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暖阳》鹤兰

2、第二章

　　江梦泱已经习惯了屋子里有时候会多一个人了。

　　对他来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就是这个新来的下人有点儿奇怪，神出鬼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儿，一会儿在一会儿不在的。

　　不过，再怎么样，他的情况也比自己好吧，照顾好他自己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江梦泱缩在榻上，摸着自己的小石头。

　　石头是他前段时间捡回来的，从外面的荷塘边上找到的，圆圆的，摸起来很不错，应该很漂亮吧。

　　江梦泱看不见，但他觉得他的小石头就是好看的。

　　因为这是他的小石头。

　　有点儿饿了。

　　江梦泱摸摸肚子，偏过头往房门的方向听听，并没有听见什么响动。

　　他想了一下，摸索着站起来，一点点地摸着桌子椅子往门口那边移动。

　　他顺利摸到了门边。

　　其实一开始也没有这么顺利，他刚刚被送过来的时候，对这里不熟悉，又看不见，经常撞到这些桌子椅子架子的，身上时常被碰出乌青。

　　后来慢慢熟悉了，身上的乌青才少了些。

　　他拉开门，慢慢蹲下来，在门口摸到一个不大的食盒，摸索着打开。

　　唔……是馒头啊。

　　暖呼呼的，软软的，应该是新出炉的。

　　江梦泱嘴角弯了一下。

　　真好，今天的不是那种硬邦邦的馒头了，那种需要就着水才能够吃下去，凉水陪着冷馒头，吃完之后肚子会不舒服好一会儿。

　　秦琅将江梦泱安置在院子里之后就没怎么问过他的事情了，好像将他养在宫里就是为了每旬的取血一般。

　　上头的人这个态度，下面的人自然也是看碟子下菜。对江梦泱的照顾也就敷衍了起来，别的不说，饭食上也就是随便送的，厨房里有点儿什么就送什么，大多时候是馒头清粥，甚至残羹冷炙也是有的。

　　江梦泱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习惯馒头就凉水也不过就半个月的时间。最开始他也吃不惯，可是饿肚子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已经变成了普通人的江梦泱饿了几天之后，就什么都不嫌弃了。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吧。饿了几天的江梦泱啃着硬邦邦的冷馒头，想着。

　　就是要是热一点，软一点就更好了。

　　后来，他习惯了，也会为一个热乎乎的，刚出炉的馒头开心。

　　今天好呀。他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摸着一个馒头咬了一大口。

　　应该有两个。他摸到盘子里还有一个。

　　要不要留一个晚上吃呀？江梦泱这样想。

　　要是晚上太忙了，他们忘记给他送饭了，还可以填饱肚子。

　　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他现在都会提前计划了。

　　他真棒。

　　江梦泱这样想着。

　　江梦泱对其他的早就没有期待了。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有超级疼爱自己的哥哥，有很喜欢自己的恋人，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还有一两个知己好友，特别特别好。

　　可是一朝仙骨蕴成，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哥哥只是将他当做了药，恋人其实也不喜欢他，被剔了仙骨，散了修为，变成了一个普通凡人，好友也没了音讯联系。

　　他以为他有很多东西，其实他什么都没有。

　　他早就不期待其他的东西。

　　可以吃饱就很好啦，吃饱睡好，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你吃这个？”沙哑的嗓音是在身后响起的，江梦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叫……“阿木？”

　　秦琅看着坐在门槛上捧着一个馒头啃着的少年，眼神复杂。

　　“嗯。”他说，“你吃过了吗？”

　　江梦泱不知道阿木有没有自己的份例，不过被打发到他这里来了，说明阿木也是被排挤的吧。

　　他犹豫了一下，把另一个馒头递给他：“你要吃吗？”

　　好歹阿木也是被送过来照顾他的，他什么都给不了阿木，可是好歹不能让他饿肚子。

　　饿肚子的感觉很难受，江梦泱是知道的。

　　他看不见人，只能偏偏头，用稍微灵敏一下的右耳朵循着声音，把手里的另一个馒头往秦琅那边递。

　　秦琅看着被递到自己的面前的馒头，不知道该不该接。

　　他怎么会吃着这个？他怎么能吃这个？

　　小孩儿最讨厌的就是吃这种寡淡无味的东西，他爱吃好吃的，咸的辣的，都是他喜欢的。

　　清粥白菜向来是他不爱的。

　　递出去的东西一直没有人接，江梦泱歪了一下脑袋：“不要吗？”

　　“是已经吃过了吗？”

