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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听雪夜话 ...


  •   宫宴散后,殷天傲并未直接回东宫,而是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踏着月色,向皇宫深处走去。

      夜风微凉,拂过他微醺的面颊,却吹不散心头那份莫名的躁动。南疆征战的硝烟仿佛还在鼻尖萦绕,金戈铁马的喧嚣犹在耳畔回响,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只惦记着一个地方,一个人。

      听雪轩坐落在皇宫西北角,是一处相对僻静的宫苑。因宁殊喜静,殷天傲特地将此地赐予他居住。这里远离前朝的喧嚣,也避开了后宫的纷扰,独得一方清净。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小径上,两旁的竹影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越是靠近听雪轩,殷天傲的脚步反而越发放缓。这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太子,此刻心中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微妙情绪。

      远远地,他便看到听雪轩内还亮着灯火。昏黄的烛光从窗纸中透出,在夜色中晕开一团温暖的光晕。

      守门的侍卫见是太子,正要行礼通报,却被殷天傲抬手制止。他独自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内种着几株梅树,虽未到开花时节,但枝叶在月光下也别有一番风致。小径尽头,书房的门虚掩着,隐约可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伏案读书。

      殷天傲在门外驻足片刻,才轻轻推门而入。

      宁殊似乎正在专注地阅读一本古籍,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时,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行礼。

      “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他的声音依旧清越,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殷天傲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宁殊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在朝堂上的锋芒,多了几分书卷气。烛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免礼。”殷天傲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这么晚了,还在用功?”

      宁殊直起身,微微一笑:“殿下不也是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情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既熟悉又陌生。

      殷天傲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宁殊刚才在读的书。那是一本《南疆风物志》,书页上还有宁殊做的批注,字迹清秀工整。

      “你在研究南疆?”殷天傲挑眉。

      宁殊轻轻颔首:“殿下平定南疆,开疆拓土。外臣想着,多了解一些当地风土人情,或许将来能为殿下治理南疆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的话说得谦逊,但殷天傲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这个宁殊,不仅在朝堂上为他据理力争,更在私下里为他谋划未来。这份用心,远非寻常臣子可比。

      殷天傲放下书卷,目光落在宁殊的脸上:“本王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他指的是朝堂上那场与杜党的交锋。虽然宁殊在信中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过,但殷天傲知道,面对老谋深算的杜允谦,宁殊必定是费尽了心思。

      宁殊垂下眼帘,轻声道:“殿下在前线浴血奋战,外臣在后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何谈辛苦。”

      他的谦逊让殷天傲的眸光又柔和了几分。殷天傲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宁殊似乎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终究没有动。

      “抬起头来。”殷天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宁殊缓缓抬头,对上殷天傲深邃的眼眸。那双平日里冰冷如霜的眼睛,此刻却仿佛融化的寒潭,深处有暗流涌动。

      “那日在金銮殿上,你的表现,很好。”殷天傲缓缓说道,“杜允谦那个老狐狸,怕是没想到会栽在你这个‘异国质子’手上。”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赏,几分骄傲。

      宁殊的耳根微微泛红,低声道:“外臣只是据理力争罢了。倒是殿下,在南疆...”

      他的话未说完,殷天傲突然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这个动作做得极其自然,仿佛他们已经如此亲密无间多年。

      宁殊整个人僵住了,呼吸微微一滞。

      “在南疆如何?”殷天傲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额角,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宁殊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在外臣看来,殿下此次平定南疆,不仅在于军事上的胜利,更在于战后处置的得当。保留黑石部自治,分化夜枭旧部,这些举措都显示出殿下的深谋远虑。”

      殷天傲的唇角微微上扬:“你倒是看得明白。”

      他的手指顺着宁殊的侧脸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他的下颌处,轻轻抬起他的脸。

      “那日本王在暗羽城王宫,看到了你喜欢的静思兰。”殷天傲突然说道。

      宁殊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殷天傲的目光变得深邃:“在那满是血腥与权力的地方,看到那抹熟悉的紫色,本王忽然想起你在书房插花的样子。”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诉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宁殊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能感觉到殷天傲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灼热得惊人。

      “殿下...”宁殊的声音有些发颤。

      “叫我的名字。”殷天傲突然道。

      宁殊震惊地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一个质子直呼太子的名讳,这在大渊是绝无可能的事。

      殷天傲看出他的犹豫,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

      他的目光如此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宁殊一人。宁殊在他的注视下,终于轻声唤道:“...天傲。”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轻如耳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殷天傲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他收回手,转身走向窗边,仿佛刚才那个亲密的举动从未发生过。

      “陪本王下盘棋吧。”他背对着宁殊,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宁殊轻轻舒了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轻声道:“好。”

      棋盘摆上,两人对坐。殷天傲执黑,宁殊执白。棋子在棋盘上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杜允谦最近可有动作?”殷天傲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问道。

      宁殊沉吟片刻,也落下一子:“杜相表面平静,但暗中动作不断。他最近频繁召见吏部和户部的官员,似乎在谋划什么。”

