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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掠影:曦光碌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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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节发难
次日早上八点过,天空已经褪去了黎明时分的青涩与羞赧。
沈砚钧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回到位于医学院校区内的研究生宿舍。高强度夜班后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拍打着他的神经。他习惯于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这样就不会留下些许空闲,让来自内心深处的虚无感将自己吞噬。此刻,他脑中仍在自动回放着夜间抢救的每一个细节参数。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两位师兄,博士二年级的郭龙龙和博士一年级的尹自强。尽管他们两人身高接近,都一米七五左右,但看上去却是完全不同。郭龙龙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和西裤,短发根根直立,表情严肃,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劲儿;尹自强则穿着一件长袖的带领子的旧T恤,蓝色牛仔裤也洗的发了白,表情柔和,面容亲切。
“砚钧,听说你昨天抢救了一个危重病人,干得不错。不过,”郭龙龙用了重音转折,语气带着一丝不满:“门诊那边积压了一批病历,原来是安排你录入和整理的吧?我昨天看了看,还空着呢,都是很简单的基础工作。你专注于实验室项目很好,但临床基础工作也不能落下。这些工作总需要有人做。”
沈砚钧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师兄,”他的声音因缺乏休息而沙哑,但逻辑依旧清晰:“这些工作是否可以协调给专职助理或低年级师弟?甚至是咱们医院上线的AI文员?‘全脑神经连接稳定性研究’的数据分析正处于关键节点,需要投入更多精力处理。”他并非不愿做这些工作,只是认为这类重复性、低技术含量的任务是对研究人员精力的极大浪费。
郭龙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覆盖了一层寒霜:“砚钧,科研能力重要,但态度和纪律更重要!门诊病例是临床的根本,整理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学习和沉淀!不能因为陈教授让你提前参与项目,就眼高于顶,忽视这些基础!”他将“态度”和“基础”两个词咬得格外重。
沈砚钧沉默地看着他,不再反驳,因为无结果的辩论只是浪费时间。于是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了,郭师兄。”
见郭龙龙安排完毕,尹自强关心地拍拍沈砚钧的后背,说道:“昨晚值班累了吧,先休息,休息好了再起来做郭师兄交代的工作,是吧?师兄?“尹自强脸上堆笑地望了望郭龙龙。
郭龙龙似乎对尹自强的反应不太满意,没接茬儿,强调了几句“团队协作”和“脚踏实地”的重要性,这才转身离开。走出没几步,他还眉头紧锁,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已经关上的宿舍门。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陈教授如此偏爱这个略有点学术能力的沈砚钧,并将“全脑神经连接稳定性研究”中最核心的算法工作交给他。在郭龙龙看来,沈砚钧的那些艰深的理论推演和模型构建根本“不接地气”,远不如自己管理的海量临床数据和志愿者信息库来得实在——这些才是项目得以运行的“地基”。他心头翻涌起一股混杂着不满与嫉妒的情绪,这感觉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整理了一下本就熨烫平整的衬衫,重重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再纠结于此。他和尹志强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实验室确认一批新录入的志愿者生物信息验证模块的数据。于是迈开大步,朝着前沿医学大楼的方向走去,将清晨宿舍楼里的些许不快,暂时甩在身后。
沈砚钧刚带上门,身后就飘来室友赵哲孟带着倦意的戏谑声:“神外的劲儿就是足,尤其是…… 老沈你这位郭师兄 ——‘郭总管’,可以说是‘不要不要’的,最会靠指挥别人干杂活刷存在感。什么‘态度问题’?我看是‘焦虑转移’吧…… 更有甚者就是半夜鸡叫的周扒皮!”
