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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故园槐语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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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玙刚转过头,邬祉的吻就落了下来,没有半分犹豫,比记忆里的画面还要快些。
唇瓣相贴时,邬祉还轻轻厮磨着、蹭着,声音溺在呼吸里,密密匝匝的,又软又急:“想成婚,我好想好想和你成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艾玙往后退了退,眼里满是诧异:“我们在一起了?”
邬祉的动作瞬间顿住,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震惊地睁着眼:“难道我们没有在一起吗?艾玙,你不爱我?”
艾玙没正面答,只挑了挑眉:“这就算在一起了?行吧,我不太懂这些,得你教我。”
一听这话,邬祉眼里立马亮了,连语气都带了劲:“那你以后只能跟我说话,不能理其他人!要是有人敢对你动手动脚,告诉我,我去弄死他,你要是嫌麻烦,也能直接一拳把他打飞!”
艾玙笑了,不是此刻的他在笑,是记忆里的自己弯了唇角。
这感觉很诡异,从邬祉吻上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像踩空了台阶,恍惚闯进了另一个世界,连心跳都跟着记忆里的情绪,变得不一样了。
风从窗户缝钻进来。
邬祉起身,回头时无奈地嗔怪道:“又贪凉,待日后天寒如冬,我定要将你看紧些,断不能再让你这般吹风。”
邬祉抬手关窗的瞬间,衣摆轻轻扫过艾玙的鼻尖,一阵痒意漫上来,艾玙睁开了眼。
眼前不是记忆里的房间,而是颠簸的路途。
邬祉背着他走在山道上,呼吸平稳得不见丝毫喘息,见他半天没动静,又忍不住腾出一只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鼻息。
“我们到哪里了?”艾玙歪头问。
风把帷帽的纱幔吹得簌簌作响,朦胧了他的视线。
邬祉脚步没停,声音顺着风传下来:“前面有个小镇,从前苏恒住过的地方。正好去打个招呼。”
那小镇藏着不少他们从前的回忆,或许能帮艾玙更快想起些什么。
可这么些年头过去了,苏恒是否还在那小镇上,实在难说。
邬祉心里默默祈祷着:此番若能遇上,只盼是些不折腾人的安稳局面,别再添什么变数才好。
但此刻……
邬祉望着无数只朝艾玙伸来的手,只觉眼前纷乱,不知该先格挡哪一只。
这一切的源头,要从一场大雨讲起。
邬祉至今仍觉蹊跷,自己明明推演过未来三日皆是晴好,但偏偏在第二日午后,不上不下的当口,一场大雨毫无预警地砸了下来。
狂风裹着雷电狂啸,两人正欲寻处山洞避雨。
艾玙突然伸手拽住邬祉,目光带着几分迟疑,一段模糊的记忆在他脑中浮现:这里该有间草屋,草屋里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他自己,可剩下那两个,无论他怎么努力回忆,都始终看不清模样,也记不起他们的身份。
邬祉指尖迅速捻动结出护身咒印,又解下外袍罩在帷帽上。
两人依着艾玙的记忆寻到草屋,推门的瞬间却双双怔住,这般荒无人烟、又邻近长鸣山的地界,居然真的有人在此。
邬祉目光一凝,当即认了出来:“惊弦?”
来人正是八卦三位震雷劫域的散客惊弦。
此人素来独来独往,常年隐匿踪迹,不属任何宗门,而上个百年已过十余年,邬祉八卦一位的名号,在这劫域中依旧掷地有声。
不过今日的惊弦,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那感觉恰似一幅完整的画卷被生生撕裂,一半是他熟悉的有常,但另一半缠着浓稠的黑气,连说话的语调都时而清明、时而晦涩,割裂感浓烈得令人心悸,满是诡谲之意。
邬祉暗自蹙了蹙眉。
不过,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人总该是会变的。
惊弦也点了下头。
艾玙盯着惊弦,他觉得这人莫名眼熟,可邬祉讲过的过往、自己零碎冒出来的记忆,却都在悄悄否定这种感觉。
三人就这么站着,无形间划出了楚河汉界,邬祉和惊弦之间的气氛紧绷得厉害。
邬祉见艾玙衣摆沾了些露水,想让他换件干爽的,艾玙摸了摸布料,觉得不算湿,摆了摆手不愿动。
邬祉把身边的竹篓往艾玙腿上一放,借着重量按住他不让起身,自己则转身看向惊弦:“麻烦出去一下。”
惊弦回头,咬牙反问:“凭什么?”
