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线》枫千羽

41、加速17

　　四组预赛结束，女子400米晋级决赛的名单就诞生了。季樱的预赛成绩1分03秒91在全体选手中排名第二。这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赛前，她定下的目标是达标二级运动员，而预赛排名又让她看到了站上领奖台的可能。

　　每当闯过一道关隘后，近在眼前的下一个目标，就会再度勾起季樱对胜利的渴望。

　　决赛的道次分配由预赛的成绩决定，排名靠前的选手优先进行选择。场上相对占优的就是中间那几道，第一名的选手选了五道，季樱就选了紧邻她的第四道。

　　“决赛登记好了吧？之后没有你的项目了，着急的话可以先回学校，明天还是相同时间在学校门口集合。”何皎说。

　　季樱问：“我朋友可能也想来看比赛，可以让他们一起坐学校的车来吗？”

　　何皎想了想：“校车是接送选手的，不过从乐中到这边，坐公交车也就半个小时，可以让他们自行过来，到咱们的休息区一起观赛。”

　　.

　　季樱回到教室的时候，第三节课才刚刚结束。她背着书包，蹑手蹑脚地混入课间时分汹涌起来的人流，刚回到座位上，就被几个朋友围住。

　　“听说你刚才去比赛了，我还是问了顾曦才知道的！”肖澄双手撑在她的课桌上。

　　顾曦也放下手中的笔，笑着看过来：“怎么样，看你的状态，结果应该不错吧？”

　　隔着一条过道，许海越的目光也投射过来，季樱感觉到那股灼热，抬头看去，从那道目光中看出满满的信心。他就像已经猜到了结果一般。

　　季樱定了定心神：“1分03秒91，预赛排名第二，晋级决赛了。”

　　“太好了——”肖澄猛拍桌子，欢呼起来，“决赛是明天对吧？这次我必须去现场看比赛了！”

　　“恭喜你，还有，我也想去。”顾曦拍了拍她的肩膀。

　　许海越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放学之后，他还是拉着季樱复盘了预赛的情况。作为季樱参加的第一场大型比赛，她也有各种见闻要讲给许海越听，包括她在路过田赛场地时看到的标枪比赛——长枪在选手们手中轻若无物，像一根划过苍穹的羽毛，那种视觉冲击力只有在现场看才能感受得到。

　　“那么，你跑完后感觉如何呢？”许海越循循善诱。

　　季樱长出一口气：“还可以，没尽全力。”意思就是，仍有体力留给决赛。

　　“我没有更多要说的，决赛以最好的状态，尽力去拼就好。暑假前的大型赛事，这就是最后一场了。”

　　季樱和他对视片刻。

　　初夏的风拂乱她额前鬓发，在面庞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漫长的冬季过去，在整座小城的人们都脱掉外套换上短袖的前夕，她已经破土而出，先一步成长为郁郁葱葱的、参天的树。

　　“在任何赛场上，我都会全力以赴。”她说。

　　.

　　决赛日，有云，无风，阳光在云层上方若隐若现，触碰着空气的皮肤表面微冷，是很适合跑步的天气。

　　这天继续随车前来比赛现场的学生少了很多。除了在第二个比赛日才开始角逐的项目之外，首日众多预赛中，只有季樱一个人晋级决赛。而乐中在首日取得的最佳成绩，是那位穿着黑衣的跳高小哥拿到了单项第六名。季樱从何皎那儿听说，他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且的确是要走通过体育上大学的路子，不久前刚参与了省内的体育统考，只要在六月的高考中，文化体育双双过线，就能被录取了。

　　“哎，那像他这样的情况，学校会带他训练吗？还是说完全只靠自己练？”季樱追问。

　　何皎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虽然我们并不提倡这个……不过，学生想往这方面努力，我们肯定还是要想办法给一些帮助的。你是不是也想走体育统考这条路呢？”

　　季樱条件反射地想回答“是”，话到口边却忽然哑住了。

　　她对通过体育上大学的几种方式没有做过调研，只模模糊糊知道有这么一条路，究竟要不要走，她自己也无法确定，毕竟就连转向专业训练，也是半年前才做出的决定。况且，这种在同学指导下的“专业训练”，在老师们看来，可能也就是小打小闹，何皎、老高等人至今都以为，她只靠课余时间自行练习，就取得了运动会上的惊人成绩。

　　在她试图和许海越谈起这个话题时，他则说，现在才高一，之后会怎样还说不准。

　　也就是不希望她这么早做决定的意思。

　　而她在训练相关的事项上，素来对许海越全权信任。

　　面对何皎的问题，她缓缓开口：“我还没想好，不过老师，之后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想我会主动去找您的。”

　　“好！”何皎一口答应下来，“快去热身吧，你的四百在赛程里排得很靠前。”

　　.