赵哲孟中等个头,顶着乱糟糟的、有些时间没有修剪过的鸡窝头,黑眼圈重得像化了烟熏妆,和他的一对浓眉相应成趣。他套着件印着复杂电路图的大T恤,一边打哈欠一边在电脑上敲个不停。他是医学信息学研二的电脑小天才,也是沈砚钧少数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另一个室友朱恒,正蹲在阳台门口摆弄着结构复杂的移动摄影机。他身材高壮,动作却出奇沉稳利落,上身穿灰色T恤,下身穿一条多口袋工装裤,腰带上别着把深色电工钳。听到赵哲孟的话,他头也没抬,只以标志性的简练语气应了声:“同意。”生物工程专业的他,向来信奉行动比言语更实在。
他们几个来自不同专业的研二学硕,被安排在同一个寝室,或许是校方为了拓展大家的视野而刻意为之。
沈砚钧对此并未多言,他只是默默地望了望赵哲孟那浓重的黑眼圈,随即转移了话题:“老赵,你这状态可不行啊。再这么熬下去,我们国家可就少了一个天才了。你知道吗?现在国内每年四十岁以下猝死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
”你可别吓我,你以为我是‘厦大‘的?“赵哲孟虽然嘴硬,人却爬上了自己的床铺。
沈砚钧脱下那件已穿了近十二个小时的白大褂,连同里面的黑T恤一起,扔进脏衣篮,他径直走向阳台上的卫生间,快速冲了个澡,倒头便睡。
2.2节开眼
刷开十二楼的玻璃门禁时,郭龙龙一眼就看见走廊尽头的实验室的门已经打开,里面是研三的师妹秦怡和新入学的研一师弟刘洋。他对此很满意——秦怡的效率和他一样高,而且从不多问。他朝秦怡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实验室左侧的办公室里自己的工位。
郭龙龙打开了电脑,在等待系统启动的间隙,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丝烦躁地,用手指划开了手机屏幕。一条来自女友何丹的未读信息跳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几张楼盘户型的宣传图。
“龙龙,这是售楼小姐给我的最后保留价。你不愿在出租屋里结婚,那就按你的来,我可以凑够一半首付。年底前,签合同,咱们就接着往下走。要是不能……你也知道,我这个年龄,真的耗不起了。”
郭龙龙的目光在那行字和那些效果图上停留了片刻,嘴角紧紧抿起,形成一道冷硬的直线。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瞬间攫住了他。若要他按何丹之前的提议“裸婚”,他将一辈子无法摆脱折磨人的亏欠感;而若现在买房,他和何丹两人的收入,离即使是普通刚需房的首付金额,依然是遥不可及的;可若要让他这个年龄了还要向花甲之年的父母开口,他真的羞愧难当。自己从小就那么优秀,一路读到博士,如今的经济状况却连自己那些早早就业买房的高中同学都不如。再说父母也仅仅是普通工薪阶层,总还是要留些养老钱的吧。这另一半的首付款怎么凑?还限期不到半年!是靠参与项目那点微薄的研究津贴吗?简直是笑话……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熄,反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令人窒息的现实关在外面。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注意力强行拉回到眼前的屏幕上,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严肃,开始逐行审视尹自强提交的数据。
尽头的实验室里,研一的刘洋正站在研三的师姐秦怡身后,看着她在那面布满流光数据的全息界面前快速操作。秦怡身姿挺拔,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实验服,像一道凝固的冰棱。黑色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当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刘洋感到一种被精密扫描仪穿透的不安。
