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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 王与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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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南侯在一旁走神,仙道却没有。他天性是怕火的,不过这些火烛他一眼便看出实质是灵力幻化而成。不同的灵力,会有着不同的触感。他本来出身灵物,对不同性质的灵力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好似人能够品尝出味道一般。社稷祈福的烛火,百年前就被确定了呈现的方式,它们会用极度纯净的灵力点燃,就像陵南阁后山宗祠中的烛火一样,往往来自于百年修习的山修。因此,如果有人捣鬼,那么在这烛火中一定会有性质不同的灵力相融,从而留下痕迹。
跃动的火苗温和地包裹着仙道的手指,如果非要做个比喻,那烛火更像是一泓水,它无比自然地流动在仙道的指间,散发着仙道非常熟悉的气韵,没有任何异样的波动和杂质,非常纯净。
非常,纯净。
仙道的心头开始笼上阴云。
如果不是祭典当天所有人都瞎了眼看错那烛火颜色,那么,这无比纯净的灵力只代表一个事实——
那个动手脚的人,那个让越野宏明没有想到的人,恰恰就在陵南阁之中。
他将手指抽了回来。
流川枫察觉到他的动作,问:“怎样?有何发现?”
仙道下意识捻了捻手指:“……还不确定。”
流川却没显露出失望神色,只道:“当日大理寺和安西先生那边都派了得力的术士查探,均没有发现异常。”
想来也是。是以此案拖了许久也没有进展。
仙道:“那为何不让越野宏明自己来查探?”
既没什么结果,流川也不打算再延长逗留时间,返身下阶:“他是嫌犯,如何让他来探?”
仙道跟了上去,沉默片刻,道:“……我难道不也算嫌犯?”
湘南侯走在他前面,听此言后,也不晓得是什么表情,却不再说话了。仙道此时心绪复杂,也没再开口,两人一前一后,按照原路,沉默地逐级走了下去,直到流川枫突然停住。
仙道不明所以,与他站在了一阶上,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社稷坛前空旷的广场上,立着两个人。
一位是大理寺兼刑部长官藤真健司,正与流川枫遥遥对视;另一位站在他身边的高大男子,是他手下最为得力的散修,花形透。
藤真健司是牧绅一手把手栽培进朝廷中的。他出身西南边陲小城翔阳,父亲原是个七品小吏,后来因为涉贪腐事中,自尽而死,藤真靠着同族长辈贴补教养长大,直到十年前在奈川与微服出巡的牧绅一结识,开始一路青云直上。初与藤真接触过的人,对这年轻人无外乎两个评价:和善,聪明。因而往往会在一段时间之后,才领会关于他的另外两个词:狠辣,果决。他既有足够的野心,让牧绅一发现了培植的价值;又足够聪明,得以让他在朝堂之中游刃有余;除此之外,他也的的确确有为人侧目的才干,足以帮助年轻登基的帝王撕咬那帮尸位素餐、居功自傲的老狐狸们。以至于哪怕是在左鹤镇那种小地方,人们都晓得皇帝身边有位俊秀而年轻的宠臣叫藤真,圣眷正隆,风头无二。
但这种消息却是仙道彰并不怎么感兴趣的,因而他既不认识那站在台下的大理寺长官,也全然无法理解他身边的湘南侯今天其实是朝堂内外了不得的谈资——皇帝竟然把交给藤真健司的差事转手给了湘南侯,这难道是在说明,流川枫才是那个真正掌握“圣眷”的人?而藤真健司,终于让帝王失望了吗?
藤真健司对湘南侯很客气,恭恭敬敬行了礼,含笑道:“侯爷勤勉,在下来迟了。”
流川枫面无表情,抬手回了一礼:“大人有心。”
他与藤真并无邀约,而方才这句“来迟了”却带着十足的亲近之意。流川枫并不喜欢这见缝插针的恭敬,更不喜欢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心机——
也正是因为他与藤真并无邀约,藤真此时此刻还能成功地在偌大的宫城中找到他,恐怕不是一句“好巧”能说过去的。
面对湘南侯不咸不淡的答话,藤真不以为意,却将视线转向了仙道彰:
“这位想来是侯爷的帮手罢?能得侯爷青眼,一定是高人。”
话及至此,流川枫也不得不添了一句,对仙道介绍:“这位是刑部主事兼大理寺长官,藤真大人。”
他虽不完全晓得仙道彰的来历,却感觉得出来,这位一定个不喜欢规矩的主。初次见面时站得如木桩子一般的仙道彰,和旁边那个叫相田的涕泗横流跪倒在地的样子,反差之大让他印象极深——对于京城里俯拾即是的规矩和礼数,这个仙道彰怕是多半会头疼。
以至于此刻,流川枫甚至有点期待仙道对藤真的反应。
却不想,那个喜欢站得笔挺,在自己面前毫无节制胡吃海喝,能够在三井寿的弓箭射程之内倒头就睡的仙道彰,竟然老老实实地抬手行了一礼:
“谢大人谬赞。在下仙道彰,见过藤真大人。”
流川枫:“……”
藤真堵人的理由冠冕堂皇,自然是要向湘南侯尽快移交相关卷宗,并兼表明打下手的心意。流川枫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还不得不耐下性子听着藤真和仙道的交谈“渐入佳境”——很显然,藤真对仙道的来历非常感兴趣;但有意思的是,那个在流川枫之前记忆中简单又耿直的仙道彰,此刻却显得相当“油嘴滑舌”,既恭敬顺从,口风又很严。不知不觉,众人在社稷坛前已聊了小半个时辰。然而,流川枫心头那若有若无的一丝不快,终于成功地酝酿为盘桓不去的阴云。以至于藤真健司从他神情中敏锐察觉了出来,而后极有眼力见地主动寻了理由,离开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特意将花形透推了出来,冲仙道含笑道:
“花形透跟了我多年,是个散修。虽然在京城做了不少事,却还是常有不争气之处。仙道先生有机会若能指点他一二,便是他的幸运了。”
——从一开始就感知到彼此存在、全神戒备的两人,仙道彰和花形透,此刻,才第一次迎上了对方的视线。不过,他们早已比另外在场的两人都更为清楚地知晓,对方,可是高手呢。
散修的构成远比山修复杂的多。陵南阁初始甄选入山弟子比较严苛,选中之人往往具有一定天资。但因为散修待在阁中修习的时间长短不同,因而水平或有高下,总体而言,这类亲身在陵南阁中修习之后才选择下山的散修,人们惯常称之为“元散修”。
还有一类散修,是通过身为元散修的亲眷或师长教授才得以入门的,他们与陵南阁没有直接的关联,由于师承在离开陵南阁时已受禁制,故而这些散修同样只能修习单一术法。这类散修常被称为“凡散修”。
撇去出身上的差别,元修与凡修在能力上并无绝对的高下之分,仙道彰将脑海当中的人像记忆仔仔细细筛过一遍后,基本上能够肯定,花形透应该是名凡修。在得出结论的同时,他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跟着流川枫,快要踏出戟门了。
“侯爷,那苍龙珠……不查了么?”
流川枫:“暂且不必。”
湘南侯嘴上答话,脚上不停,一副已然决定了的样子。仙道却是有些莫名其妙:一大早就被拽起来,本做好了折腾一天的准备,现在午饭时间还未到,流川枫却说不查了?
他却不知,自己正在流川枫心头的那柄将落未落的大刀口下躺着呢。这皆因方才那与藤真的交谈,已然狠狠捣了年轻侯爷脑仁一锤——流川枫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