      殷天傲冷笑一声:“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南疆之功,让本王的声望如日中天,他必定会想办法压制。”

      “殿下需小心他在吏部做文章。”宁殊提醒道,“官员任免,最易安插亲信。”

      殷天傲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你和本王想到一处去了。”

      棋局在两人的对话中缓缓推进。殷天傲的棋风凌厉霸道,宁殊的棋风绵密灵动,两人旗鼓相当,一时间难分高下。

      “那日在宫宴上,你为何不主动上前与本王说话?”殷天傲突然问道。

      宁殊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落子:“殿下身边围满了人,外臣不便打扰。”

      “是不便,还是不愿?”殷天傲的目光锐利如刀。

      宁殊沉默片刻,轻声道:“是不知该以何种身份上前。”

      他的回答很巧妙,既道出了实情,又暗含深意。作为质子,他确实没有立场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太子过于亲近。

      殷天傲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而是将注意力转回棋局。

      时间在落子声中悄然流逝。烛光摇曳,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偶尔的目光交汇,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默契。

      一局终了,殷天傲以半子险胜。

      “你的棋艺又精进了。”殷天傲看着棋盘,语气中带着赞赏。

      宁殊微微一笑:“是殿下承让。”

      殷天傲起身,走到窗边。夜色已深,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清辉洒满庭院。

      “那日你我在书房分别时,曾说待本王凯旋,要与你共饮一杯。”殷天傲突然道。

      宁殊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殿下还记得。”

      “本王答应过的事,从不忘记。”殷天傲转头看他,眼中映着月光,“酒可备好了?”

      宁殊轻轻颔首:“一直备着。”

      他走向内室,取出一个精致的酒壶和两个白玉酒杯。酒是上好的梨花白,清香扑鼻。

      两人在窗边的茶几旁坐下。宁殊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殷天傲。

      殷天傲接过酒杯,却没有立即饮用,而是凝视着杯中清澈的液体,仿佛在思考什么。

      “那日在暗羽城,本王站在夜枭的王座上就在想...”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这天下之大,能懂本王的人,少之又少。”

      宁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朝中大臣,或畏惧本王的权势,或觊觎本王的地位,或想借本王之手达成自己的目的。”殷天傲的目光变得深远,“就连父皇,对本王也是既倚重又防备。”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宁殊:“唯有你,宁殊,从始至终,都只是你。”

      宁殊的心微微一颤。他明白殷天傲话中的深意。作为一个异国质子,他既无势力可倚仗,也无野心可图谋,他对殷天傲的支持,纯粹出于对他的认可和...那份难以言说的情感。

      “殿下...”宁殊轻声唤道,眼中情绪复杂。

      殷天傲举起酒杯:“这一杯,敬你的知遇之恩。”

      宁殊也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这一杯,敬殿下的知人之明。”

      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温热,从喉间一直暖到心底。

      放下酒杯,殷天傲的目光落在宁殊被酒水润泽的唇上,眸光微暗。他伸手,轻轻握住宁殊的手。

      宁殊的手微凉,在他的掌心微微颤抖,却没有挣脱。

      “宁殊,”殷天傲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待本王登基之日,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这句话的份量,重如千钧。宁殊震惊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太子要给一个质子名分,这在大渊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更何况,他还是个男子。

      “殿下,这...”宁殊想要说什么,却被殷天傲打断。

      “本王心意已决。”殷天傲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世间,唯有你配与本王并肩。”

      他的目光如此炽热,仿佛能将人灼伤。宁殊在他的注视下,终于轻轻点头:“好。”

      一个字,轻如鸿毛,却重如泰山。这是一个承诺,更是一种托付。

      殷天傲的唇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他伸手,将宁殊揽入怀中。这个拥抱很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珍视。

      宁殊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后缓缓放松下来,将头轻轻靠在殷天傲的肩上。隔着衣料,他能感受到殷天傲强健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那日在金銮殿上,看着你与杜允谦对峙,本王就在想...”殷天傲的声音在宁殊耳边响起,“这个人,本王定要护他周全。”

      宁殊的眼眶微微发热。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如此珍视他。

      “天傲...”他轻声唤道,这一次,声音中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殷天傲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搂得更紧。这一刻,什么权势地位,什么朝堂争斗,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唯有怀中这个清瘦的身影,才是他真正想要守护的。

      不知过了多久,殷天傲才轻轻放开宁殊。他的目光在宁殊脸上流连,最终停留在他的眼睛上。

      “夜深了,你该休息了。”殷天傲的声音有些沙哑。

      宁殊轻轻颔首:“殿下也是。”

      殷天傲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明日早朝后,本王再来找你下棋。”

      说完,他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宁殊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空气中还残留着殷天傲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他走到窗边,看着殷天傲离去的方向,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满庭院。听雪轩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宁殊清秀的侧脸,和他眼中那份难以掩饰的喜悦与期待。

      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但对他们二人而言,这漫长的夜晚,却因为彼此的心意相通,而变得格外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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