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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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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的新官刚上任就赶上瘟疫,错失了放火的最好时机,如今三把火也是时候一一拿上来了。
说是要打击不法、严管市场,挨家挨户地去走访调查,看起来倒像是乐意做些实事的。
当时访的第一家就是白豫。
那身材魁梧满是牛劲的祝大人上来就给他施压:“我早听府中小吏说您是正义的化身、菩萨的传人,还请一定知无不言!”
白豫嘴角抽了抽,恭敬地躬了躬身道:“不敢当。”听着这位大人唾沫横飞大展一番宏图之后,他心头一动,笑道,“大人若是想查,便去后溪转转吧。”
——他并非故意要整裴几。只是翻了翻他送来的交易账目,发现近几月城中那片儿的营业额低了不少,一算日子正是在这后溪的集市开起来之后。
白豫本不想插手,但注意到那名单上有很多熟悉的名字,有些还是祖父那一辈的老人家,他便不得不重新思量了。
虽然很多人转去了后溪做生意,却也有不少缴过地租勤勤恳恳地在官府规定之处安分守己做买卖的商贩,顾客却被低价吸引到别处,这对他们而言,着实是不太公平。
再说官府从中抽取税利,两月三月还好,可时间一长,裴几私营的集市肯定是要被发现的。
说到底没有许可,算不得什么正当的赚钱手段,不如就趁此机会,顶多赔些银两让他吃一堑长长记性,日后也不必再走这样的险路。
祝大人闻言心领神会,冲他肯定地点点头,特别满意地离开了。
白豫叹了口气,轻笑一声,提笔潦草写道:“断人财路,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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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向我检举,说你私营集市、乱调物价、扰乱市场,你可还有何要辩解的?”祝中则横眉倒竖,正气十足地把地板踩得咚咚响。
大头被押在地上,答不上来。
“大人!一名自称集市东家的人求见!”守卫进来通报。
祝中则大手一挥:“让他进来!”
堂上几人各怀心思地听着那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神时而撞在一起又立即分开,一直到挺拔俊美的人在面前站定,挡住了门口透进屋内的一大片光,他们的目光才终于有了落点。
只见那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道:“在下裴几,见过大人。”
祝中则愣了愣,随即皱了皱眉道:“年轻人既有此头脑,做什么不好,何故偏要在河边走、做些犯法的事?”
“大人若肯听其中缘故,想必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裴几道。
“哦?既是有隐情,本官自然是乐意听的。你且说说看。”
裴几从怀里掏了张纸奉上去:“我调查过,官府负责管辖和出售的盐铁一类,缺斤少两,品质参差不齐,况且洛京本就盛产这些,成本相对更低,价格却虚高,多出来的利润若不是尽数到了那些官员的口袋里,我实在想不出钱财怎么就自己长腿跑了。
再者,有这般参照,其他商品的价格也不得不拔高,已经快超出其他地区的两倍不止了,钱已非钱,长此以往只会让洛京人口向外流失,想必这也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
第三,虽然小摊小贩地租不高,官家从中提取的营业额税占比却很高,按一年收一次税来算,二者相加就几乎要了这些商贩收入的四成,剩下的也不过堪堪够收支平衡,但凡家中有人重病,简直是雪上加霜,更何况官税一年要上缴两次。
我所提的,只是洛京大部分人家的现状,其余的一半是家族产业、一半则是更贫苦的底层百姓。大人手中的纸上清清楚楚地记着一个中等收入家庭一个月的每一笔账,您大可一一核对,看我口中有没有半句假话。”
祝中则的眉越听越拧成了一条麻花,眯着眼睛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抹了抹汗道:“纵使你所言属实,也不能这样逃税啊......”
“并非逃税!”大头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放开,插嘴道,“我们这边的商贩也是要交提成的,只是少很多,况且这笔钱也并非私吞,全部送到城西区了。”
“城西区......”祝中则皱着眉疑问地看了他的手下一眼,“是所谓贫民区吧?”
“回大人,正是。”
裴几道:“大人与其查谋生的百姓,倒不如从源头查起,毕竟我们也只是下有对策罢了。”
祝中则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上一个官员臭名昭著,遗落下的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说完的,他命人给他俩倒了杯茶,想了会儿又道:“据我所知,你们这些商贩大都不是本地的吧?”
“是,我们从燕州而来,听闻洛京好生活便搬来了。”
“仅是如此?”祝中则不太相信,“你们一批人可不是小数目,全都说搬就搬?”
