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67、轮回8

　　片段：逃离与惊醒的碎片

　　当周烨背着钟漫漫，踏着最后一缕暮色走进“拾光小筑”的庭院时，正在廊下焦急张望的李茉吓得魂飞魄散。

　　“漫漫！我的天！你怎么了？！”李茉尖叫着冲过来，脸色煞白。

　　“脚扭了，山里迷路摔的。”钟漫漫趴在周烨背上，声音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她挣扎着想下来，周烨却稳稳地托着她，径直走到堂屋，小心地将她放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竹椅上。

　　陆老师闻声也从里屋出来，看到这情景，眉头微蹙，立刻上前蹲下查看钟漫漫红肿的脚踝。他动作沉稳，手指仔细按压检查。

　　“嘶……”钟漫漫疼得抽气。

　　“别动。”陆老师声音沉稳，“还好，没伤到骨头，就是韧带扭伤得厉害，肿得像个馒头。万幸。”他松了口气，抬头对李茉说，“去我房里把那个深棕色的小瓷瓶拿来，还有干净的纱布。”

　　李茉连忙应声跑去。

　　周烨站在一旁，看着陆老师处理伤势，看着钟漫漫苍白痛苦的脸，听着李茉焦急的询问。他沉默着，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刚才背她下山时那种汹涌澎湃、几乎将他淹没的陌生情绪——那种深沉的眷恋和刻骨的悲痛——此刻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一种……强烈的不安。

　　当陆老师确认完伤势，说出“没伤到骨头，静养就好”这句话时，周烨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才微微松动了一点。

　　“那就好。”他几乎是立刻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急于摆脱什么的仓促，“没事就好。”他甚至没有再看钟漫漫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那残留的诡异感觉再次捕获。

　　“陆老师，李小姐，钟小姐，我先走了。”他语速很快，说完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院门走去，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狼狈？像是急于逃离一个让他心神不宁、无法理解的漩涡。

　　“哎！周老板！谢谢你啊！”李茉拿着药瓶跑出来，只来得及对着他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喊了一声。

　　钟漫漫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仓促离去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苦涩。他果然……还是觉得她很麻烦，很诡异吧？所以才会走得那么快，连眼神都不愿多给一个。

　　陆老师接过药瓶，倒出一些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深褐色膏体，手法娴熟地涂抹在钟漫漫红肿的脚踝上，再用纱布仔细包扎好。药膏带来一阵清凉，暂时压下了灼痛感。

　　“这几天别乱动，好好养着。”陆老师嘱咐道，目光掠过钟漫漫失神的脸，又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院门，镜片后的眼神若有所思，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夜色深沉。

　　周烨躺在“一杯茶”二楼自己房间的床上，却毫无睡意。窗户开着，山风带着凉意吹进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混乱。

　　闭上眼，就是钟漫漫趴在他背上的感觉。那温热的体温，那细微的颤抖，那环住他脖子的手臂……还有那如同海啸般袭来的、荒谬绝伦的“熟悉感”和随之而来的、撕心裂肺般的悲痛！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恐惧。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几乎陌生的女人产生如此强烈又如此痛苦的情感？！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终于压倒了混乱的思绪，他沉入了不安的睡眠。

　　梦境，如期而至，却不再是熟悉的黑暗和呼唤。

　　他站在一座陡峭的山路上，天色阴沉，似乎刚下过雨，山路泥泞湿滑。他穿着……不是现代的T恤工装裤，而是沾满泥浆的玄青色窄袖劲装？长发用布带束起，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额角。

　　他的怀里，正横抱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着素雅月白色襦裙的女子，裙摆已经被泥水和不知名的暗色污迹浸透。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里，乌黑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线条精致却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的身体很轻，却像一块寒冰，透着刺骨的凉意。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和某种苦涩草药的味道，死死地缠绕着他们两人！

　　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艰难下行，每一步都极其沉重。汗水混着雨水从他脸上不断滑落，呼吸粗重而急促。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肌肉贲张，紧紧抱着怀中的人，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仿佛抱着一个随时会破碎的幻影。

　　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恐惧在他胸腔里翻涌、燃烧！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紧闭的双眼和毫无生气的脸，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嘶哑变形，带着浓浓的负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怜惜，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不是说可以么？！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么？我要去不来找你，你要怎么办？”

　　那声音里的痛苦、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现实中山里爽朗的周烨判若两人！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泪，砸在寂静的山道上。

　　就在他吼出最后一个字，低头死死盯着怀中女子苍白面容的瞬间——

　　周烨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手死死按在狂跳不止的心口。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梦境……如此清晰！
　　那泥泞的山路，那刺鼻的血腥和草药味，那冰冷绝望的怀抱，那撕心裂肺的质问……还有……
　　还有那张脸！

　　就在他低头质问的瞬间，他看清了！那张靠在他臂弯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是钟漫漫的脸！
　　不，更准确地说，是拥有钟漫漫面容的、另一个女子的脸！

　　“清漪……”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带着梦中的绝望余韵，低哑地从他颤抖的唇间溢出。

　　周烨僵坐在床上，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他找到她了。
　　在梦里。
　　在那个……绝望的、充满血腥和草药味的过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