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路同归》十三时如画

4、Chapter 4

　　暗流与微光

　　京城的第一缕天光尚未穿透云层，金融街却早已苏醒。中银大厦顶层，陆延舟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玻璃。

　　“嗅鉴真章”首战告捷带来的松弛感早已消散。资本市场的博弈从来不会因一场小胜止步，相反，这更像是在黑暗森林里开了一枪，暴露位置的同时，也引来了更危险的窥视。

　　他转身走向会议室，周明正带着团队进行晨间复盘。
　　“舆论热度下降27%，但监测到三个新注册的账号在持续发布负面内容。”
　　“清源堂的销量回升15%，但批发渠道出现异常压价。”
　　“有两家外资背景的基金在接触行业协会...”

　　每条信息都像细小的针刺，构不成致命伤，却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陆延舟的目光掠过数据报表，停在舆情分析图的某个异常波动上——那是凌晨三点突然出现的一个话题标签：#传统香道造假黑幕#。

　　“这个标签的来源？”
　　“正在追踪，但传播模式很专业，用了僵尸矩阵和真实用户混推的手法。”舆情组长调出数据流，“更麻烦的是，今早六点，市场监管局的内部系统里，出现了一份关于清源堂的举报材料。”

　　会议室骤然安静。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对手已经改变了战术，从舆论战场转向了更致命的合规打击。

　　陆延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两下：“举报内容？”
　　“涉嫌销售假冒伪劣原料，以及...”周明顿了顿，“非法采购濒危植物制品。”
　　“证据？”
　　“看起来很完整。交易记录、银行流水、甚至还有一份所谓的专业鉴定报告。”

　　空气凝固了。这一手极其狠辣，直接攻击行业标杆，罪名还选的最伤根基的“假冒伪劣”和触碰红线的“濒危植物”。一旦坐实，不仅清源堂要完，刚刚建立的行业信任将瞬间崩塌。

　　“消息扩散范围？”
　　“暂时压住了，但对方肯定准备了后手。”

　　陆延舟正要开口，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江澈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底带着血丝，显然是一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肤色更白，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

　　“林师傅不可能做这种事。”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视信誉如命。那些所谓的濒危植物，是他三十年前合法收藏、用于研究的标本，有完整的来源证明，从未流入市场。”

　　陆延舟注视着他：“证明文件在哪里？”
　　“在...”江澈突然顿住，眼神微变，“在他的保险柜里。但钥匙只有他和他的律师有，律师现在在国外。”

　　会议室里响起细微的抽气声。这太巧合了，巧合得像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更麻烦的是，”舆情组长补充道，“我们监测到对方准备了通稿，一旦市场监管部门采取行动，就会全网推送。”#老字号人设崩塌#、#传统工艺都是骗局#...这些话题已经预备好了。”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对方算准了每一个环节，时间、证据链、舆论配合，完美得让人窒息。

　　江澈紧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随身携带的那个皮质笔记本。陆延舟注意到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声音依然稳定：
　　“陆先生，我有一个想法。”
　　“说。”
　　“对方想用‘假’来击垮我们，那我们能不能，用一个更极致的‘真’来反击？”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上面是精致的手绘香材图样和密密麻麻的笔记。
　　“清源堂的仓库里，有林师傅珍藏了三十年的一块‘莺歌绿’奇楠，是镇店之宝。它的香气、油线、质地，本身就是最无可辩驳的语言。我们可以...直播开香。”

　　“直播开香？”有人失声惊呼，“万一失手...”
　　“不会失手。”江澈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块奇楠，我见过，也品过，千真万确。我们要做的不是辩解，而是把最真实、最极致的美好直接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转向陆延舟，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但这需要速度，需要在对方全面引爆舆论之前，抢先把这场‘真实’秀出去。而且，需要您调动资源，确保直播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范围铺开。”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江澈的专业判断，赌的是那块奇楠的震撼力，赌的是公众在面对极致美好时内心残存的那点对真实的向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延舟身上。

　　陆延舟看着江澈。眼前的年轻人在巨大压力下没有慌乱，反而迸发出了惊人的锐气。那种为了守护重要之物而展现出的坚韧，像一道强光，穿透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需要我做什么？”陆延舟问，语气没有任何犹豫。

　　江澈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但条理清晰：
　　“第一，请您协调，确保一小时内我们能进入清源堂仓库，并完成直播设备的架设。
　　第二，需要最高级别的媒体渠道支持，进行全网推送。
　　第三...”他顿了顿，“直播，由我来主持。”

　　“不行。”陆延舟几乎是立刻否定，“太危险。对方狗急跳墙，可能会针对你。”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块奇楠，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在那种情境下传达它的价值。”江澈的态度异常坚决，“陆先生，我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陆延舟与他对视着。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猛地站起身，整个会议室的气场随之改变。