刘洋有着一头柔软短发,看起来随意却充满活力。他脸庞上依然有未褪的少年气,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知的探索欲。他比沈砚钧略矮一点但也略壮一点,在实验室中身高排得上老二。平时总是潮牌卫衣搭配修身牛仔裤和限量款的运动鞋的他,此刻也换上了白色实验服,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也不似平日里那个大男孩模样。或许是中等偏上的家境让他的轻松和好奇能不随年龄的渐长而渐消。
"刘洋师弟,"秦怡的声音平稳,与她的眼神一样缺乏温度。"欢迎加入‘全脑神经连接稳定性研究’项目,这个项目由跨学科带头人——我们的导师陈铭胜教授牵头,项目的应用前景非常广阔。 “
她开门见山,开始勾勒蓝图:
“首先,它能救命。比如做脑部手术,以前医生有点像在雷区里凭经验摸索,就怕伤到管语言或运动的区域。但现在,我们能给每个病人绘制一张独一份的‘大脑活点地图’——就是‘脑纹’。医生拿着这张地图做手术,就像开了导航,能精准切掉病灶,同时完美避开关键功能区。”
刘洋点点头,这个他懂。
秦怡继续列举:“不止手术,像找准癫痫的发病点、为帕金森病人确定最佳脑起搏器安装位置,甚至调控某些抑郁症、强迫症的大脑活动,‘脑纹’地图都能提供最个体化的‘施工图’,让治疗更准、更有效。”
“但这只是开始,”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内容却开始超越常规,“我们还在研究更前沿的,比如‘感官桥接’。”
“这是什么?”刘洋好奇地睁大了双眼。
“简单说,就是当个‘超级翻译官’。”秦怡解释道,“比如,把摄像头拍到的画面,‘翻译’成盲人大脑能懂的信号,让他们在脑子里‘看见’东西的轮廓。这相当于给他们一个非侵入式的‘电子眼’。帮聋人恢复‘听力’,也是类似的原理。”
刘洋感到震撼。
“还不止于修复,”秦怡稍微前倾,“更进一步,我们甚至可以尝试‘赋予’新的感官。比如,把雷达或红外信号‘翻译’过来,让飞行员或救援人员能直接‘感觉’到肉眼看不见的信息——就像给你开了个‘二郎神的第三只眼’,能看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刘洋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了。
“而这些技术的终极目标之一,”秦怡的声音带着理性的穿透力,“是帮助我们理解‘意识’和‘思维’本身。搞清楚学习、记忆、注意力,甚至灵光一现的创造性思维,到底是怎么在大脑里产生的。从原理上讲,既然我们能绘制并理解大脑学习、记忆的‘总谱’,那么理论上,我们就能优化这个过程——让你学得更快、记得更牢、思路更清晰。比如,找到并强化形成长期记忆的最高效神经回路,或许未来,人们学习一门新语言、记忆大量抽象符号的效率,将发生质的飞跃。”
刘洋深吸一口气,眼神发亮,兴奋地感叹道:“师姐,能加入这个项目,我太幸运了!”
秦怡对师弟的反应似乎很满意,转而问道:“保密培训,都参加过了吧?”
“嗯,参加过了,”刘洋点点头,补充道:“还签了保密协议,我的等级是机密级。”
“好。沈砚钧和我也是机密级,我们三个在核心信息上可以完全沟通。后期还有定期培训,你照做就行。”她没有停顿,直接切入正题,“现在,你需要了解项目的基本架构。”
“总负责人是陈教授,他定方向、设安全规矩。他有些工作是绝密,我们不听、不问、不传。”她指了指恒温箱里那些流线型头盔,“那是‘星辰之冕’,我们采集大脑信号的核心设备,其软、硬件维护,分别由医学信息学和生物工程学的专业人员负责。”
刘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那些结构精密的头盔肃然起敬。
“项目的核心算法,由你沈砚钧师兄负责。主要包括两部分:一是‘脑纹’基线算法,其作用就是画我刚才说的‘大脑活点地图’,这是我们实验室在全球范围内独家拥有的核心技术。它会为每个人类的大脑绘制一张独一无二的、实时更新的‘拓扑地图’,这是一种3D全息脑神经网络图,全称为‘个体化全脑神经连接图谱’;二是‘通天塔’AI,它可以实现不同感官信号、甚至不同意识状态的‘翻译’,最终目标是实现跨模态感官和意识神经信号转化,理论上,未来不同物种的感知都能打通。‘通天塔’AI的部分研发工作我也参与。不久后的实验中会用到它,到时候你会有更直观的认知。”
刘洋听得入神,但一个核心的疑惑冒了出来:“师姐,绘制人脑的‘脑纹’,技术难度到底有多大?这与给小鼠绘制‘脑纹’有差别吗?”
