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里》洋葱味的苹果

16、蓦然回首 一

　　裴思卿放学下了公交，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欢快的姿态一直持续到他在家门前站定，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来，再把门打开为止。

　　家里静悄悄的，但并非是没有人。相反，人还挺多的，比以前都还要多一个。

　　爸爸坐在沙发上，紧盯着电视看，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裴思卿把书包放到凳子上，看了看四周，妈妈不在这里，那应该就是在房间里。

　　但就算知道妈妈在哪里，现在也不好去打扰，因为爸爸妈妈现在正在吵架。

　　餐桌上干干净净，锅里一粒米也没有。

　　裴思卿就和这么多天来一样，从橱柜里拿出两包泡面来，一包泡给自己，一包泡给新来的。

　　新来的正拿着拖把，在家里到处拖来拖去，即使家里好像已经在这几天被他拖得够干净了。

　　对于他勤劳的行为，裴思卿不想作任何评价，因为他一般都不想对不了解的人作评价。

　　裴思卿把两碗泡面端到了桌上，摆上筷子，然后就埋着头去吃自己的那一碗。

　　过了一会儿，新来的就放下了拖把，挪开椅子，坐到了他身边，也吃了起来。

　　两个人之间并不言语，只是滋溜滋溜地吃面，或者说两个人从初见到现在的这几天从来就没有说过话。

　　裴思卿对眼前人的了解就只有这个人过分瘦小的身躯，黝黑的皮肤，短成板寸的头发，还有脸上那一双大得有些惊恐意味的眼睛。

　　哦，对了，还有这个人的名字。他叫——陈屿。

　　陈屿刚来这个家的第一天，就隐隐察觉出了这个家的古怪。

　　古怪的地方他一时之间难以说清，但讨厌他这一点倒是明明白白，不用多说。

　　至少这个家的女主人很讨厌他。

　　没有摆出一点惺惺作态的欢迎，除了没有不给他饭吃，不给他床睡以外，林嘉茵没有半点多余的善心。

　　保持着客气的态度，偶尔会像对待客人一样，把家里的好东西拿来给他尝一尝，用一用，好像他真的是客人一样，好好招待几天就可以把他送走了。

　　但很可惜，他不是。

　　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或许都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这几天除了一个比自己稍微小一点的孩子会来找自己以外，就没有人会来和他说话了。

　　那个小孩子叫裴思卿，但裴思卿来找他也就是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些吃的，塞完就跑掉，跑回自己的房间。

　　有的时候，陈屿打开房门就会发现自己房门前摆着一堆吃的，“一”字排开，好像上供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陈屿很想和裴思卿说说话，但找不到机会，因为这个家里的氛围因为自己的到来好像变得很不好。

　　是裴思铭把他带回来的，可裴思铭现在也不和他说话，或者说他现在不和这个家的任何一个人说话。

　　但不管怎样裴思铭都是会领养自己的，手续已经在办了。

　　等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了，他就成了这个家的“孩子”，可以和裴思卿一起去上学了，上的还是一个学校，一个班。

　　陈屿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虽然裴思铭在接他来的车上对他做出来一个单方面的承诺，但真的很少有家庭愿意领养一个他这么大的孩子。

　　原因很简单，他年纪太大了，已经会说话，会识字，会记得自己见过的每一个人了。

　　不是那种适合培养感情的孩子了，至少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能简单地培养出来了，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需要用真心换真心，真情换真情才能换得来。

　　很明显这里是没有的。

　　没有谁真的欢迎他，好像……除了一个人以外。

　　虽然他这么多天以来都没有和裴思卿说上话，但他觉得裴思卿并不排斥他，至少在他的感觉上是没有的。

　　裴思卿没有装作看不见他，没有特地来和他说些什么话，裴思卿只是在他这里留下一堆东西，然后就不留痕迹地走了。

　　陈屿这几天有的时候会从窗户里看到裴思卿和人一路玩闹地走过楼下，进了单元楼，进了家门之后便熄火了一样，不再言语。

　　还有一个时候，裴思卿会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那就是练琴的时候。

　　这个课是陈屿和裴思卿一起上的，在周六下午。

　　陈屿看得出来，裴思卿不是学不会，只是不想学，并且是倔着不想学，姿态摆得十分明显，让裴思铭十分恼火。

　　裴思铭甚至当着老师的面直接甩了裴思卿一个巴掌。

　　“哎，别这样对孩子。”老师连忙拦住裴思铭。

　　“我花那么多钱，给他上课，他倒在这里给我摆起谱来了哈！”裴思铭怒气冲冲，一巴掌拍到了钢琴上，钢琴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

