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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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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生平第一次,江之衡感到自己被人戏弄了。
她一向以为自己很聪明,在慕容定欢面前,却显得很笨。她尤其看不惯慕容定欢那副悠闲从容的样子。他看似温和,不急不怒,说出来的话,却像把刀子。
可是,像往日一样,每到进退两难之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挖苦这个人,才能在保住气量和风度的同时,将之彻底杀伤。在暂时什么也没想出来之前,她只好沉默。——这种沉默让她羞辱,让她觉得自己很傻。
人们常说,你头几次用什么方式与一个陌生人交往,这种方式往往会成为两人关系的终生格局。比如你嫁了一个人,且头一个月都是你洗碗,十之八九,你终生都会为这个人洗碗。又比如你和一个人吵架,头几次都是你先认错。十之八九,以后你们之间所有的吵架都以你认错来结束。
这就是江之衡的母亲告诉她的话:“头几次很重要。——你一定要教会别人怎样对待你。如果你不去教他,他就会来教你。”
母亲有不少话听起来不顺耳,却十分管用。
所以当与慕容定欢的第一次交锋失败后,江之衡接受宿命的暗示,决定以后还是尽少理睬这个人为妙。
慕容定欢若无其事地喝完了酒,若无其事地看着她收拾了碗筷,然后若无其事地在房中踱来踱去。他很快就看见了窗边的那个阳台,问道:“陆村就是从这个阳台掉下去的?”
“虽然这是新屋,不错,他是从这个方向掉下去的。”
他推开阳台的门,阴冷的山风迎面吹来,仿佛带着千年的寒气,又仿佛无数冤魂在叹息。他颈子一缩,回过身来,见江之衡斜倚窗边,看着他,似笑非笑,那神情好像他早晚也得从这个阳台掉下去。
这时风声忽厉,小屋又开始摇晃。他一把扶住栏杆,心砰砰乱跳。作为一名大夫,他仅习惯于面对静止不动的东西。一向以为世上之物只有完全静止方能彻底了解。而江姑娘的小屋,连同江之衡这个人,忽然让他意识到万物亦有难以究诘的一面。正胡思乱想中,忽听“波”的一声,还没等明白过来是栏杆折断,他的人已掉了下去。
一根墨线从空中飞来,缠住他的手腕。
他整个人就孤零零地悬在阳台的一片木板之下。
墨线极细,却韧性不小,顷刻间,已没入肉中,鲜血顿时渗了出来。但他已忘了痛,脑中满是自己从高处坠下,摔得四分五裂的情景。
他抬起头,看见江之衡站在阳台边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半点救人的意思。
他忍不住道:“你不打算拉我上来?”
江之衡道:“我为什么要拉你上来?”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掉下去?”
“你想掉下去?”
“不想。”
“如果你现在求我救命,我会救你。不过你先得求我。”如果和这个人的第一次交锋没占上风,江之衡很想从第二次捞回本来。
“不不不,”他一个劲儿地摇头,“这话很不符合姑娘你大侠的身份。”
——江湖传说。
——有一次,大侠李沉光这样介绍江之衡:“这位是江女侠。”
——江之衡反问:“为什么不叫我大侠,而是女侠?”
——李沉光抓了半天的头,半晌,只好道:“因为你是女人。”
——“那为什么人家不叫你‘男侠’?”
——后来李沉光见到江之衡,只好叫她“江大侠”,不过每次这样介绍她时,无论是说话的人还是听话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大家心照不宣地在心底里暗笑。
江之衡继续道:“现在你叫我巨侠也没用。你求是不求?”
“不求。”
“这只是根普通的墨线,承重有限。”
“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和朋友死在一起。”他面无惧色,还向她眨眨眼。
她没有答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慕容定欢却猛然想起了什么,忽然道:“陆村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向他问过同样的话?”
“那天我不在。”
“有件事实我要向你陈述一下:我的手腕很痛。”
“那又怎样?”
“我明天还要见病人。——我用这只手切脉。”
“如果你现在不求我,就没有明天。”
“那我们就看看男人的傲气与女人的同情心,究竟谁更厉害。”
江之衡哑然。
这人一句话,又点了她的死穴。她是个头脑冷静的女人,至少她努力要求自己这样。她冷静地一想,想不出任何理由让面前的这个人去死而自己又可以不后悔。迟疑了片刻,只好伸出手,将他拉了上来。
——我又失败了。她咬牙切齿地想道。
但她还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他捂着受伤的手,皱着眉头,样子多少有点狼狈,拘于修养,又不愿破口大骂,只得对她怒目而视。
她找了张藤椅坐下来,轻描淡写地道:“我知道你想骂人。不过这阳台不能靠,我可是事先警告过了。”
“你什么时候警告过了?”