秦怡对他的提问似乎早有预料,她略微停顿,仿佛在调取一个精密的比喻,然后清晰地说道:
“你的问题很有趣,其实国外也有研究机构在小白鼠的大脑上开展了类似‘脑纹’的研究。给人脑绘制脑纹在难度和复杂度上,比给鼠脑画图,高出十万倍以上,这完全是质的不同。我们可以用三种动物的大脑来做个对比,你就明白了。”
她开始分层阐述:
“第一层,小鼠的大脑。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结构紧凑、功能单一的乡村。”
“它神经元数量大约7500万个,不到人脑的千分之一。这个‘乡村’嗅觉区特别发达,相当于全镇都靠气味导航和生活。但它没有复杂的语言系统,听到声音多是本能反应,比如害怕天敌,无法理解抽象含义;它也没有人类那样负责高级规划、自我反思的脑区。所以,给小鼠脑画地图,像是在给一个功能明确、布局简单的村庄画示意图,模型最为简单。”
“第二层,猫的大脑。它则像一个功能更完善的小镇。”
“它神经元数量大约2.5亿个,结构比小鼠复杂,感知和运动协调能力更强。它能识别主人的声音并产生情感联结,但它的‘语言’仅限于有限的叫声,用来表达‘我饿了’、‘我害怕’这种即时情绪和基本需求,属于简单的社交通讯,无法进行抽象讨论和逻辑推演。给它画地图,难度升级,像是在描绘一个拥有多个功能区、但尚未形成复杂文化的小镇。”
“而第三层,人脑。” 秦怡的声音带着一丝对造物的敬畏,“这是一个拥有近860亿神经元、不断自我重塑的超级大都市。”
“它不仅面积巨大,更关键的是结构复杂度指数级增长:大脑皮层高度折叠,以容纳巨大的表面积;神经连接又长又复杂,形成极其庞大的网络。最关键的是,我们拥有猫鼠都不具备的、高度特化的语言中枢,如布罗卡区、韦尼克区;我们还拥有负责抽象思维、未来规划、自我意识的独特脑区。这使得我们能理解符号、创造艺术、进行科学推理和哲学思考。”
“所以,给人脑绘制‘脑纹’地图,”她总结道,“就相当于不仅要画出这座‘超级大都市’ 的每一条街巷、每一栋建筑,还要实时追踪里面860亿居民之间瞬息万变的社交活动,并理解他们如何共同创造出无比复杂的文化与思想。”
刘洋听完这番深入浅出的解释,脑海中顿时有了清晰无比的图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前对技术难度的模糊想象,此刻变成了具象的、令人敬畏的认知。
秦怡顿了顿,似乎在查看听者的接收情况,然后继续说道:
"项目的临床数据采集子系统由郭龙龙师兄负责,尹自强师兄协助。郭师兄是在职二年级博士,他的临床工作繁重,从早八点到晚七、八点要管近二十床病人,因此主要负责整合所有志愿者的神经数据与临床行为学、生理学数据,构建完整的科研数据库。尹师兄是在职一年级博士,他目前也在规培期,因此和郭师兄一样临床工作不轻,他负责数据协理,协助郭师兄进行具体的数据整合、清洗、统计分析,并处理志愿者生物信息验证模块的数据。郭师兄和尹师兄的保密等级都是秘密级,因此你参与的一些具体细节、子模块也不能和他们交流。"
"项目的‘神经信号采集’子系统与动物实验负责人是我,你当前的主要任务是配合我进行这个子项目的相关实验。我叫秦怡,在读研三。“
刘洋的好奇心被完全勾了起来,他追问道:“师姐,‘神经信号采集’子系统具体都做些什么呢?”
“具体可以分为五个环环相扣的部分。核心是架设并校准那座通往动物感官世界的‘桥梁’。” 秦怡的回答依旧条理清晰,并用上了刘洋能立刻理解的比喻。
“第一部分,是‘安装并收听高精度窃听器’。”她继续比喻道。
“为了捕捉到大脑内部最真实的‘对话’,我们需要极高的信号精度。这就是‘谛听’纳米芯片阵列的作用。它被植入小鼠脑部的特定区域,像数以千计的微型麦克风,能同时监听大量神经元的‘窃窃私语’。我的工作是控制这些‘窃听器’,确保它们正常工作,并把采集到的海量原始信号进行初步的降噪和整理——好比把录到的嘈杂背景音过滤掉,只留下清晰的人声。为后续的翻译工作,提供最干净、最保真的‘录音材料’。”
“第二部分,可以比作‘给小鼠设计课程和考试’。”她开始阐述。
“我们需要系统性地了解,小鼠的脑子在‘看’、‘听’、‘感觉’到不同东西时,会有什么样的标准反应。所以,我会设计一系列标准化的实验。比如,在屏幕上给它们看移动的光点,播放特定的声音,或者给予轻微的触觉刺激。这样’谛听’才能从小鼠大脑里,采集到全面、高质量的‘标准答案’神经信号,作为我们解读它们感官世界的基石。”
