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牛马不相及》栖淼

2、他是谁?

　　吃完饭，江明予和他们告别，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回家。

　　从学校门口开始，坐上31号公交车，途径12个站点，在桥头岗站下车，再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他家了，这段路他走了很多年，有时不需要怎么记，仅凭感觉就知道下一步应该往哪里走。

　　走在路上，江明予觉得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微风轻轻浮动，耳边是树叶索索划动的声音，暮春初夏，他竟然还听到了蝉鸣，几道阳光从树缝里泄出，把地上的小水坑照的发光。

　　昨天晚上下雨了吗？自己怎么完全不知道，江明予想。

　　很快，他就到了楼下，映入眼帘的是几辆黑色的车，看起来豪华奢侈，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这可奇怪了，他们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车，江明予靠近看，发现这还是劳斯莱斯，虽然他之前没见过，但也是听其他人说过，这个至少得上千万。

　　江明予再次抬头，看着这栋被爬山虎侵占一大半的墙面，灰色的漆已经掉的看不出原样，以及生锈的防盗窗，他摇了摇头，什么有钱人会来这啊？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抬脚，往楼上走去，但越走越感觉不对劲，在拐弯处，他看到自己家的防盗门大开，他下意识的觉得是江涛回来了，立刻加快脚步，一步越过两节台阶，急匆匆的冲了进去。

　　但屋内的场景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没有江涛，只有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他的身边站了三个魁梧的保镖。与之相对是坐在餐桌旁椅子上垂头丧气的奶奶，她一只手撑着头，听到有人进来才慢悠悠的抬起来，正好和江明予焦急的视线碰撞。

　　全部注意力都在关心奶奶的江明予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其他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我不管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江涛已经进监狱了，你们要找他就去监狱门口等着，别来这欺负老人。”

　　场景太过于熟悉，江明予已经应付过很多次了，他像往常一样，用着同样的话术，对他们说。

　　“阿予……”奶奶微弱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奶奶，你别怕，我会处理好的。”江明予安抚着老人，向沙发上的几人靠近。

　　“明予，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讨债的。”沙发上的中年男人温和的说。

　　“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江明予虽然也不太相信他们的话，但他进门的时候确实没发现家里有什么破坏，而面前的这个男人眼里也没有以往追债人的那种凶狠，所以他也有点相信他们不是来追债的。

　　“你坐，我有点事想要告诉你。”男人的脸上带着慈爱，殷切的对他说。

　　“好。”江明予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照做了。虽然他的脸上带着慈爱，但是他身边的保镖可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

　　江明予刚坐下，男人就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他。

　　他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意思，但本能的反应让他把这份文件接了过来。

　　“打开看看。”男人提醒他道。

　　江明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应该不吃亏，于是他就听话打开了。

　　里面是一份DNA检测报告，显示被检测的两个人是父子或兄弟。

　　“这是什么？”江明予呆呆的看着文件里的信息，不知道这究竟代表什么。

　　“我们的鉴定结果，结果显示我是你的父亲。”男人略带激动的解释道。

　　“什么？”江明予把这个鉴定结果又翻了两下，他不太相信这个男人的话。

　　“这是在我的医院做的亲子鉴定，中间没有任何外人参与，结果一出来就给我了，绝对不可能造假，你可以完全相信。”他看出了江明予的不信任，向他保证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去外面再做一次，我会完全配合你的。”

　　“这……我不知道。”

　　江明予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活了十七年了，却被告知他叫了这么久的人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虽然他很讨厌他，有的时候还恨不得杀了他，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个信息量太大了，他一时还真的无法接受。

　　看到江明予还是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季群山又说，

　　“你要是真的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做亲子鉴定的，现场出结果，怎么样？”

　　“不用了，我……相信。”江明予很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因为他真的找不到任何他欺骗他的理由，毕竟他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身边还有保镖跟随，楼下的车大概率也是他的，这些都可以看出他真的很有钱。而这样有钱的人专门找上门来，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去做一次亲子鉴定了。

　　至于是不是诈骗的，这个可能太小了，毕竟诈骗人是不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尤其是对方还是他这种一穷二白的人。

　　所以他已经相信了那个人说的话，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冷静，

　　“就算是又怎样，我只是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更多的了解，这并不会影响我的生活。”

　　“你是我的儿子，我要把你带回家。”季群山的语气很坚定，带着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感觉。

　　“我不想和你回去，我还得在家照顾奶奶。”说完，江明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奶奶的视线相撞。

　　他不知道，奶奶一直在看着他，他也不知道，奶奶对这件事的看法是什么。透过这双浑浊而悲伤的眼睛，他并不能看出里面究竟写了什么，所以，他只能随心而定。

　　“我会安排人照顾好她的。”