裴几笑了笑:“无牵无挂的,自然是说搬就搬。”
祝中则某种闪过一丝怜悯,终于舒展开眉头道:“兹事体大,我还要再好生走访调查一番。你们暂且停止活动吧,待我查明此事,再说如何处置。”
“请大人明察。”裴几道,“惩戒或是整改,我们都全力配合,只是还请大人多为百姓考虑。”
又随口扯了几句,两人一块儿走出官府,天色已经不早了。
大头甩着胳膊道:“老大,倘若没能留下来,咱们又要搬到别处么?真是舍不得这地方啊。”
“没事儿,最坏的情况就是回燕州嘛,充其量只是交通受阻,生意咱们照样做。”裴几笑嘻嘻道,“要真喜欢这儿,你到时娶个老婆搬来便是,我日后再来还能去蹭口饭吃。”
大头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一句话憋不出来。
“干嘛?你这什么反应?”裴几狐疑地看他一眼,弯起唇戏谑道,“该不是真有看上的姑娘......”
“没有!”
没有才怪。
裴几“呵呵”笑了两声,也不戳穿他,只长叹一口气道:“既然你如此钟情此地,我再想想办法吧。毕竟陶子也难得交了些正经朋友。”
陶旭还在门口两座石狮子面前焦急地踱来踱去,见他们完好无损地出来,直接扑了上去。
“老大!大头!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肯定凶多吉少了呜呜呜呜......”那眼泪一早就在眼眶里打转了,这会儿更是像流不尽的小溪,委屈地涌了出来。
裴几叹了口气,拍拍他背:“这儿是官府又不是匪帮,没罪还能强治不成?”
“那谁知道呢。”陶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
裴几往他脸上抹了抹,又一把抹在他衣服上:“好了好了,这不是好好的么,带你去吃好吃的。”
陶旭抽着声音眼泪汪汪地问:“老大你不管白老板了?”
“......”裴几方才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也从中插了一脚。
“说不定可以让白老板帮帮忙呢?”大头在一旁道。
“嗯。”
与他们俩道别后,裴几脚步沉重地向陈家当铺去了。
白豫正在与人交谈,带着他那温顺又虚假的笑。
“白老板,能不能再借些银钱与我?家里老人刚过世,要用好一笔钱......”
“二毛!”裴几一看清那人,火气蹭蹭地就上来了,脚步都变得结实,“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家里哪儿来他妈的老人?”
二毛一见裴几,跟见着瘟神似的,撒腿就跑,被裴几一把薅了回来。
“跑什么?”裴几火冒三丈,没好气道,“谁叫你上这骗钱来的?”
二毛缩着脑袋不说话。
白豫在一旁支着下巴笑道:“你也太凶了些,吓着人,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的。”
裴几大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气顺过来,好脾气地道:“说话?”
“那、那不是咱们要完了么,我就想趁早搭船走了......”
裴几好笑道:“你听谁说的完了完了?我人好好的在这儿呢还能让你们完了不成?”
“陶子讲的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们要死了,让我们大难临头赶紧各自飞了......”
裴几在心里骂了一万遍陶旭这个祖宗,嘴上不依不挠道:“哦,所以你就来骗我们心地善良宅心仁厚的白老板?觉得他好骗是么?这破毛病哪个缺德的教你的两年都改不回来!”
二毛又缩起了脑袋。
“什么事都没有,回去歇个几天睡个好觉,别杞人忧天的满脑子想那些歪门邪道,再有下次扒了你的皮!”裴几狠狠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拧了把他耳朵才松开他,“陶旭这家伙说的话没个分寸你们也听。”
二毛又撒腿跑没影了。
“没出息的!”裴几觉得很没面子,人都见不着了还怒不可遏,“你也真是!不知道人家底细就乱借钱,到时候谁把你家搬空了都不知道!”
“这不是没借么。”白豫耸耸肩笑道,“要不要先去安抚一下你的小霸王手下们?”
“不用,有大头在呢。”裴几平息了怒火,苦恼地揉了揉脖子,斜他一眼,“什么玩意儿小霸王手下?”
“没什么。”白豫道,“你那......情况怎么样?”
“要查封一段时间,具体如何,还得看那新上任的官儿。”
“那你怎么敢跟他们保证的?”
“这不是有你吗。”裴几笑道,“不瞒你说,我想请你帮忙。”
“我怎么帮?”白豫直起身抱着手臂。
裴几长腿一跨,反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搭着胳膊吊儿郎当道:“你出面美言几句,指不定就活下来了呢。”
白豫想了会儿,道:“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些事情要问清楚。”
“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