她指了指阳台的大门,慕容定欢这才注意到门边挂着一道条幅,上面写着一行字: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他目瞪口呆。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了?”
他默然无语,停顿半晌,方淡淡一笑:“原来除了剑法,姑娘还会书法。”
到了第二天,江之衡才知道慕容定欢住进小屋的真正原因。她对此人所知甚少,到山下买菜时才听说此君出游随行有三大官舟,一舟自用,一舟辎重,一舟厨传,行李之盛,侔部使者。而病者闻风而至,磕头强请,不在少数,竟弄得他无片刻之宁。只好躲入小屋暂避。即便如此,追到山顶求脉的人比普安寺的香客还多,只要他一出门,便人群涌动,捶胸顿足者有之,号啕大哭者有之,重金相邀者有之,辗转相托者有之,泪眼空垂者有之,磕头如捣蒜者更有之,大有随时将他掳走之势。
小住一日,慕容定欢的习性已略见端倪。比如他起得倒早,却什么事也不干,慢腾腾地打过一趟在江之衡的眼里连初学者都算不上的外家拳,吃过杏酪枣糕,便泡壶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日出。据他自己说是季春之月,万物发陈,阳炽阴伏,木气正旺。故当减甘增辛,益肝补肾。他所要做的,不过是懒散形骸,便宜安泰,以顺天时。还建议江之衡取枸杞煎汤沐浴,说可以令人光泽不老。说此话时,江之衡正在阳台上洗床单,听他唠唠叨叨地说着养生术,甚是心烦,想出口争论又怕惹出更多话头,便埋头搓衣,只当耳旁风。洗毕,拿出衣绳正要晾晒,慕容定欢忍无可忍地道:
“晓山百态,春朝最佳。你可不可以晚一点晾衣服?”
“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晾衣服,今天太阳尤其好。”
“等等,”他只好站起来,指点远方,嗓音柔和,企图感动她:“你看远山淡烟隐隐,清晖摇荡。峦气浮浮,曙色掩映。真可谓柔蓝湿翠,顷刻万状。”说罢坐下来,品茶一口,一面摇头一面叹息:“良辰美景,当吞花卧酒,不幽然心会,已失其妙。姑娘却在此处晒衣,不亦大煞风景乎?”
江之衡听罢冷笑,也在藤椅上坐下来:“公子雅意,鄙人岂敢打扰?不如我先出去买菜,你赏完风景后帮我晾衣,如何?”
慕容定欢愣了愣,两手一摊:“我很愿意帮忙。只是……嗯……我从没晒过衣服,你得先教会我才成。”
“不必了,还是我换个地方罢。”
“你不会离开这里吧?”他总算不笨,顿时疑心起来:“你去哪里我不管,不过请保证我的安全。”
“我现在就离开这里,不怕死的话你就留下来继续赏日。”
“谁说我不怕死?我很怕死。好在我还有个功夫不错的麻醉师,你若要走就请便,我相信他可以替代你。”他淡淡一笑,果然,小屋轻轻一晃,伊衷白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大包行李:“公子,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江之衡心中一凛,忽感一股暗力从脚下袭来。那侍从身量修长,黑面微须,蜂腰猿臂,体格健硕。举手抬足间已轻而易举地和江之衡达到平衡之势。
江之衡拎起木桶:“原来这里还有高人。”
“在下伊衷白,久闻姑娘大名。”伊衷白拱手行礼。
伊衷白少年成名,风头正键的时候他的凤麟刀曾在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是两淮间著名的侠客。江之衡虽与他缘悭一面,对他的事迹却早有耳闻,心下甚是敬服。江湖有江湖的时尚,在传说中最受欢迎的都是些性情冷傲、举止失常之辈,可谓不怪不足以传奇。而芸芸众生不过用此装点话资,无此一番故事,叫他们何以复归刻板平庸的日常生活?可是江之衡却知道过于傲慢、过于谦恭都不可能是侠之大者。这个伊衷白看上去很和气,很老成,脸上甚至有一种久混江湖、深知底细的无奈之态,她不禁哑然:“伊大侠几时……”
“咳咳,这个……我有老婆孩子,要养家糊口。此次随公子出行,自要负责他的安危。”言下之意要江之衡网开一面。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微微含首:“伊先生不必过虑,屋内装有几处机关。小屋每到淡季也常接待寻常香客。”
“那就多谢了。”
那一天江之衡到山下买菜,遇到了几位养蜂的熟人,不免一起到茶馆喝茶、听书、吃饭,而慕容定欢言明自己午时出诊,大约有二十几个病人要瞧,不需料理他的午餐。她遂一直聊到傍晚方回。还未走到山顶便见六名男子抬了一个门板,急冲冲地往前赶。门板上卧着一个黄脸妇人,满头冷汗,双目散乱,腹高如鼓。前首一人大约是她的丈夫,一路喝道:“急病让路!”