　　老师把裴思铭拉到了另外一边，小声地说着话，希望人能熄熄火。

　　可裴思铭还是很大声地讲着话，不管不顾地指着裴思卿的后背骂。

　　“你知不知道学这个的机会有多难得？”

　　“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地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让你有这个机会学习。”

　　“我当年求都求不来。”

　　裴思铭说到这似乎眼泪都要气得掉下来。

　　裴思卿一声不吭，头也不抬，纹丝不动。看着人一副这个样子，裴思铭内心火气更盛，抬脚就要去踹。

　　老师更是连忙一把把人拉住，“来来来，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地方。”

　　忙不迭地把人拉去了阳台。

　　陈屿瞥到两个大人正在阳台上抽烟。

　　身旁的裴思卿依旧是沉默不语，看不出表情，只是机械地按着眼前的一个白键，发出单调的音节。

　　陈屿僵硬着身体，不敢随意转动。

　　屋子里此刻的空气仿佛凝滞，流动的只有裴思卿的眼泪。

　　一滴一滴，啪嗒啪嗒掉下来。

　　让陈屿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焦虑地绞动自己的手指。

　　很快两个大人便回来了。

　　陈屿庆幸老师注意到了裴思卿的眼泪，抽出了几张纸来给人擦眼泪。

　　裴思铭依旧是坐在沙发上监督两个孩子练琴。

　　陈屿觉得自己的背不自觉地绷直了，手上地动作也比之前更加紧张，因为他发现了钢琴上好像破损了一个小角，往下凹进去了一块。

　　他现在怀疑这是被裴思铭给砸的，这种感觉让他害怕。

　　害怕到他在晚上有想过能不能联系院里把自己接回去。

　　可以吗？可以这样吗？

　　在福利院待了那么多年，他还没有见过自己要求回去的孩子，只见过被送回来的孩子。

　　陈屿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内心百般纠结。

　　忽然间，门外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是七零八落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但巨响之后没有一个人讲话，屋子里比死了人还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陈屿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把门打开一条缝。

　　透过门缝，他看到裴思卿的门口是一个倒地的变形金刚，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零件飞溅到四处，只留下一个大概的主体在裴思卿门前。

　　陈屿记得这个模型是摆在客厅的柜子上的，他来这个家的第一天偷偷瞄了好几眼。

　　要是福利院里谁能有这个话……应该没谁能单独占有了，应该会在每个人的手里都玩个遍，大家都会爱不释手。

　　陈屿走出房门来，把地上的零件全都捡起来。

　　太多了，陈屿只好去找个袋子来把东西装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只有他捡东西的声音。

　　陈屿把所有东西都收整好之后，便去敲裴思卿的房门。

　　没有人应，陈屿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一次，这一回终于有人来开门。

　　裴思卿哭得血红的一双眼，眼底里满是怨恨，打开门来吓了陈屿一跳，当然陈屿面上没有表示出来，他只是默默地跟着裴思卿进了房间，又默默地把一袋子零件放到了桌脚边。

　　裴思卿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人，埋头写着作业。

　　陈屿很怀疑他现在到底能不能写得动作业，结合刚刚裴思卿泪流满面的样子。

　　陈屿犹豫着还是开口了：“你怎么了？”

　　这是一个很白痴的问题，现在到底怎么了瞎子都能看明白，但陈屿还是选择了最保险的一个开场白。

　　裴思卿还是不理人，但陈屿看到裴思卿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裴思卿哭得更厉害了，好像是想说却千言万语说不出，说不尽，只好让眼泪先流出来。

　　陈屿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是怎么干的，怎么安慰院里哭啼的孩子的。

　　他伸出自己瘦弱的手臂来，把人圈在了自己并不宽敞的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裴思卿颤抖的脊背，同时身子带着裴思卿摇摇晃晃的，好像在安慰哭泣不止的婴儿。

　　裴思卿渐渐止住了哭声，陈屿准备走了。

　　但裴思卿这个时候忽然开口，说了他们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你想玩会电脑吗？”

　　这个家的唯一一台电脑就在裴思卿房里。

　　陈屿看到裴思卿正在盯着自己，观察自己的反应。

　　他思索了一会，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