯?”

      苏怿默默收回已经探出床沿的腿,重新躺了回去,目光空洞地望着黑暗中模糊的梁柱。死寂在房间里蔓延,这份过于熟悉的宁静反而让他心慌意乱。

      “师兄?”他忍不住又轻声唤道。

      “怎么了?”对面传来带着睡意的回应。

      “没事。”

      短暂的沉默后。

      “师兄?”

      “又怎么了?”

      “没事。”

      对话戛然而止。苏怿不甘心就这样任由梦境流逝,又一次开口:“师兄。”

      “你还睡不睡了?”言贤的语调里带着无奈的笑意,这熟悉的语气让苏怿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就在这一瞬间,压抑许久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这一路走来,他太想哭了。若不是为了追寻真相,若不是非要讨个明白,苏怿宁愿永远留在南月派的庇护下,做个无忧无虑的弟子。可如今,连南月派这座最后的港湾也已崩塌。

      他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席间,任由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布料。

      一切依然真实得令人心颤。

      苏怿其实是害怕梦境消散的,于是反复确认着每一个细节。
      他像一只离巢的鸟儿,满怀憧憬地飞出熟悉的深林,迎来的却不是期待中的苍穹,而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魔爪。美丽的羽翼终遭觊觎,他在惊吓中仓皇四顾,却发现四面八方皆是野兽的低嗥,早已寻不到来时的路。
      坠落在黑暗里惴惴不安时,除非能听见熟悉的泉水叮咚,能感受到山鸣谷应的回响——就像来自那座山的召唤——他才能假装自己得到了感召,哄着自己浅浅入眠。
      所以他如此渴望一个回应,一个能让他安定下来的回应。

      苏怿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中捱到晨光初现,又捱到天光大亮。

      言贤来唤他起身,见他眼眶泛红,不由关切:“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只是昨夜没睡好。”苏怿抬手揉了揉眼睛,顺势将未落的泪水拭去。

      “都过去了。”言贤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今日中秋宴可不能耽搁,你再歇会儿,记得准时到场。”

      中秋宴?

      苏怿心头一紧——正是那场宴会之后,魔族现世,师门倾覆,故人离散。

      难道这梦境,是要弥补这场遗憾?

      “不睡了,”苏怿掀被下榻,“我们一起去。”

      他跟着言贤往外走,指尖却悄悄泛出一点玄火——方才反复唤师兄时,心头翻涌的委屈竟让掌心玄火微微躁动,这是从前在南山从未有过的事。那时他心境安稳,玄火温顺得像团暖炉,可自从师门倾覆,玄火便越来越难控,有时想起师尊的死、言贤的失踪,火意便会顺着经脉往上窜,烧得他心口发疼。

      苏怿攥了攥拳,将玄火压回去,他不敢在这幻境里失控,哪怕只是梦,他也想多留片刻。

      二人御剑抵达宴场,苏怿暗自心惊:场中不见兰氏众人,云雨山从未有过戌姐姐的踪迹,凌门山也寻不到萧又风的影子。
      这梦境竟将他最深的恐惧尽数抹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这些人从未存在过。

      琉璃灯盏映得宴场恍若白昼,众人举杯相庆。

      圣晞依旧端坐高位,朗声祝祷:“月满人间,道心长存。”

      月华如水,觥筹交错,一切都美好得恰到好处。

      苏怿望着这圆满无缺的景象,心中忽然生出个念头:若是永远留在此地,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他抬首的刹那,天际那轮圆月的边缘竟泛起一丝诡异的缺痕。
      苏怿心头骤紧,掌心玄火竟毫无征兆地躁动起来,比方才更烈。他下意识望向身旁——方才还对他含笑举杯的明烑,竟在他眼中陡然化作被妖气贯穿的惨状。

      “哐当——”
      玉杯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碎成一地晶莹。他慌忙俯身去拾,却惊觉满地碎瓷间竟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他踉跄起身,却发现全场宾客的目光已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离得最近的杨玄知面容扭曲,声音尖利得不似人声:“你怎么了?”

      “别过来!”苏怿此刻只听得见妖气的嘶吼,只看得见满地的鲜血,掌心玄火顺着他的指尖,直直扑向杨玄知面门。“刺啦”声响,昔日挚友在烈焰中化作飞灰。

      “啊——”尖叫声四起,宴场顷刻乱作一团。宾客们惊慌逃窜,而苏怿已彻底失控,玄火如毒蛇般窜向四面八方,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吞没。待他回过神时,满地焦尸与鲜血已将月华染成暗红。

      苏怿颤抖着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渍,呆滞地望着插在尸身上的长剑——那是言贤的余玄剑。
      他慌忙拔剑,剑刃与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场中再无生机。

      “我……我做了什么……”他盯着掌心黏腻的鲜血,疯狂摇晃着头颅,试图分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境。

      “啪、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自远处响起。一道身影在残月下渐渐凝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