那山道颇乍而行人甚多,众人便是闪开,空出的路仍不足以让门板通过。再往前走,便是那群终日不散的求医之人,更是老幼扶携,人人呻吟,不少人已在原地打起了帐篷,不见到慕容定欢绝不回家。那六人见人群拥挤,已无法前行,只好停下步来。而前首之人已仰天长叹,泣不成声。
江之衡将菜篮一放,挤到面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人答道:“产难。生子三日不下。”
江之衡回头一看,妇人气息奄奄,已面无人色,她心中不知为何,也砰砰乱跳起来。将前首那人扯到一边,小声道:“前面人多,你们肯定过不去,不如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把慕容定欢叫过来。”
那人将信将疑,道:“切莫冒失,慕容先生住在江姑娘的小屋里。”
“无妨,我去去就来。”
那人回头,只见一个人影腾空而起,向前掠去,顷刻间已倏然不见。
到了小屋,前前后后地找了一大圈,只在客厅里发现了伊衷白,江之衡问道:“慕容公子在哪里?”
“嘘——”伊衷白小声道:“他睡了。”
“这么早就睡了?”睡得真不是时候!她的眉头拧了起来。
“嗯。有富家请客,喝得酩酊大醉,差点回不来了。”
年纪轻轻就如此好酒贪杯,江之衡连连顿足:“我得去找他。”
说罢转到偏厅,将卧室的门敲得砰砰作响。一连捶了十几下,没半分动静。而那妇人腊黄的脸不断地在她的脑中闪现。当下手腕用力,“格”地一声,将门锁拧开,果然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慕容定欢抱着枕头,双目紧闭,侧身而卧,正睡得不亦乐乎。她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大声道:“慕容定欢,门外有人急病,烦你走一趟!”
床上人醉目惺忪,虽已坐起却是浑身发软,半晌,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什么事?”
“有人难产,你若再不去救,就是一尸两命。”
慕容定欢“哦”了一声,将手一挥,好像江之衡是道影子:“我知道,我正在做梦……做梦都要开方子,真累……”说罢身子又往下滑。
江之衡一把将他拎起来坐直,冲着他的耳朵吼道:“拜托你醒醒,这不是梦!真有人难产。快起来!再晚就要出人命啦!”
她大喊数声,慕容定欢耳若未闻,身子一歪,枕着她的胳膊就呼呼大睡。江之衡又急又怒,冲到厨房端来一盆冷水,“哗啦”一下浇到他头上。
过了片刻,只听得一声喷嚏,慕容定欢勉强睁开眼,道:“我怎么……怎么又得罪你了?”
“起床,有病人。”
这回他终于爬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仍是歪歪倒倒,江之衡只好扶着他。
“你喝了多少酒?”
“我没醉。”
“你醉了。”
“那就让我睡觉。”
“不行,人命关天。”
“我要睡觉。”
“你得见病人。”
“至少让我沐浴更衣。”
“来不及了。”
两人一路争执地到六人面前。为首之人大喜过望,踉跄而拜:“怀胎十月,久产不下,先生若不救命,我们……一家三口,便……亡命于此!”
一行人等着慕容定欢发话,却见他双目发直,神色恍惚,似在梦中。半晌,那男子心中生疑,忍不住道:“姑娘,这位……果是神医先生么?”
“当然是他。慕容先生正在斟酌病情。”江之衡强装镇定,说罢,将他手心狠狠一捏。见他呆若木鸡,仍是一言不发,不由得暗暗叫苦。
正在此时,空中忽然飘下一片菩提树叶,慕容定欢俯身拾起,交与男子:“将此叶拿水煎服。”
见他如此胡编乱造,江之衡已急出一身冷汗,正要伸手拦住,那为首之人已如得大宝,捧着树叶欢天喜地地煎水去了。不多时,忽闻儿啼,一人来报:“已产一子,母子均安。”
江之衡微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慕容定欢的手,道:“你小子运气不错。”
他懒洋洋地没有答话,仍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
过了片刻,那男人来谢,众人皆叹其妙,其中一人问道:“公子用药如神,不知此出何方?”
慕容定欢张开口,半天没说话。江之衡正想替他敷衍,忽听他慢吞吞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江之衡这才想起那男子说得一口浓重的方言,便道:“人家问你此出何方。”
慕容定欢眯着眼睛,好像马上就要睡倒的样子:“医者意也,何方之有?妊娠十月产子不下,此谓产气不足。菩叶得春气而坠,用以助之,其气足矣。”
众人释然,都道:“久闻先生不拘于方书,而以意处剂,果然奇验,佩服佩服!”