“第三部分,是最关键的‘教AI做翻译官’。”秦怡点出了核心。
“我们要验证和训练‘通天塔’AI,让它能准确地把神经信号‘翻译’成对应的感官或意识内容。方法就是做关联分析。比如,当小鼠看到一个光点向左移动时——我们称之为行为,它大脑视觉区就会产生一组特定的信号——我们称之为神经信号。我们把成千上万组这样的‘行为-神经信号’配对数据喂给AI。AI通过学习这些配对,最终就能学会:一旦它读到某种特定的神经信号模式,就能反推出来——‘哦,这只小鼠此刻正在看一个向左移动的东西’。这样,对个体的感官或意识的‘识别’就实现了,这是将个体的神经信号‘方言’翻译成跨物种‘普通话’的重要一环。”
“接下来是第四部分,‘将信息告知接收者’。”秦怡不急不徐,目光看向刘洋的眼睛。“光有AI翻译的‘普通话’还并不是故事的全部,我们的目标是让接收者的大脑能‘听’得懂,这就需要逆向翻译。‘通天塔’AI需要把上一步生成的‘普通话’,逆向翻译成接收者大脑能理解的‘方言’。这份‘方言’将转化成为该接收者‘量身定制’的近红外光指令,这个转化工作由“星辰之冕”动物实验简化版完成。另外,为了听从光指令,我们在接收者的大脑里提前植入了光敏感蛋白或上转换纳米颗粒,让它的大脑细胞能‘看懂’特定模式的光信号,从而完成写入。”
“最后是 ‘动物福祉与伦理监控’。”她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确保我们的科学探索,不会给实验动物带来不必要的痛苦或伤害。我们实时监测小鼠的心率、压力激素水平等生理指标,以及它们大脑的神经负载。这就像给它们戴上了进行实时健康监测的手环。一旦发现任何指标异常,系统会立刻报警并自动暂停实验。”
刘洋听完,彻底明白了秦怡工作的全貌。它不仅是冰冷的技术,更是一个环环相扣、兼具雄心与责任的精密系统工程。他对眼前这位冷静的师姐,不禁又平添了几分敬意。
言谈间,秦怡的目光转向被窗边一方暖阳笼罩的深棕色软垫,一只慵懒的橘猫正悠然打着盹,仿佛周遭精密的仪器与它全然无关。“窗边上的这只橘猫叫薛定谔,它由陈教授亲自照料。”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柔和,“它不是实验动物,不参与任何侵入性实验。”
刘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那个一起一伏的小小橘色身影上,余光还瞥见不远的墙角里那个挺大的、不锈钢的空笼子。在这片由数据和仪器统治的领域里,出现一个与实验无关的生命体,让他感到一种逻辑上的格格不入。他心下诧异,但初来乍到的谨慎让他将疑问压了下去,只是望着那团毛茸茸的身影微微出神。
“此外……”秦怡话锋一转,将刘洋从疑惑拉回现实。“你额外还有部分工作,隶属于郭师兄,就是支持这条数据流的前端采集。”
说着,她递过来一个外观朴实的灰色腕带。“这是你的个人操作权限认证终端,P-PAD。它是你的身份凭证,更重要的是,它集成了人脑神经信号负载监测算法。”
刘洋将腕带扣上,它自动适配腕围,亮起界面。
“你负责操作‘星辰之冕’,为志愿者执行低负荷认知刺激操作,并确保神经电信号采集的质量。”秦怡的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记住,这是铁律:P-PAD一旦监测到超出安全阈值的异常谐波或认知负载激增,会强制暂停认知刺激操作。这是保护志愿者免受不可逆神经损伤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安全防线。”
刘洋顿时感到手腕上的设备沉重了几分,看似普通,却维系着他人心智的安全。
“志愿者用过的头盔必须严格消毒后才能放回。你采集到的原始数据,必须经过初级滤波和异常谐波剔除。任何操作偏差都会引入噪音,影响沈砚钧的模型构建。”秦怡补充道,“清洗后的数据会通过P-PAD加密,自动上传至实验室数据库。你无权直接访问原始数据。”