邬祉低声说了句什么,惊弦脸色微变,狠狠冷哼一声,转身摔门出去了。
邬祉走到床边蹲下,逆着烛火的光,抬眼看向艾玙:“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
艾玙皱着眉权衡片刻,没再犟嘴,顺从地伸手去解衣服。
邬祉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甚至做好了亲自上手的准备,没料到他这么配合。
两人没多耽搁,很快就换好了干爽的衣服。邬祉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艾玙接过水壶挑了挑眉,待邬祉转身收拾湿衣服时,仰头一口气把壶里的水喝了个精光。
看着他举着空水壶、一脸得意晃悠的模样,明明漂亮的脸上依旧没什么笑意,可邬祉忍不住大笑出声。
邬祉俯身靠近,在艾玙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我爱你。这十多年来,我每日都爱着你,一如从前,从来没有变过,也永远不会消逝。”
艾玙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呵。”
又在发癫。
夜已经深了,烛火早就熄了。
艾玙背对着邬祉躺下,心里对他想抱自己睡觉的举动颇为无语。邬祉还振振有词,说这是十几年养成的习惯,实在改不掉。
艾玙自然不肯,只要邬祉一伸手揽他,他就毫不客气地一脚把人踹开。
久而久之,两人总在半夜闹起来,说是打架,其实全是艾玙单方面的殴打。
闹了好几回,终究是各退一步:邬祉不能抱人,但可以抓着他的衣角睡觉。
艾玙盯着墙角的草,越想越觉得邬祉幼稚得可笑,忍不住怀疑起从前的自己怕不是个又蠢又笨的恋爱脑,不然怎么会惯着他这些毛病?
邬祉夜里总醒,惊弦更是压根没合过眼。
熬到天蒙蒙亮,墙角的草都秃了,邬祉和惊弦顶着一对厚重的黑眼圈,看着神清气爽的艾玙优哉游哉坐在门口晃腿。
惊弦倒了杯温水,刚转身把水壶放好,回头就发现杯子空了。
惊弦看着哼着小曲的艾玙,手里的空杯子差点直接砸过去。
艾玙也烦惊弦,这人跟个神经病似的,老莫名其妙偷看他。
有好几次他回头,撞见惊弦突然出现在窗外,差点把他魂吓飞,而且那眼神……艾玙又觉得熟悉。
邬祉见惊弦老盯着艾玙,更是按捺不住,拳头都捏紧了。
“这又不是你家,我爱看谁看谁。”惊弦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驳。
艾玙和邬祉没说话,齐齐向他翻了个一模一样的白眼。
惊弦:“……”
昨夜雨水的腥气还萦绕在空气里,枝头飘落的枯黄树叶,把秋天的气息带了来。
十二年是一轮回,十六年足够冲淡许多记忆,也能让那些真正刻进骨子里的人或事,变得愈发刻骨铭心。
艾玙好像从来不会告别,不管是过去的时光,还是眼前的人,都一样。
零碎的画面猛地往脑子里钻,又转瞬即逝,只留下邬祉愣在原地,心里还残留着回忆翻涌时的慌乱与后怕。他看见记忆里的自己耍无赖,非要挤住进艾玙家,艾玙大概是觉得假期就几天,懒得和他掰扯,居然默认了。
接着,那个场景愈发清晰:站在光亮里的自己,和隐在阴影中的艾玙。
艾玙的校服又破又脏,脸上带着未消的伤痕,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邬祉才清楚他身上还藏着更多看不见的伤。
邬祉一直能察觉到艾玙身上挥之不去的阴郁,毕竟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就没见过艾玙笑。
可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在那个属于艾玙的、遥远的原来世界里,他也不爱笑。
邬祉在心里一遍遍地怒吼,叫记忆里的自己别离开,冲上去抱住艾玙。
然后,他就听见了父亲熟悉的呼喊声。
感官的拉扯和眼前的画面完全相悖,以上帝视角看着这一切的邬祉,只觉得心脏被揪得生疼。
邬祉眼睁睁看着记忆里的自己,朝艾玙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更刺眼的光亮里。
从那之后,邬祉就再也没见过艾玙,他回到艾玙那间屋子,发现里面没有一样东西带着艾玙独有的气息,全是屋子原本的陈设,仿佛艾玙从未来过。
邬祉急得去找班主任,对方却告诉他:“艾玙转学了。”
邬祉从小就总在转学,父亲的身份特殊,加上特殊管理局的人一直盯着他,他的童年就耗在了不断的迁徙里。
人常说不能同时拥有童年和快乐,他却连其中一样都没抓住过。
邬祉太清楚转学的滋味有多难熬,于是带着恳求追问艾玙转学的原因和去向。
班主任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也别白费力气了,我们都没有查他下落的权限。”
妈妈走后快十年,艾玙回了老家。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似是吸尽了妈妈的养分,长得愈发枝繁叶茂,屋里的陈设虽旧,拾掇拾掇还能住人,院子扫干净了,倒也敞亮。
艾玙身形挺拔,肩宽腰窄,即便常年裹在宽松的衣服里,也难掩流畅的线条,加上他天生一副冷脸,村里的小孩见了他都躲着走,唯独一个小不点不怕他。
那孩子没有名字。
艾玙第一次正经见他时,他端着个搪瓷盆,盆里盛着温水,一路小跑过来敲响了他家的门,仰着小脸认真说艾玙是一块玉,观音菩萨告诉他的,玉要泡在温水里养着才行。
艾玙低头扫了眼门口仰着脑袋的小屁孩,面无表情地抬手,“砰”地一声关门、落锁。
后来他偶然听村里人说,这孩子是从北边逃过来的,可艾玙心里毫无波澜,所以呢?
