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有狸，其名为誓》风右

8、人间行

　　七日后冰船驶入凡间河道。
　　垂髫小童在岸边追逐纸鸢，货郎担着胭脂水粉沿街叫卖。
　　卖茶老妪絮叨着“青岚宗遭天罚”的传闻，我放下茶钱时，她突然盯着我惊呼：“姑娘的眼睛...”
　　借着她浑浊的茶汤倒影，我才看清眼中异状。左眼仍漆黑如夜，右眼却变成混沌的灰，仿佛盛着旋涡。
　　几次试验后，我发现右眼能在对视时映出对方此生最大的罪孽——而罪孽越深，反噬越强。
　　当摆渡艄公恶意多收船资时，右眼微颤，并非我本意驱动，而是他贪害过船客性命的记忆自动反噬，那人突然痴傻般反复念叨“我有罪”。
　　这双眼正在蜕变。
　　行至苍梧江畔时，正遇魔修屠戮村庄。
　　幸存的孩童被倒吊在桅杆上，血顺着脚踝滴进江面。
　　那魔修看见我站在船头，狞笑着挥刀劈来：“又来一个祭品！”
　　我没有动。
　　右眼凝视的刹那，魔修周身魔气倒灌入体。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长出骨刺，皮肤寸寸龟裂，最终在业火中化作灰烬。
　　被救下的孩子怯生生递来半块饴糖，澄澈眼瞳映出我右眼流转的灰雾。
　　“仙姑的眼睛...像会吃人。”
　　我怔了怔，俯身吞下糖块。甜味化开的瞬间，左眼落下温热血泪，右眼却凝出冰凌。
　　那孩子却扯住我衣袖，怯怯地问：“仙姑会留下来吗？”
　　我摇头，却在转身时想起——若姐姐还在，大抵也会这样牵着一个孩子，护他长大。
　　那一瞬，我第一次让霜华剑意收得温柔，仿佛把某种未名的柔软，也一并收进了剑里。
　　继续北行的第三个月，我在祁连山坳遇见个有趣的老乞丐。
　　他守着篝火烤红薯，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北溟有鱼兮其名为鲲，北溟有狸兮专吞神魂——”
　　霜华剑尖抵住他咽喉。
　　“你知道我是谁。”
　　老乞丐慢条斯理掰开红薯，露出怀里半块掌门令。
　　那是凌霄词贴身之物，背面刻着私生女生辰。
　　“青岚宗不过是棋子。”他抹去嘴角薯泥，瞳孔变成与我相同的灰色，“混沌道体万年一现，本该吞尽天下灵脉。偏偏你这代，选了最麻烦的路。”
　　红薯芯里嵌着片冰魄莲瓣——正是当年姐姐拼死带回的那株。
　　“她早知道？”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叶知秋抽骨那夜，对本命剑说...”老乞丐模仿着姐姐清冷的语调，“‘替我护着那孩子，别让她变成我们这样的怪物’。”
　　篝火噼啪作响。
　　我转身走向风雪呼啸的隘口，混沌气息在周身结成冰甲。
　　右眼看见千里外冰川如镜，左眼看见许多年前，姐姐把我裹进她还带着体温的斗篷。
　　“怪物又如何？”我碾碎掌心的冰凌，“这人间，本就需要怪物来涤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