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升煕》萤木三章

3、第 3 章

　　一转眼已是盛夏，也许是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带来些清凉，今天来办业务的人，也比前些天多了许多。

　　临熙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接待了一上午客户，喉咙干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刚想去后台喝口水，余光却瞥见展示台前又多了道身影。

　　那人的轮廓莫名熟悉，她的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太累了吧。

　　她清清嗓子，走上前换上职业的微笑：“您好，请问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话音未落，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眼前的男人裹得严严实实，鸭舌帽压得很低，墨镜遮住半张脸，口罩掩去了所有表情。可那种熟悉感却像潮水般涌来，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男人听到临熙开口，缓缓摘下墨镜，临熙心底猛地一沉。

　　“我要开卡。”正常的语调，仿佛是陌生人。

　　临熙压低了声音，皱着眉质问道：“你来这干什么？”

　　男人仿佛笑了一声，眉眼上扬，吐出一句：“你……就是这么接待客户的？”

　　临熙没听出对方的调侃，也不想过多纠缠，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我让同事接待你。”

　　谁知背后传来响亮的一句话：“我有500万闲钱，买哪个合适呢？”

　　原本嘈杂的银行瞬间安静了三秒，大家纷纷往这边看过来，客户好奇，同事期待，同为客户经理的同事孙玮静，更是把嫉妒写在脸上。

　　怕这个男人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临熙不得不快步转身回去，压低声音生气地问：“季升你到底想干吗？”

　　季升看到气鼓鼓的临熙，终于不是面无表情的疏离，笑出了声，双手重新插进裤兜，从容地看着她说：“你……认识我吗？我就是想办张卡。”

　　一听这话，临熙燥热的心被泼了盆冷水，她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冷却，指尖的颤抖也渐渐平息。是啊，不是说当陌生人吗，自己慌什么？

　　她心里做了个深呼吸，本想快速地做个标准的服务微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语气缓和了些，态度良好地说道：“好的先生，我帮您取个号，您要办什么样的卡呢？”

　　“你们这都有什么卡呢？”看到对方态度大转变的季升笑得更开心了。

　　临熙心底连翻了N个白眼，拼命压制住自己转身就走的冲动，只盼着赶紧送走这位"贵客"，麻利地、机械地、迅速地介绍了行里的卡面，眼睛紧盯着手上的取号码，始终不愿意抬头。

　　“那我先办张黑卡吧。”季升回道，抬腿往柜台走去。

　　要在平常，临熙都会提醒下客户，黑卡如果日均资产不到800万，每个月都会有不菲的管理费，看季升这一如既往地狂气，她也没说这茬，直接按号把他引到低柜，让杨姐办业务。

　　临熙当选过多次行里的服务之星，她真诚热情，笑起来很好看，态度也和善，对待所有客户都很有耐心，所以无论什么年龄段的客户都对她留有很好的印象。

　　面对这次上门的黑卡客户，临熙没有耐心告知客户平板上需要填写的内容，只是笔直地站在一旁，竟然还有些黑脸。
　　而季升也和故意似的，输入特别慢，还时不时看两眼临熙。

　　低柜柜员杨姐大为吃惊，眼神忍不住在两人身上转了好几圈。

　　察觉到杨姐的打探，临熙不敢再怠慢季升，微微附身，尽可能地离此人最远，指导季升依次填入信息。

　　卡马上就要办好了，临熙不知道季升下一步要做什么，正考虑怎么打发他，怎么慢慢引他到门口送客。

　　谁知杨姐刚把黑卡给季升，说了一声您的业务办好了，季升就盯着临熙说道：“经理方便加个微信吗，到时候向你咨询下理财。”

　　临熙早有准备，拿出一张理财单，笑容可掬地说：“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您有问题直接联系我就好。”

　　季升笑了笑，看了眼手机号码是自己存的那个，但是微信搜不到，也没过多纠缠，说了句好就起身离开了，没再说什么。

　　送走季升的临熙吐了一口气，慢慢踱到后台喝了点水，脑子飞速旋转着。

　　不是说不再见面了，他这是搞哪出？

　　上个月应该就结婚了，又来上海的目的是什么？

　　肯定不可能是来上海出差办业务，凑巧来自己这家既不是市中心又不是四大行的小商业银行开张卡。

　　后面他还会出现吗？

　　说实话，临熙现在心里十分矛盾。

　　一面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两人还没有彻底结束；一面是不知他再次出现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是来报复的，万一牵扯到耀耀，那该怎么办。