自那以后,无名小孩天天准时来敲门,头两天艾玙就没给好脸色,到了第三天,干脆连门都不开了。
门外传来小孩清亮的喊声:“哥哥!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啊!”
艾玙往被子里缩了缩,抬手捂住耳朵:“……”
邬祉单方面和艾玙说好要考去同一个城市,艾玙清楚自己的成绩,能上个末流一本就够了。
艾玙有自残的习惯。起初是因为那种穿透灵魂的痛苦与割裂感太过难熬,他想用身体的痛麻痹自己,避免陷入无边的胡思乱想,没成想最后上了瘾。
就连和他坐了两年同桌、还算熟络的班长,都对此一无所知。
从小艾玙就擅长伪装,早已把真实的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邬祉身上的气息像某种安定剂,同样让他着迷,只要待在一起,他漂泊的魂魄就能多几分安稳。
可那天,艾玙没敢上前,那些衣袖下的伤口,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默默渗着血,连他自己有时都会忘记它们的存在。而邬祉,也只是陷进光里远远看了他一眼,便没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艾玙反复琢磨,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正视自己的问题,还有那颗生病的心脏。
艾玙走了,一个人回到了老家那个院子,他买了很多精神心理方面的书,书柜里的漫画还在,可他捧在手里翻看更多的,是那些关于治病的文字。
艾玙知道,仅凭自己这样瞎琢磨着,迟早会出问题。但艾玙别无他法,甚至连记忆都开始混乱,他常常幻想着邬祉就在身边,幻想着他们刚相遇时,那种简单又纯粹的日子。
艾玙睁开眼,偏了偏头,就见邬祉坐在旁边盯着自己,眼眶红通通的。这人很爱哭,不知道当年自己不告而别后,他有没有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掉眼泪。
艾玙心中了然:邬祉记起了未来的事,而自己,也找回了过去的记忆。
“南乔后来,你是怎么处理的?”艾玙开口问道。
邬祉垂了垂眸,语气平静:“玄乙宗师先将他逐出师门,之后,我杀了他。”
艾玙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争吵声,隐约还夹杂着器物碰撞的脆响。
“沈予安、温简末,我真怀疑你俩的脑子是不是装了浆糊?明知道这里设了结界,还硬闯进来找死?”
“遥姐,你先冷静点。”沈予安撑开千机伞,默默往阮星遥头顶倾了倾,替她挡住刺眼的日头。
“就是啊遥姐,我们也是怕有不知情的人误闯进来,落入陷阱才着急的嘛!”温简末晃了晃背上的包裹,那些包裹用素雪绫串在一起,看着清爽又利落。
这条素雪绫是他们四人从极寒之地寻来的,一见温简末就认了主,他研究过,这绫罗和自己从前那条,本源都是千年玄冰所化,再想到江砚舟的霜华与流雪,估摸着这些宝贝的老祖宗本是同源。
沉璧宗师如今忙着调教新弟子,说好了等带完这一届,就来和他们汇合。
这些年,除了邬祉八卦一位,双道四杰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凭着真本事叱咤风云,没人敢小觑。
艾玙看着眼前三人,没把名字和人脸对上。
邬祉凝神辨认了片刻,便拉着艾玙站起身,扬了扬眉:“别来无恙啊,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