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罗萝》煌灼

6、天狗食日

　　６

　　时近正午，本应阳光普照的时刻，太阳却被遮蔽在了流动的乌云之后，天地之间一片翻腾的黑暗。土地之上滋生的阴邪之气越来越多，已经渐渐蔓延出了阴暗角落，驱走土地上残留的阳和清气，渐渐有些灰烟般的微小邪物滋生了出来。

　　这些邪物不过初初滋生，并没有什么能耐，略微强壮的人大喝一声，声音里带的生气能使其灰飞烟灭。但是身体虚弱的人和孩童元气弱，就容易被这些东西魇住，李家一个病重将死的人、一个瘦弱的孩童，毫无疑问都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
　　李弘取枯桃枝在篱外画出了一个圈，静静立在篱外看了片刻。
　　桃木聚阳和之气，可辟邪。

　　李弘取桃枝画出的圆并不是完整的圆，而是在篱门的位置留下了一个缺口，暗合天道盈满则缺之意。
　　阴气弥漫，一些肉眼看不见，在灵觉中却非常明显的小邪物刚刚从阴气浓重的地方生出，立刻张牙舞爪地四处飞舞，它们连形状都不固定，却能发出带着邪意的无声尖啸，若是听到的人元气薄弱，这种尖啸就会直冲入耳，扰得人神思不宁，精气逸散。

　　生灵的精气就是这些邪物最爱的食物，只要得到一丝，它们就可以立刻壮大几倍，成为更强大的魇邪，吞噬生灵精气的手段也会更多。
　　几只新生的邪物张牙舞爪朝李弘迎面扑来，却直接在他呼吸吞吐的清气中湮灭，只余下了细细哀鸣。李弘如今已经可以算是半仙之身，通体圆和清透，这些邪物又怎么可能近得了他的身。

　　房屋内，罗娘子的精气在一点点衰弱逸散，初生的邪物对精气非常敏感，前赴后继地往房屋的方向冲击，却没有一个能够冲破李弘以枯枝划出的防线，纷纷湮灭，哀鸣遍地。
　　在它们湮灭的位置，可以看到，这条圆线形成了一圈薄薄清气屏障，几近于无，却又坚韧无比。
　　被乌云遮蔽的太阳慢慢出现了一角缺口。天地之间渐渐昏暗下来，如同入夜。
　　远处传来了一两声村民畏惧的喊叫：“是天狗食日！大灾祸要来了！”远远近近不少小童吓得嚎啕大哭，有些男人已经扛着家中的锄头等物冲出家门，聚集在一起，对着天上越缺越深的太阳呼喝挥舞，意图驱赶天狗。
　　李弘眉目不变，终于举步往堂屋内走去。

　　“阿娘……娘娘……儿熬煮了又香又稠的粟米粥，阿娘起身食些吧……”
　　“阿娘……”
　　“娘娘，你莫要睡了……”
　　李二娘伏身在塌边，轻轻摇晃罗娘子的手。手下的臂骨干瘦如柴，温度很低。看着罗娘子沉沉紧闭的眼帘，凹陷的眼窝、突兀的颧骨，只有轻微起伏的胸膛，李二娘说不清心里是怎么样的感觉。
　　她本能地不断深深呼吸，借以抑制住各种滋生的情绪，大眼睛蕴着清清的眼泪，死死盯着罗娘子的面容不放。

　　李弘缓步走到塌前，他能清楚看见，罗娘子躯体中的生机已经薄弱至无，气如游丝，大限只在半日之内。却偏偏是今日，天狗食日之时，若是任由她的魂魄飘散，在如今阴邪繁滋的岐地，不是被邪物一拥而上分食干净，就是会被阴气同化，从此堕入邪道，成为一头厉鬼。
　　李弘沉思片刻，将手按在罗娘子胸前，输入一道阳和清正的元气。
　　李二娘呆呆看着，随着李弘的动作，罗娘子的面容迅速恢复了些许光彩，眼帘颤了几颤，缓缓睁开了。
　　“娘娘！”李二娘惊喜地叫了一声：“娘娘，你醒来了！身上如何了？”
　　罗娘子幽黑的眼珠动了动，看向塌边站立的郎君和女儿，艰难露出一个微笑。这两父女的眼眸是同样的浅褐色，眼角眉梢之间都看得出颇为相似，这就是她这一辈子最为牵挂的两个人。

　　李二娘终于看清了总是温柔而克制的母亲，在仰望着她那清俊却冷漠的父亲时，眸里原来是深沉而复杂的情意，那是仰慕、爱惜、眷恋和遗憾，唯独没有半分不满，更不要说厌恨。她怔然。
　　罗娘子尽力用她最柔和清雅的嗓音，慢慢说道：“郎君……妾不能再随侍左右……颇……以为憾……还望……还望……郎君日后多多……照护二娘。”为了说完这一句话，罗娘子几是费尽精气，面容潮红不已，又道：“村头何家……二郎……脾性颇好……”
　　“吾知晓。二娘日后气运甚好，阿嬗不必多忧。”李弘淡淡道。
　　罗娘子笑了起来，李二娘只觉眼前一亮，霎时间母亲似又恢复到了容貌最鼎盛的时候，绝艳如花。泪涌如泉。
　　泪眼朦胧间，李二娘望见母亲嘴唇张合，却没有声音，急急将耳凑到母亲唇边，却是“不可……”最后一个字再也没有被说出的机会，李二娘意识到这一点，瞬时嚎啕大哭。

　　屋外，天狗食日已经到了最盛的时候，太阳完全消失，天地之间一片昏暗，阴邪之气弥漫，不少邪物已经互相攻击、彼此吞噬成为了更高等级的邪物，它们都感觉到篱屋中有一个新的魂魄将要散逸，越发疯狂地冲击李弘以枯桃枝划下的防线，阴嚎遍野。
　　李弘眉峰微皱，清喝一声：“道冲而用，湛兮若存！”罗娘子散逸的魂魄飘飘荡荡，却还带着一丝李弘元气的气息，受他气机牵引，又飘飘荡荡地慢慢聚集在了一起。
　　李弘虚虚一点李二娘，几缕凡眼不可见的魂魄被送进了李二娘贴身收藏的玉玦里，生魂的气息消去，屋外冲撞的邪物都渐渐离开了。
　　“儿莫哭了，且为尔母清理仪容，明日入葬。”李弘淡淡说完，转身进了东屋，并未关上屋门。

　　李二娘哭得声嘶力竭，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翻寻出罗娘子最好的一套衣裳，慢慢为母亲换上，又为母亲将枯黄的长发梳拢，只是她并不会绾多么美丽的发髻，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大哭。但即使再难，李二娘也没有想过去请李弘帮她一帮，如今她对这个父亲已经恨到了极点。
　　天狗食日的天象渐渐衰退消失，阳光重新洒落岐州地界，无数欢欣飞舞的微小邪物在充满了阳气的光线下灰飞烟灭。
　　树头村的村民们如同大难初歇，事后聚集在一起清点，竟发现不少人家露在外头的衣裳全都朽坏，农具也被无端锈蚀，饲养的鸡鸭无端死去，都是惊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