　　季升办完卡就再没出现过，像一滴水珠蒸发在盛夏的柏油路上，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临熙盯着手机屏幕发呆，通讯录最近通话里那个陌生又发烫的号码却安静得让人心慌。

　　过了个周末，那种如鲠在喉的紧张感才慢慢消散，临熙渐渐安下心来。

　　周一部门晨会上，支行分管副行长叶虹突然点名问她：“临熙，上周开的那个黑卡客户你联系过吗？开卡后没有进账，后续会有资金进来吗？”

　　临熙一愣，大脑飞速旋转，“一直没联系上，当初开卡身份证是北京的，不知道对方现在在不在上海。”

　　恩，周末都没联系，肯定是回北京了，自己也不算撒谎。

　　“那你盯一下，愿意办黑卡，资产肯定是有的，好好维护，等会我先划你名下。”叶行点点头，布置了任务。

　　临熙摩挲着手中的笔，鼓足勇气，支支吾吾地说了句：“这个客户不太好沟通，态度很差，我怕我应付不来...”

　　会议沉默了片刻，一旁的孙玮静漫不经心地转着笔，低眉跟了句：“要不我来联系试试？”

　　看到孙玮静上钩了，临熙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弧度，欣喜地看着玮静微微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叶行看看两人的神态，问临熙：“这个客户你熟么？”

　　临熙一副嫌弃的神情回复：“就是自己进行的，当时办卡沟通起来就有些困难。”

　　“那你还要继续维护吗？”叶行继续问道。

　　临熙换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让玮静试试吧。”

　　“好，那我划到玮静名下。”

　　“谢谢领导，谢谢临熙。”玮静不再掩饰自己的激动。

　　“没事的，正好开卡的时候我在而已。”临熙也十分开心，不用主动联系了。

　　忙碌的周一，行里人来人往，办业务的人络绎不绝，临熙和孙玮静跑前跑后接待客户。

　　还有半小时就关门了，临熙站在门口坚守最后半小时岗，看着门外的树枝发呆。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临近，孙玮静跑过来气愤地一顿输出：“临熙，那个新开的黑卡客户真的是脾气够臭，奇葩！我刚刚打电话过去，才做了自我介绍，对方就问‘你是谁，你怎么有我电话’，我给他解释‘以后由我来维护，可以随时和我联系’blabla，对方也不知道生的哪门气，质问我‘之前开卡的那个经理呢’，我还以为是说杨姐，就又解释了下她只做柜台不做客户维护，没想到奇葩男直接甩下一句‘我没钱，别再联系我’，就把电话给挂了！奇葩伐，脑子有病的，吃饱了撑的！果然和你说的一样，态度不是一般的差！”

　　临熙哑然失笑，果然是季升的风格，任性妄为。

　　她随意安慰了玮静两句，庆幸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了。

　　第二天下午，消失许久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银行门口，当时行里没客户，临熙正在前台和杨姐开心地聊天，笑容灿烂，神采奕奕，一看到门口那熟悉的身影，瞬间变脸，慢慢迎了上去。

　　“您好，请问您要办什么业务？”

　　门口的身影顿了一下，看到对方的笑容迅速褪去，爬上自己的嘴角，俯身轻问：“怎么和别人聊得这么开心，对我就冷冰冰的？”

　　还好杨姐回到自己的工位了，保安师傅也在门外的ATM机处，这一片区域没有别人，临熙贯彻了自己决定的对策，当做陌生人，露出标准的服务微笑，又问了一遍：“您误会了，请问您要办什么业务？”

　　季升嘴角一扬，慢慢踱进屋内，单手插兜，慵懒地问道：“我的客户经理怎么不是你？”

　　临熙一想到这个就开心，鬼精灵上身，神采奕奕地说：“我的能力有限，对于您这种贵宾客户，要让我们行里最好的客户经理来为您服务。”

　　好久没见到这么灵动的顾临熙了，季升晃了神，遏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略一思考，笑了一下，手搭在前台上，一点一点，“那也好，你们行长在吗，我有业务想和他聊聊。”