　　“可是……”江明予刚想说话，就被打断了。

　　“我调查过你们这个家里的情况，你现在的这个父亲江涛，好赌成性，常年酗酒，周围的邻居都说过他还会动手打你，一直到你上了高中情况才好了一些。而你，因为学习成绩好，被南湖高中录取了，学校考虑到你家的情况，免除了你的学费。至于你这两年的生活费，都是靠着寒暑假打工和助学金奖学金得来的钱。还有，你平时是不怎么回家的，几乎都是在学校里度过，只有每周三下午你才会回来一次。你说你要在家照顾你奶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还不如让我把她送到养老院，那里的基础设施好，医疗条件更是没的说，你平时没事了还可以去看看她，这对你对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季群山说完了这段话，目光紧紧的盯住江明予，似乎是想要用这种方式逼迫他妥协。

　　江明予听完他对自己前半段人生的复述，一言不发，他无法反驳，因为这可能真的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阿予。”奶奶轻轻开口。

　　“怎么了？”听到奶奶的话，江明予的头才微微抬起，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阿予，你和奶奶来房间一趟吧，奶奶有话要跟你说。”说完，她就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好。”江明予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季群山看着一老一小走进了房间，嘴角微微一笑，露出来势在必得的表情。

　　——

　　“阿予，你和他走吧，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你不是你爸的亲生儿子，你妈妈在嫁进来之前就告诉我们了，你爸当时太喜欢你妈了，再加上你爷爷又看中了你妈妈带过来的钱，所以我们就答应了。结果在你十岁的时候，你妈妈去世了，后来你爷爷也得病去世了。”

　　“你爸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酗酒赌钱，还借了高利贷，追债的跑到家里，我们迫不得已卖了房子还债，才搬到这所老房子里来。说起来还真的对不起你，你妈妈留下的钱全都让你爸给败完了，没让你过过好日子，现在你终于有机会过好日子了，还是回到你亲爸身边吧。”

　　奶奶说了一长串的话，这些都是江明予从前不知道，却在今天像是手榴弹一样一个接一个砸下来，让他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说什么，目光呆滞的望着墙角。

　　“阿予，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你不接受他也摆在那里。”

　　“我……”江明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奶奶看他这个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去后面的柜子里摸索，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当然这些江明予都没有看到。

　　“阿予，你看这个玉佩，是你妈妈留下的，说是什么可名贵的品种了，我偷偷藏起来的，没让你爸去卖了还赌债。你拿好，等你有喜欢的人了，就把这个给她，也算是让你妈妈见证了。”奶奶把东西拿回来之后又坐到了江明予的身边，笑眯眯的把那枚玉佩塞在他的手里。

　　江明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晶莹剔透，成色很好，一看就价值不菲。他抚摸着那块玉，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记忆，那是他仅有的快乐时光，也是他关于母亲的最后回忆。

　　他紧紧的握了一下手中的玉佩，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站起身，对奶奶说，

　　“奶奶，你放心吧，我会和他走的。”

　　“好。”奶奶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却没跟他一起走出去。离别对人来说太痛苦了，尤其是老年人，她要一次又一次对亲人说再见，然后永远不再相见。

　　江明予一出门，季群山就开口了，他似乎胸有成竹，

　　“你的东西要收拾一下吗？还是全部都买新的？”

　　“你刚才说要把奶奶送到养老院是真的吗，那里真的会好好照顾她吗？”江明予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的问道。

　　“这个你可以放心，你可以随时去看她过得好不好。”

　　“我去收拾东西。”江明予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需要帮忙吗？这些人可以帮你收拾。”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江明予头也没回的说道。

　　进了房间，他打开行李箱，把房间里仅有的属于他的几样东西塞了进去。其实这里没有他多少东西，从他高中住进了学生宿舍，他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进去。他住的是两人间，但因为学校里住宿的人实在是太少，所以他是一个人住在那里，空间很大，什么东西都能放下。

　　他拉上行李箱，最后又看了一眼这个房间，打算离开，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看起来很纠结，想要扭头回去，但不知道是什么阻挡了他，让他不肯回去。

　　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又重新回到房间里，蹲在自己的床边，往里面摸索，费力的拖出一个大纸箱。

　　纸箱上面积满了灰，他丝毫不在意，直接就打开了，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玩具，但看起来很陈旧，像是很多年前的。他把手伸进去，翻来翻去，终于在箱子的底部翻出了一个相册，他把相册拿出来，放在地上，又重新把箱子合上，盖好，塞回了床底下。

　　他看着手里的相册，安心了不少，他把它们放进了行李箱，然后，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这么快？”

　　“没什么东西，收拾起来当然快了。”

　　“那看来要带你去买点东西了。”

　　江明予没再说话，他安静的跟在季群山身后，跟着他走向自己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