　　秦琅盯着那个馒头，又看看食盒里那碗清粥，根本没有听清江梦泱的话，只是“嗯”了一声。

　　“那就好。”江梦泱把馒头收回去。

　　真好，他可以留到晚上了。

　　江梦泱没有再跟秦琅说话，他们之间的交谈本来就不多，或者说，江梦泱现在很少开口跟人说话。

　　秦琅站在一边，看着江梦泱小口小口地把那个馒头吃的干干净净，又端起那碗白粥，一点点喝完。

　　他把剩下那个馒头揣进怀里，然后站起来摸索着重新回到床边的小竹榻上。

　　然后，和往日一样，抱着膝盖，贴着窗户，窝在那张竹榻上。

　　秦琅看着江梦泱尖尖的下巴。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江梦泱这么瘦了。

　　秦琅沉默着。

　　他没有想过要在衣食住行方面苛待江梦泱的，当初他鬼使神差地留下江梦泱，并不是什么为了磋磨人。

　　只是看着那个少年，心神一动，话语就脱口而出了。

　　他将人安置过来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了，所以下面的人也就敷衍了。

　　这样的事情想一下就知道了。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原因。

　　因为他的不在意，底下人也就忽视他了。

　　江梦泱靠着那扇没有完全打开的窗户，夏日的阳光穿过其中的缝隙穿进，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空洞洞的眼眶里。

　　秦琅从江梦泱的脸上看出了一种向往与憧憬。

　　对外界的向往。

　　“你要出去吗？”秦琅问他。

　　江梦泱扭头，看向他，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秦琅看得出来他应该想要出去的。

　　“不用啦，会给人添麻烦的。”江梦泱手指扒拉着窗框，有一点阳光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这样就好了。”

　　他之前出去过，还在池子边捡到了小石头，结果害得阿兰姐被骂了一顿，被罚了两个月的月例。

　　阿兰姐人挺好的，只不过地位低，关照不了他多少。

　　阿兰姐还要给她妹妹攒银子呢，他不能给人添麻烦了。

　　秦琅皱眉。

　　出个门有什么添麻烦的，人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么个小屋子里吧。

　　秦琅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他只是看着江梦泱这样一副没什么生气的沉默模样不顺眼。

　　没由来的不顺心。

　　江梦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应该是永远都安静不下来的，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有时候会任性到令人心烦，吵得人恨不得把他的嘴堵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小的，瘦瘦的，蜷缩在那张竹榻上，安静的，如同这间狭窄的屋子里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幽魂。

　　只不过，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江梦泱。

　　当感受不到阳光的暖意时，江梦泱知道太阳应该下山了。

　　大概是因为失去了眼睛，他的别的感官好像灵敏了很多。

　　最开始他会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而害怕和恐惧，他怕黑的，从小就怕。小时候会因为怕黑找哥哥陪他一起睡，后来长大了都得随身带着照明用的法器，再后来认识了秦琅也要缠着人晚上陪他。

　　眼睛没有了，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慢慢的，他反而习惯了，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凭借声音来判断。

　　好像，以前一直害怕的黑暗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摸索到门边，并没有摸到食盒，他也没有意外，又重新跌跌撞撞地到桌子旁边。

　　水壶里倒出来的是热水，江梦泱愣了愣，想到了什么。

　　应该是阿木换上的吧。

　　他给自己倒了热水，摸出中午剩下的那个馒头吃。

　　有点儿硬，搭上热水刚刚好。

　　水是秦琅用灵力热的，在他往桌子这边过来的时候热的。

　　秦琅之前还不明白江梦泱留着那个馒头做什么，现在一看就知道了。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晚饭。

　　什么样的感觉……一股气从心里头冒出来，压都压不住。

　　怎么敢的，那些人！

　　他们是怎么敢连江梦泱的吃食都克扣的！

　　秦琅压不住心里生出的气，灵力的涟漪扩散，震碎了一个花瓶。

　　“嘭！”的一声，把吃着馒头的江梦泱吓了一跳。

　　意外的情况让江梦泱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环顾四周，不清楚具体情况的状态让他不安。

　　以往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好像多了一个。

　　他不确定，试探性地开口：“阿木？”

　　秦琅深呼一口气，努力不暴露出自己语气中的怒气：“嗯。”

　　“你还在啊？”江梦泱有些意外。

　　他以为阿木早就离开了，他没想过阿木会留下来的，反正随便应付他一下就可以了，又不会真的有人会来看他有没有真的照顾自己。

　　江梦泱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很清晰。

　　他只是一味“药”，作用就是为表哥提供血。

　　等表哥不再需要他的血之后他会怎么样呢？江梦泱不清楚，或许就没用了吧。

　　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