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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一零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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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明焱把韩衡扶起,往他腰下塞了个软枕,端详着韩衡毫无血色的脸,心疼不已,脸上不露分毫,他端起一碗补血汤药,熟门熟路喂着韩衡喝。眼前这张脸看上去依然陌生,对于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来的韩衡,君明焱又多了些同情和顾怜。
汤是甜的,韩衡嘴里却一点味儿都没有,才喝了两口,就嫌恶地皱起眉,嘴唇不悦地抿紧。
“必须喝光。”君明焱突然道。
韩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还没开口呢。”
“等你开了口,朕未必能拒绝你。这是未雨绸缪,朕得学得聪明点。”
韩衡低垂着眼睫,勉强又喝了两口,本来是一点儿也不想喝了,他这么年轻,牙口还好,汤却炖得烂烂的,形容不出吃起来那滋味儿。可他要是不喝,这捡便宜好不容易得来的壳子又撑不住。
这几日韩衡常常在想,如果他不是阴差阳错穿到了这个人身上。这些九五之尊,以及未来的九五之尊,恐怕跟他压根就没关系了。他重生的代价太大了,真要是轻易死了,那些痛苦和代价都打了水漂,真正鸡飞蛋打,算白活。
他不仅要健康地活下去,更要活得漂亮,他要让庄岐书付出代价。
“怎么了?想什么?”君明焱注意到韩衡突然攥紧的拳头。
韩衡僵硬的脸缓和下来,一抹淡笑噙在嘴角,这笑意却离得很远,根本到不了眼底。
“没有,你说观星塔,怎么了,之前云蓉和我提过。那是……”韩衡歪了歪脖子,“我以前住的地方?”
“对。你失踪之后,朕让人每天洒扫,负责整理和清扫的也是从前你用惯的那几个下人。等你能下床了,朕的意思,还是让你住到那里去,观星塔一应摆设吃用都不比朕的寝宫差。而且,在那里,你可以清清静静地休养。”
“这里也很清静。”韩衡看了君明焱一眼,“我住在你的寝宫,有人说闲话了?”韩衡估摸着也是时候了,什么地方的是非都比不过皇宫里多,他必须尽快养好身体,把大梁国师曾经拥有的资源和能力都稳稳捏在手里。什么叫做为母则强,这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他算想明白了。
君明焱道:“没有。”
韩衡静静地盯着他。
君明焱目光闪躲开,片刻后方道:“就是朕常年在外征战,好不容易回来了,太后的意思,朕正当壮年,对后宫应该勤加照拂……”他声音越来越小,本来临幸后宫是个皇帝的本分,可现在说出来他自己倒心虚非常。尤其韩衡没吱声,这让君明焱更加不安,偷偷瞥了一眼。
韩衡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君明焱说不上他是失望还是欣慰,正有些纠结之时,听见韩衡说话了。
“既然我是大梁国的宝贝,住在国君的寝殿有何不可?而且我现在怀着你的长子,太后还不知道吧?不如找个合适的时机,将此事公告天下。”
君明焱一时愣了,旋即面上显露出狂喜:“你同意让这个孩子做朕的皇长子?”
韩衡细密乌黑的长睫垂着,微微颤动,等他抬起头,神色已经十分冷漠。
“有何不可?”那一整晚的噩梦让韩衡稍稍碰一下就忍不住生出难以遏制的厌恶,正是庄灵自己,让韩衡最后下了决心。这个孩子可以是任何人的孩子,唯独不是庄灵的孩子,属于庄灵的孩子,已经在当晚被他亲手杀死了。韩衡掀起眼皮,微带着疲惫的眼神望向君明焱。
君明焱心内剧震。
这一双眼睛是韩衡脸上唯一他还能找到那股熟悉真切的温情的地方。尤其是这样,安静柔顺又暗含力量的眼神,与他熟知的韩衡如出一辙。
君明焱第一次强烈地感到,也许有一天,他的国师真的能想起一切。也许……他还来得及真正拥有这个人,以一个男人而不是君主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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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奢华宫殿比寻常百姓家里更加冷寂,一丛自然舒展开的龙爪菊中,漆黑的锋利剪子,挑出开得最美艳的那一朵剪了下来。
鲜红大袖遮盖下的皓腕轻轻动了一下,菊花落在贵妃手里的托盘内。盛装之下,女子脸上却唯一点丹朱染唇,面上素净宛如当空明月。