刘洋努力消化着这些陌生又充满吸引力的名词,郑重点头:“我明白,秦师姐。我会严格遵循流程。”他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好奇,望向实验室深处那道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密封门。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那扇门的瞬间,秦怡的声音再次切断了他的思绪,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却带着明确的警告:"那道门,只有绝密人员才能进入。你、我目前是机密人员,P-PAD权限未激活,无法识别该区域的门禁。"
刘洋感到一阵微妙的压迫感,立刻收回目光。那扇门隔绝的似乎不仅是物理上的空间,更是信息、技术上的通路。他甚至隐约感觉到,手腕上的P-PAD似乎也传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的温热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它真的对那扇门后的存在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场反应。
秦怡的目光不容置疑,语气却平淡:"项目核心由陈教授直接负责。你我的权限未激活,无需了解。"她的话像一堵无形的墙,彻底封死了刘洋的好奇心。"你的职责在于保障外区人脑数据流和动物实验数据的纯净、完整,这是所有高级分析的基础。"
她稍微放缓了语速,给出更具体的指示:"你需要与动物管理员协作。另外,‘神经信号采集’子系统的迭代开发需要同步记录实验系统版本号及目标生物的‘行为-神经信号’配对数据,并进行关联分析。“
最后,她告诫道:"记住,第一,所有涉及人脑个体‘脑纹’特征的数据,严禁泄露。第二、P-PAD与你生物信息绑定,严禁借予他人。做好分配的工作,不要探查权限外的信息。这个领域,真实的认知过载风险,远比你想象的更近。"
刘洋看着手腕上这个看似普通的灰色终端,终于意识到,在这间实验室里,最核心的科技与最致命的危险,往往都隐藏在最不起眼的设备之中。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承诺:"我明白了,秦师姐。我会严格执行所有流程。"
秦怡微微颔首,未再多言,身影重新没入那片流转的全息光幕之中。实验室里,只有窗边的薛定谔慵懒地翻了个身,碧绿的瞳孔却若有所思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密封门。一旁的办公区,郭龙龙与尹自强依然在屏幕前专注地忙碌着,似乎对这片平静表面之下涌动的暗流浑然不觉。
2.3节装扮
城市东南角,晨光慷慨地漫进新闻系 453女生宿舍,在地板上织出细碎的光斑。林舒晏刚洗漱完,正对着镜子手忙脚乱扒拉头发 。这学期课程很少,一周的实务课也就不到十四个课时,她早习惯了睡懒觉,今儿个早起其实属于破天荒。早饭直接被她抛弃,被合二为一的早餐及午餐美其名曰“brunch” ,据说有“轻断食”的功效。化妆却是绝不能省的,毕竟是人生第一次采访,还是要有点专业精神的。
她本就懒,平时素面朝天,衣柜里满是休闲服和牛仔裤,此刻捏着眉笔左描右画,手都在抖。
“天哪!你这是要去打劫?” 端着早饭的罗星雨刚进门,看她那 “杰作” 就不禁惊呼出声。放下餐盒,罗星雨一把夺过眉笔,将林舒晏的头掰得正对自己:“就你这眉毛,是想吓唬被访者?故意吓死人也是故意犯罪!…… 还是我来吧!”
林舒晏噘着嘴嘟囔:“化妆多麻烦啊,都怪你们天天说‘女人不化妆等于裸奔’,你们就是化妆品牌的‘打手’,我就是可怜的受害者……”
罗星雨抽了张湿巾,利落地擦掉她那 “神来之笔”,用眉笔在林舒晏眉骨处轻轻划过,之后又用眉梳细细梳理,再换眉刷扫匀:“咱们干新闻的,化妆是必修课,你早晚得练。” 说着,她熟练地拿起美妆蛋拍开粉底,“再说了,你不喜欢富二代帅哥,那去试试这个刘教授口中的天才,没准儿是你的如意郎君呢……”她边说边用散粉刷定妆,腮红刷在颊边扫出淡粉。
“可别瞎说,我这是为了展现职业感才略微捯饬一下。”林舒晏辩解道。
罗星雨又拿出眼影刷,在她眼尾晕开浅棕,自顾自地说,“虚伪了吧?反正我是会抓紧一切机会的”。说着又掏出睫毛夹。
林舒晏一看这工具就往后缩:“这个算了!睫毛就不用折腾了,下次真的相亲再上这高级手段!”