　　“周明，协调各方，按江先生说的办！动用一切资源，我要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看到这场直播覆盖所有主流平台！”
　　“安保小组，全程护卫江先生安全，出任何差错，唯你是问！”
　　“秦薇，媒体渠道全线打通，预热稿现在就开始发，标题要够震撼——”

　　他停顿一秒，目光锐利如刀：
　　“‘三十年镇店之宝，直播开香，以证清白’！”

　　一道道指令清晰、迅速地发出，整个项目组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下达完指令，陆延舟走到江澈面前，沉声说：“我跟你一起去清源堂。”

　　江澈愣了一下：“陆先生，您不必...”
　　“走吧。”陆延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在台上展现‘真实’，我在台下，确保这份‘真实’能毫无阻碍地传递出去。”

　　他的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厚重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这不再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而是并肩战友之间的支撑。

　　江澈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好。”

　　前往清源堂的车里，气氛凝重。陆延舟在处理接连不断的通讯，江澈则一直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早高峰的车流尚未完全苏醒，城市处在将醒未醒的朦胧中。

　　“紧张吗？”陆延舟突然问，结束了又一个通话。

　　江澈转回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有点。但不是因为要面对镜头。”
　　“那是因为？”
　　“怕辜负。”江澈的声音很轻，“林师傅把一辈子的心血都押在这上面了。那些老手艺人们...他们赌上的是整个行业的信誉。”

　　陆延舟注视着他侧脸的轮廓。晨光透过车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你相信它吗？”他问，“那块奇楠。”
　　“我相信。”江澈回答得毫不犹豫，“就像我相信每一缕真正的香气，最终都会找到懂得欣赏它的人。”

　　这句话说得太轻，太柔软，与车内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陆延舟却感觉心口某处被轻轻触动。在这个充满算计和背叛的世界里，还有人如此固执地相信着某种纯粹的东西。

　　车队驶入老街，在清源堂后门停下。早有先遣小组等在那里，直播设备正在紧张架设。仓库门打开的瞬间，尘封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是无数珍稀香材经过岁月沉淀后融合出的独特气息。

　　江澈一进入这个空间，整个人的状态就变了。他先是仔细检查了灯光和机位，然后走向那个存放在最里面的紫檀木匣。当他用特制的丝绸垫着双手，请出那块用锦缎包裹的奇楠时，所有工作人员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陆延舟站在监控屏前，看着镜头里的江澈。他正在做最后的准备，点燃一支线香测试空气流动，调整香具摆放的角度。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感。

　　周明快步走来，压低声音：“陆先生，网上的负面消息开始大规模出现了。”
　　“预热稿发出去了吗？”
　　“已经推送，话题热度正在快速爬升。但是...对方加大了投放，我们在三个平台的热搜排名都被压了一头。”

　　陆延舟看了眼时间：“还有八分钟开播。告诉秦薇，启动备用方案，把我们准备好的那些老匠人采访花絮放出去。”
　　“现在？会不会分散注意力？”
　　“就是要分散。”陆延舟目光锐利，“让他们看看，他们想要摧毁的是什么。”

　　当第一段关于制香老人颤抖着手却依然精准控温的视频开始传播时，网络上的舆论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有人开始质疑那些负面消息的时机太过巧合。

　　倒计时三分钟。江澈走到陆延舟面前：“都准备好了。”
　　陆延舟点头，突然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这个动作做得自然无比，仿佛他们已经相识多年。
　　“记住，”他看着江澈的眼睛，“你不是在为自己辩护，你是在为所有还在坚持‘真’的东西发声。”

　　江澈微微一怔，随即展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明白。”

　　直播信号接通的瞬间，数据流如洪水般涌来。在线人数从零飙升到百万只用了一分钟。江澈站在镜头前，身后是历经沧桑的老仓库，面前是那块被誉为“莺歌绿”的奇楠。

　　他没有急于开始，而是先深深鞠了一躬。

　　“感谢所有在这个时刻选择打开这个直播间的人。”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比平时更加清润，“今天，我们不做辩解，只分享真实。”

　　他小心地打开锦缎，那块奇楠终于完整地呈现在镜头前。即使在不太专业的直播画质下，它独特的绿色油线和温润质感依然令人屏息。

　　“这是一块存放了三十年的‘莺歌绿’奇楠。”江澈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是清源堂林师傅的珍藏。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感受，时间赋予它的，最真实的模样。”

　　他拿起特制的工具，动作流畅而精准。当那一小片奇楠被取下时，仿佛有看不见的香气已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延舟站在镜头之外，看着江澈在灯光下几近透明的侧脸，看着他专注而虔诚的神情。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江澈所说的“真实”拥有怎样的力量。

　　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次朝圣。而对所有正在观看的人来说，这是一次对美的巡礼。

　　当江澈将那片奇楠轻轻放入预热好的香炉中，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那一缕穿越了三十年时光的香气，如何为清白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