“皇上今日倒稀奇,想起来本宫这里小坐,也算你们小两口心有灵犀,贵妃得知本宫近日咳嗽厉害,给本宫做了个香包送来。这才撞得上皇帝,否则贵妃怕是还不知道皇帝已经回宫来了。”太后丢开剪子。
宫女接去盛放菊花的盘子,贵妃连忙搀扶太后上座。
君明焱一直冷眼旁观着,未发一言。
眼前的太后是君明焱的母后,君明焱从冷宫出来以后,由当时天裔族内的少师韩衡向先帝谏言,令君明焱投入皇后屈氏膝下。而屈氏当时已育有一子,此子因有天残不能继位,屈氏也欣然接受了君明焱。但始终不能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毕竟君明焱当时已经九岁,早过了懂事的年纪,再要悉心调教恐怕晚矣。屈氏心灰意冷,已有当不成太后的觉悟,按照大梁祖制,奉生母为太后,皇后则留在宫中养老,不问后宫前朝诸事,混吃等死而已。
因此君明焱从先帝诸子当中脱颖而出,继而当了皇帝,让屈氏脱离苦海,不能不说是大功一件。然则太后却一直与他不怎么亲近,母子之间始终维持着基本的礼仪罢了。
“陛下,这是臣妾亲手做的糕点,用的是母后午睡起来以后剪下的菊花,您尝尝?”涂瑶白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明帝。
君明焱面上颇有一些不自在,便道:“朕才用过晚膳,暂且搁着吧。”
涂瑶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失望,继而用手帕轻轻沾了沾唇角,强作欢颜地绽出笑容:“这时辰长公主该醒了,臣妾先行告退。”
君明焱没接收到贵妃如泣如诉的哀怨眼神,等涂瑶白走出,他才令内室侍奉的下人都退出去。
太后好整以暇呷了口茶。
“母后,朕有一事,要先告诉母后知道。”
“皇帝不忙,本宫也有一事,要让皇帝先知道。”太后绛紫色的唇抿起,放下茶杯时,甲套在桌面上刮出一声令人乍起一身鸡皮的尖锐响声,她直视明帝,整肃的妆容中带出一朝国母的威压,“大梁皇室的长子,只能是皇后的儿子,而皇后,必须从六大世家的贵女当中择选。皇上不要忘了先帝的嘱托。天裔族身负诡谲莫测之力,究竟是近神还是通鬼尚无定论,皇室只能用之,而不能过于亲近。这是大梁立国之本,历代皇帝,从无逾矩,本宫不希望看到皇上犯糊涂。”
室内陡然陷入沉默。
君明焱低垂着头,两只手交互摩挲,片刻后他拈起了一块精巧的糕点,轻轻咬下一口。
太后容色缓和下来,接近五十岁的容颜保养得宜,没有留下一道皱纹。
“涂家在六大世家中虽属最末,但皇上要是真的喜欢,本宫不反对。这孩子,也算孝顺,皇帝不在时,每天都来本宫这里小坐,难为她一个世家女,还能下下厨,手艺也真不差。涂家尚有一名嫡女,年方十五,及笄之后靖阳侯带她给本宫看了看,与贵妃容貌不差分毫。”顿了顿,太后又道,“两人生得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笑时令人如沐春风,本宫也喜欢。皇上不如找个时候,召见靖阳侯,在本宫这里让贵妃亲自下厨,置办一桌家宴,皇上也见见靖阳侯家这位嫡女。”
“朕听说过,她七岁能作诗,十岁能作赋,一首洛神赋传遍大梁,在民间被拥戴为第一才女,她还办了一个什么,洛阳诗会。”
“正是,”太后满意地点头,“此女才情出众,性情虽然冷傲了一些,不过就凭皇帝的威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收服南楚、大峪,不会收服不了一个小小女子。”
君明焱本想当场拒绝,却又转了话锋:“那母后安排个日子,朕就见一见。”等到太后容光焕发,心情大好之际,突然听见她的养子说:“国师下月即将生产,他有孕以后,一直流落在外,朕好不容易才把人寻回来,不得不格外珍重。母后说的都对,不过朕也有一个看法。既然先祖已成故人,大梁如今疆域开阔,百废待兴,即将推行共治分治的新政,后宫也该有个新气象,具体怎么办,朕还要与国师商议商议,届时要借用母后掌管的凤印,想必儿子所为,只要是为了大梁的兴盛,母后一定不会拒绝。”
太后微眯起眼:“皇帝的意思是?”
“朕还要好好想想,母后先安排一场家宴,母后希望朕见一见靖阳侯之女,朕自然会见。”说完君明焱便起身辞出。
明帝走后,隐蔽的小室之中,走出涂瑶白来。
“太后……”委屈的声音尚未嚷开。
太后一声怒斥:“你闭嘴,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本宫用得着费这个心!你还有脸到本宫跟前嚷嚷,是嫌本宫活得太清静了不成?!”
涂瑶白把话憋了回去,心头却连连暗道:起码她生下的长公主玲珑可爱,全无半点缺憾,而屈氏,却甚至没有一个长得健康完整的儿子。若非明帝不是屈氏亲子,许多事情却又好说好办得多。
涂瑶白低眉顺眼地抽噎着,不敢发出过多的声音,只时不时猫叫一般地低泣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