“唇膏总不能省吧!” 罗星雨拿出三支唇膏比对,挑出 “丝绒红”:“你看这个,显嫩又提气色,不张扬还能画出‘嘟嘟唇’效果。”
“你定就好。” 林舒晏乖乖仰头。
“大功告成!” 罗星雨退开半步,眼里满是得意,“单看这张脸,绝对是你昨晚念叨的‘中美女’!”
“谢啦亲爱的,我都怕被访者见了会直接爱上我……” 林舒晏撒着娇,转身换上鹅黄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搭配白色休闲裤,脚踩白色中跟鞋,最后挎上米白色云朵包。齐肩长发微微卷曲,衬着淡妆,活脱脱一位专业又亮眼的美女记者。
2.4节并肩
其实,林舒晏的采访是约在下午两点,之所以早早起来,是想顺道与闺蜜程莞尔见面。林舒晏和程莞尔两个好姐妹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学,莞尔温柔,舒晏活泼,两人关系似亲姐妹。可自从到了大三,就进入了冰火两重天,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程莞尔实习后常要昼夜颠倒,她们已经两个多月没好好见一面了。直到前天,林舒晏在电话里跟她说起要去巽坤医学院采访,两人才约好,等程莞尔早班交接完,就在校园学生食堂碰个头,好好聊几句。
林舒晏快到医学院时,已经是上午9点多了。她特地绕道校门西侧外100米左右的乐乐茶道,点了两杯超大杯奶茶,因为她记得上次程莞尔跟她讲,这家的奶茶杯子漂亮,口味也比较清淡。
她穿过校园中长长的林荫道抵达学生食堂,隔着落地玻璃墙,一眼就看见程莞尔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还没动一口的几个小菜。程莞尔已经换下了护士服,浅蓝复古针织开衫搭米白连衣裙,腰系细棕带,长发垂肩。然而,这身温婉的装扮却掩不住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倦怠。她并没有在看手机,也没有望向窗外的景色,只是目光低垂,没有焦距地落在桌面的某一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林舒晏心里一紧,莞尔安静,但从不曾这样……了无生气。
程莞尔一见到她,就起身扑过来抱了一下这个娇小的闺蜜,林舒晏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带来的奶茶推到她面前:“看你眼底的红血丝,最近是不是太累啦,快喝口甜的缓缓。”
两人边吃边聊,林舒晏努力说着校园里的趣事,程莞尔也会回应,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但那笑容短暂而脆弱,像水面上的浮萍,转眼就沉没了,眼神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空茫的状态。她的反应总是慢半拍,有时林舒晏说完一句话,要过一两秒,她才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拉回来,轻轻“嗯”一声,或者给出一个极其简短的回答。
“实习……还好吗?”林舒晏小心地问。
程莞尔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声音有些飘忽:“就……那样吧。”她没有抱怨具体的事,却用一种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语气补充了一句:“……做什么都挺没意思的。”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不像抱怨,更像是一种陈述,一种从内心深处蔓生出来的荒芜感。
林舒晏看着她用勺子无意识地在碗里搅动,食物没吃几口,却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她记得以前的程莞尔,虽然话不多,但眼神是亮的,会认真倾听,会在适当的时候递上纸巾或温水,那种体贴是主动的、温暖的。而现在,她的安静里带着一种封闭和疏离,仿佛在她周围竖起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将她与外界的热闹和色彩隔绝开来。
“莞尔,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啦?” 林舒晏眉间微蹙,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关切,她抬起右手,轻轻探过桌面,稳稳握住了程莞尔搁在桌上的左手。
程莞尔抬起眼,望着闺蜜的眼睛努力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对了,你下午采访谁呀?没准我认识。”
林舒晏见程莞尔不愿多言,便想着说些新鲜奇闻,好帮她分散低落的情绪,冲淡此刻的沉郁:“哦,我们刘教授说这人是一个跨神经外科和计算神经学两个学科的双料在读硕士,研二的,听说是什么天才,未来的脑科学医生。他前不久还在《神经元(Neuron)》上发了文章呢。”她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记事本,“名字叫……叫沈砚钧。”