　　“要不我先让您的客户经理来接待您，稍等一下。”

　　季升听得这一口一个‘您’想发笑，急忙说道：“不用，行长在的话找行长就行，我要谈公司户。”

　　临熙满腹狐疑，也不愿意多问，说了句‘请跟我来’，带着季升上了二楼的贵宾室，转身去找支行行长张峰立。

　　临熙和张行汇报了大致情况，虽然张行也多有疑问，但为了行里的指标，还是跟着过来看看。

　　一进门张行热情地伸出手：“季总，您好您好，请坐请坐，小顾，倒杯水来。”

　　临熙出去磨磨唧唧地接了杯滚烫的热水，进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准备转身离开。

　　“临熙，来加一下季总的微信，后续由你来对接。”张行对临熙一招手。

　　临熙十分为难，也不知道季升刚刚说了什么，想再挣扎一下，对张行低声说道：“张行，现在客户在玮静名下，要不我把玮静叫过来。”

　　这时，在对面的季升慢悠悠地笑着说：“这位经理贵姓，服务态度挺好的，当初办卡也是她接待的。”

　　张行一听这话，大手一挥，“没事，我和叶行说一下就行，季总后续会开工资账户，今天也带了500万的本票，一会你带着办理一下，后续季总有问题你随时解决。”

　　季升笑着掏出手机，临熙在张行的注视下无可奈何，只得打开手机说道：“季总，我来扫您。”

　　季升打开二维码，慢悠悠地说道：“顾经理不用写备注，直接加就好。”

　　想装装样子的诡计被看穿，临熙不情愿地点了发送。对方立马点了同意，跳出来聊天对话框，没有记录。

　　达到目的的季升心情大好，俯身对张行说，“张行我也加下您。”

　　“好好好”领导眼看业绩到手，喜笑颜开。

　　“张行，那我不多打扰您了，先去把事办了。”季升拿起本票起身。

　　“好好好，您先忙。小顾，带着季总去柜台找小杨办下业务，走vip通道。”

　　“好的，张行，季总您这边请。”临熙一脸平静，伸手指引。

　　临熙侧身边走边指引，过了拐角瞄了一眼张行没跟上来，扭头就直接下楼。

　　看着突然变脸的临熙，季升嘴角上扬，跟着下了楼。

　　杨姐办理业务，季升开口问道：“顾经理有什么好产品推荐吗？”

　　临熙不想在同事面前露出异样，又展开了标准的笑容：“请问您想要短期还是长期的？”

　　“先短期吧，后续可能还会用到。”季升看了眼临熙。

　　临熙心里翻了个白眼，拿张宣传单介绍到：“那您可以看下我们的日日金，黑卡客户只要提前一天预约，就可提取最高额度500万，利息也比其他同类产品高，很方便。”

　　季升随意瞄了一眼宣传单，接过杨姐办好业务递过来的身份证和卡，站起身来边走边说：“好，就这个吧，怎么办？”
　　临熙心里又翻了好几个白眼，毕恭毕敬地说道：“麻烦您下载个手机银行，在上面直接购买就行。”

　　季升自己下好了APP，看着离自己一米远的临熙，故意把手机往脸前凑，问：“点哪里啊，哪个产品啊，我怎么找不到啊？”

　　临熙无奈，只好前进一步，俯身看季升的手机界面，“您登陆进去后点开财富，往下拉就有。”

　　季升故意大声说道：“没有啊，我找不到啊。”

　　临熙无语，只好又往前凑了下，自己的发丝飘到了季升的下巴上而浑然不知，心里想着你眼瞎啊，说出来的是“就在这啊”，直接上手帮季升操作。

　　这是三年以来，临熙离自己最近的一次了，季升的心一下子暖和了很多，仿佛活了过来。

　　转而眼神一黯，他猛地把手机抽走放回口袋，丢下句：“我回去自己买，先走了。”转身就出门上车，飞驰而去。
　　留下一脸懵的临熙楞在原地，心里暗骂一句神经病。

　　搞不懂这个男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一会一个变化，这又是搞哪出，怎么在上海还有公司，新开的？

　　临熙一肚子疑惑，肯定不会去直接问他的，就只好烂在肚子里，想着以后怎么找机会把他给推出去，还苦恼着这下要和孙玮静结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