在江之衡看来,慕容定欢那一番话与其说是解方,不如说是胡诌。她觉得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做梦,只是众人不识罢了。见他说完话,双目一闭,摇摇欲坠,知他沉酣未醒,正打算送他回屋,早有一群人闻讯而来,将他团团围住。求脉的求脉,问药的问药,涕泪交流,苦劝固请,挥之不去。那慕容定欢也来者不拒,转眼间脉已、药出,待江之衡分开众人将他拉走,已开了七八张方子。此君一路不发一言,回到卧室倒头即睡,一直睡到次日傍晚方醒。
沐浴更衣之后,伊衷白送来当晚病人的名册,慕容定欢看罢摇头,道:“这是明天的病人,昨天我睡得早,什么病人也没瞧。先拿昨天的单子过来。”
“公子昨夜已诊脉与药,难道忘记了?”
慕容定欢道:“我昨晚大醉,明明睡了。”
“是江姑娘和公子一起去的,说是有急病。”
慕容定欢定了定神,看着江之衡,问道:“我昨晚出过门?”
“是啊。”
“不可能。”
“你是有些醉,不过我浇了你一身冷水,大约是醒过来了。”
慕容定欢蓦然变色,冷冷道:“为什么昨天的事我一点也不记得?大醉之下神志皆失,人命关天,岂能乱来?”
看他如此认真,江之衡赶紧闭嘴。
思量片刻,慕容定欢又问:“我看了几个病人?”
“八个。”
他的脸色更加可怕:“昨晚到现在,死过人没有?”
“……不知道,没打听过。”江之衡心中打鼓:“……不会吧?”
“庸医尚且杀人,何况醉医?”
这么一说,江之衡也觉得兹事体大,不知不觉,冷汗湿背。半晌方道:“可有补救之法?”
慕容定欢想了想,道:“你去把昨天开的方子拿回来我看。”
她飞奔出去,四处收寻,忙了半个多时辰,收回五张药方。
慕容定欢的脸色还是铁青着,瞧她的神情,好像她是恶魔。
“为什么只有五个方子?”
“有三人已回家,说是好转。”她递给他一大包银子:“这是谢仪。”
他将银子往窗外一扔,恶狠狠道:“你还好意思收人家的银子?”
“劳有所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她也来气了。
“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阳台,慕容定欢坐在藤椅上,看着她,道:“你把这五张方子一一念给我听。”
他的样子很严肃,好像一品大员,要审犯人。
江之衡承认与现在的样子相比,她是更喜欢慕容定欢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她多少有些理亏,本想劝他不要那么紧张,见他双眉拧成一团,死死盯着她的脸,忙将话头打住。
“如果这五张方子里,有一张开错了,”他慢慢地道,“我就从这个阳台上跳下去。”
说完这话,他真地站了起来,真地走到阳台旁边。
江之衡只觉舌头发涨,手心出汗。
“你念是不念?”
她抽出一张纸,哆哆嗦嗦地道:“陈某,年三十二,中气伏床七年,前日大发作,牙关紧急,不省人事。用苏合香丸,加麝香二钱,以酒调之。”
念毕,问道:“这张错了没有?”
慕容定欢神情木然,半晌方道:“往下念。”
“谢某,女,年五岁,风瘅。先发于臆,迤逦延上,赤肿痛痒,医以上膈风热治之,不效。此肝肺风热盛极耳。升麻二钱,羌活一钱,荆芥三分,桔梗六钱,四物煎服。一日两剂。三日后加干葛四钱。一日三剂。”
“往下念。”
她一张张念下去,念完最后一张,瞪大眼睛看着慕容定欢。
见他还是不发一言,心情愈发紧张:“你……年纪轻轻的,要想开些。”
“……”
“就算是开错了方子,也总有挽回的办法。”
“……”
“其实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酒后出诊。”
“……”
她一连说了七八句安慰的话,慕容定欢不答一辞。
最后她只好咬咬牙,道:“实话告诉你,我若不让你死,你就算是往下跳,也死不了。”
“……”
彼时月色迷离,花香四溢,江之衡只觉得整个万花谷正在向她张开巨口。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慕容定欢,如果他真地跳了下去,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浑身紧张地凝视着他。
半晌,慕容定欢忽徐徐地舒了一口气,淡淡道:
“幸未误事。”
次日,慕容定欢忽然高热不止,他虽什么也没说,江之衡知道是因为自己泼了他一身冷水所致。心中有愧,便申明不要他的房金。岂知高热刚退,肺疾又发,慕容定欢竟在小屋里病了整整一个月。鉴于这位公子哥儿东游西逛的本性,江之衡只好在小屋的要紧之处钉满铁钉。慕容定欢继而要求她每晚给他读一卷《李太白集》,她亦从命。虽然知道他不过借此寻开心而已。
一月之后,慕容定欢春假已毕,只得告辞回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