　　热身时，季樱偶尔会用余光观察乐中的休息区，不知道她的朋友们来了没有。

　　季樱不是非要朋友来看，但既然他们这么说了，她还是会期待着能由他们亲眼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

　　至少，那个和她一同走过半年以来每个昼夜的少年，她希望他能亲眼看到她的比赛。

　　决赛日，热身区域的选手数量也变少了，经过一轮筛选后，留下的都是更为精英的选手，季樱渐渐将朋友们的事抛在一边，心无旁骛地进入备赛状态。

　　她也在热身区域见到了昨天位列小组第二的蓝衣女生，向她点头致意，她在决赛中选择的是第二道。

　　“请女子100米决赛选手现在到东门检录处检录。”

　　广播里传来的声音令她身体一颤，不过呼唤的是百米选手，还没到她的项目。她抚着胸口，心想自己怎么会如此紧张。

　　决赛日的比赛顺序似乎和预赛差不多，仍以百米打头阵，季樱这时也已经热身完毕，披着外套避免身体热量流失，在休息区停步，看完了百米的决赛。

　　不愧是径赛中最引人注目的项目之一，电光石火之间，选手们便从她面前飞掠而过，留下一个个矫健的背影。她试图用目光丈量她们的配速，估计不出来，但应该是非常出色的数字，她自认自己在100米项目跑不出这个成绩，追求极致速度的100米，素来不是她的长项。

　　果然，对面荧幕上显示出的数字印证了她的猜想，第一名的选手竟跑出了12秒12的成绩，达标一级运动员。同样的，成绩若是达标，也会一并显示在屏幕上，这一组竟有过半选手都达到了二级水平，不愧是竞争最激烈的短跑。

　　季樱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直觉告诉她，400米的决赛就快开始了。

　　她期待着她也能在自己的决赛成绩后面，看到那个象征达级的标志。

　　.

　　决赛的流程与预赛并无不同。但或许因为天色阴翳，季樱感觉拂过面庞的风有些凛冽——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体有些紧绷。

　　即使这只是市级的田径比赛，没有满座观众，四周的看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在周末早起来看比赛的大学生；没有任何形式的直播或录播，所以略过了介绍出场选手环节。但这样的赛场，也足够令她紧张起来了。

　　试跑的同时，她还打量了一下同组的选手，她们都穿着专业比赛用背心。就在她身前不远处，紧邻着她的五道选手是预赛第一名。从背后她看不到第一名的名字，只能看到号码牌上鲜亮的数字。那位选手看上去比赛经验很丰富，试跑后又微调了踏板的位置，然后原地蹲起了几下，活动着膝关节和踝关节，最后双手撑着腰部调整呼吸。

　　等会儿开始比赛后，她就会在自己视野能及的地方奔跑。

　　她有可能超过她吗？

　　既然已经在预赛中拿到第二，那个最高的领奖台，她当然也要试着去够一够。

　　在季樱完成最后一组试跑，从弯道处往回走时，余光里忽然闯进了一抹跳跃的红色。那样东西反复在她视野中晃动，令她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远处——然后在乐中休息区的帐篷下面，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影。

　　肖澄似乎拿着一张条幅似的东西，季樱不太确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加上反光，以她的目力也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能看到肖澄一个劲儿地晃着条幅，反复跳起来让自己被注意到。

　　顾曦站在他身边，朝季樱不住地挥着手，何皎也站在他们身边，十分关切地注视着赛场上的情况。

　　季樱的心跳都要停住了。

　　最后，她看到站在帐篷最前端的少年，举着手机，摄像头直直地朝向这个方向。或许从屏幕中看到季樱在看自己，他从手机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熟稔的、在过去每个朝暮都见证过的笑容。

　　这是季樱的决赛，作为她的教练，许海越的首要工作，就是完整录下比赛过程，用于赛后的分析总结。

　　季樱的手掌不由得攥紧，然后再缓缓松开。她转过身，在广播提示下，缓缓于起跑线前站定。

　　知晓她为这场比赛付出了努力的朋友们，在最后时刻匆匆感到，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她潜意识里提起的心脏也沉沉落下。蓬勃的力量在肢体肌肉间流动，她仿佛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一样镇定。

　　心如匪石、魂魄不移。

　　“预备。”

　　季樱蹬住了起跑器。

　　真正比赛中那句“预备”并不会拖长音，这句提前录制好的音频，甚至因为过于简短而显得冰冷。

　　正如她此刻冷静的心。

　　唯有撑地的指节上膨起的青筋跳动着——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