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32、第 32 章

　　宋清漪的指尖正捻着一小撮当归的切片，细细感受着它的干湿度和特有的药香，准备将其归入“补血益气”的抽屉格中。山下堂的午后，通常是相对清闲的时光，只有偶尔一两声病人的轻咳或阿旺在后院劈柴的闷响。

　　然而，就在这一片宁静祥和之中，一种突兀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变化骤然降临！

　　原本流淌着细微生活声响的医馆，瞬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空气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宋清漪敏锐的感官瞬间捕捉到了异常。不止是声音的消失，还有空气中温度、气流的微妙改变——仿佛有某种巨大而冰冷的存在，突然侵入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驱散了原本的暖意和流动感。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握着当归的手指微微一顿。

　　“小翠？”她侧首，朝着小翠通常站立的方向，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小翠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恭敬，甚至有一丝颤抖：“姑…姑娘…是…是来了位气派的官家小姐…带了两个丫鬟，还有…还有两个带刀的侍卫…把…把门都堵住了…” 她的话语急促，显然被这阵仗吓得不轻。

　　宋清漪的心微微一沉。官家小姐？带侍卫堵门？这绝非寻常病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迅速恢复了医者的平静。她放下手中的当归，拿起倚靠在药柜旁的竹杖，轻轻点地，发出笃笃的声响，步伐沉稳地走向问诊的大方桌。

　　“小姐这边请。”她的声音温和有礼，听不出丝毫慌乱，仿佛只是接待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病人。

　　她刚在桌后站定，一个年轻却带着明显居高临下意味的女声便响了起来，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你的眼睛…看不见？” 声音的主人似乎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宋清漪微微颔首，坦然承认：“回小姐的话，民女自幼失明。”

　　“呵…” 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

　　宋清漪没有理会那声嗤笑，只是平静地伸出手：“请小姐将手腕放于脉枕之上。”

　　一只微凉、皮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瓷器的手腕，带着一丝不情愿，放到了脉枕上。宋清漪的指尖轻轻搭上对方的腕脉。

　　就在这一刻，一股极其独特的香气，如同无形的丝线，幽幽地钻入宋清漪的鼻腔。那不是寻常闺阁小姐惯用的脂粉香或熏衣香，那是一种极其清冽、冷幽、仿佛凝结了高山雪莲与月下寒梅精魄的香气！它矜贵、稀有、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绝非普通富贵人家所能拥有。宋清漪心头一凛，这香气…她在王府王妃身上闻到过类似的、但远不及此纯粹的冷香，那是只有最顶级的贡品香料才能散发出的气息！

　　她凝神静气，指尖感受着腕下脉搏的跳动。沉稳有力，气血充盈，节奏均匀，没有丝毫病态的紊乱或虚弱。再结合对方身上这浓烈却无药味的冷香…宋清漪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片刻后，她收回手，声音依旧平和清晰：“小姐身体并无大碍，脉象平稳，气血充盈。只是…”她略作停顿，斟酌着用词，“只是女子常见的体质，略有血亏之象，并非病症。平日里只需注意膳食，多食些红枣、枸杞、猪肝、菠菜等补血益气的食材即可，无需用药。”

　　“哦？”对面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的不信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你不给我开药？”

　　宋清漪挺直了脊背，空洞的双眼“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小姐无病，为何要来药？药者，治病救人之物，非是补品，亦非儿戏。是药三分毒，无病服药，反伤其本。”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况且，就算小姐执意要取些进补之物，我这个小医馆里，只有些寻常草药，断无小姐府上那些名贵珍稀的药材可用。实在无法满足小姐所需，还请小姐见谅。”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对方无病求药的荒唐，也含蓄地点破了对方身份非凡、非此地所能“伺候”的事实。

　　医馆里陷入了一片更加压抑的寂静。

　　宋清漪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道冰冷而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评估，还有一丝被顶撞后的愠怒。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两个带刀侍卫身上散发出的铁血煞气，似乎都更加浓重了几分。

　　小翠和阿旺大气不敢出，紧张得手心冒汗。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那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

　　“我们走。”

　　椅子被推开的声音，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环佩轻响，以及侍卫沉重的脚步声，依次响起。那股清冽逼人的冷香，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医馆里残余的、令人不适的冰冷余韵。

　　门被打开，又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天光，也隔绝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医馆里恢复了流动的空气，但那份死寂的沉重感，却并未立刻散去。

　　小翠这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天爷，吓死我了！那小姐…那气势，那眼神…姑娘，她是谁啊？感觉…好可怕！”

　　宋清漪静静地站在原地，竹杖点着地面，空洞的双眼“望”着门口的方向。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腕上那冰冷细腻的触感；鼻息间，仿佛还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来自顶级贡品的冷冽香气。

　　她不知道来者确切是谁。
　　但她的心，如同沉入了冰湖之底。
　　那来者，绝非善意。
　　那是一种带着审视、评估、甚至…某种宣告的到访。

　　“侯府千金…”
　　这四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针，再次狠狠扎进她的心尖。那个被商万鹏打断的词，此刻终于有了清晰而残酷的指向。

　　顾策远拼命拒绝的婚约对象…
　　刚刚亲自登门、如同女王巡视领地般审视她的…
　　正是这位，身上带着贡品冷香、气势迫人的侯府千金。

　　山下堂刚刚升起的暖阳，似乎瞬间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宋清漪握着竹杖的手指，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