程莞尔双手猛地抓住桌子边缘,指甲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像是被打开了某个痛苦的开关,原本只是带着倦容的脸,瞬间被委屈和一丝愤怒淹没。
"就是他!这种了不起的天才!"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语速快得像要追赶心跳,"昨晚ICU抢救病人,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当着众多ICU医护的面,用那种......那种冷冰冰的、像宣读判决书一样的语气,指责我玩忽职守!可造成疏忽的明明是早班的苏雨,交班时根本没人跟我提过病人胸闷的事!这两晚,我一刻不敢合眼,准时准点巡查病房,记录每一个数据......在他们这种了不起的人眼里,我所有的努力和谨慎,都是一文不值的!"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迅速泛红,一层水光蒙住了她清亮的眸子。"就因为他们有准确的判断、有出众的能力、有成功的表现,他们就拥有了随意指摘别人、不把别人的尊严当回事的权力吗?他们总能如此武断,一句话就可以否定别人全部的努力和价值......" 她似乎在控诉着沈砚钧,但她心中此刻浮现的是另一个能力出众,却真正深深伤害了她,且远在首都的人。
转瞬之间,她的声音变为带着压抑的颤抖,但奇异地缺乏起伏,更像是一种疲惫的控诉,“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一颗泪珠无声地滚落,她甚至没有去擦,任由它滑过苍白的脸颊,仿佛连处理自己情绪的能量都已经失去了。这与她平日里温柔坚定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闺蜜满眼脆弱与无助,林舒晏瞬间睁大了眼睛,眼底满是焦灼。她下意识身体前倾,腾出另一只手,双手牢牢裹住闺蜜冰凉颤抖的手指。她的指腹用力地摩挲着闺蜜的手背,力道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暖意与力量,都一点点传递过去,“别胡说!你很好!”
一股火气从她心底"噌"地窜了上来,眼神里像是燃起了两簇小火苗,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是那个自以为是、冷酷无情的家伙有问题!"
她松开程莞尔的手,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挎包带,细韧的带子在她掌心勒出深深的痕迹,仿佛在强行压下立刻就要去找对方理论的冲动。
在林舒晏看来,莞尔所有的异常——这严重的疲惫感、反应的迟钝、情绪的低落、甚至突如其来的自我否定,肯定都是被那个沈砚钧欺负、打压的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目光锐利的像要穿透什么:“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就因为他有点能力,就可以不把别人的感受当回事吗?!”
随即,她皱起眉头,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狠劲的弧度:“这种家伙,看我下午怎么收拾他!非得让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他那套!”
“别别别…你别惹他!” 程莞尔连忙摇头,另一只手慌忙抓住林舒晏的手腕,语气里带着惊慌,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凶起来挺吓人的……万一把他惹恼了,影响你的采访任务怎么办?算了……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又开始将问题归咎于自己。
林舒晏看着闺蜜紧张又卑微的样子,反手握住她的手,眼神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一丝“狩猎”前的兴奋:“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硬碰硬那是傻子干的事儿,本尊用的是巧劲儿。”她说着,从包里掏出录音笔晃了晃,挑眉道,“到时候我把录音发给你,让你亲耳听听,这位‘沈天才’是怎么在专业领域之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乖乖认错的!”
此刻,下午的采访在林舒晏心中已彻底变了味。它不再是一场让她满怀期待的专业交流,而是一场关乎闺蜜尊严、必须打赢的荣誉之战。对手就是沈砚钧 —— 那个连程莞尔这般温柔的人都忍心欺负的家伙。她满心都是替好友出气的念头,却没意识到,此刻的程莞尔,或许更需要一份专业的心理疏导。
早饭后的阳光正好,两人一路闲聊着走到巺坤医学院女生宿舍。程莞尔转头浅笑着邀林舒晏上楼坐坐,林舒晏却瞥见她眼底藏不住的疲惫,眼下淡淡的乌青更是透着掩不住的倦意,便轻声劝道:“快回去好好补个觉吧,看你累的。” 目送闺蜜走进宿舍楼,她抬起左手腕,粉色手环屏幕亮起 —— 时间还早,她便独自一人,慢悠悠朝着约定的采访地踱去,目的地是新八教 201 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