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言》芒风色正

3、第 3 章

　　祁琰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和所有聪明司的差使一样，露出几分透着傲气的满意。
　　“卢公子客气，本官也只是奉旨办案，你且不用如此紧张，就是问你几件事，先坐下再说。”

　　陆乐知在心里给这位戏精点赞。

　　在《江山赋》正片里，这位的中年体一样喜欢cos其他角色，扮成掌权的大太监去套话，扮成高官去审问犯人，扮成别人扮成的自己，层出不穷，出乎意料，被剧粉们戏称为大昭第一coser
　　就这么看，他这爱好是从青年时代就开始了。

　　陆乐知暗自打量这位和自己从影视中接触到的中年老登形象完全不同的青年。

　　客观来说，祁琰长得那是真是不错，一点都不愧对大定历代后宫美人对基因改良的努力。
　　他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五官精致但没生出任何媚气，身姿挺拔但不死板，此刻他身上那种天皇贵胄的气质并不强，就是江南地区富商家的子弟都比他要跋扈些，因而整个人看起来温良和蔼。
　　但好比名贵的瓷器，哪怕被埋在地下多年，懂行的人也能一眼看得出其不是凡品。祁琰周身那种富贵和权势熏陶出来的排头举止并没有被掩盖，反而因为他收敛的举止而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一眼望得出他来头不小，但是却拿不准他的来历。

　　分寸拿捏地倒是不错。
　　陆乐知在心里暗自欣赏，同时开始了自己有点作死的试探：
　　“大人既然来了金陵，何不试试苏州的虎丘茶，怎么就饮这等普通的茶，今年洪灾，金陵的茶成色并不好。”
　　祁琰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眸。
　　陆乐知眼中含着几分笑意，眉眼微微弯起，有种明显的得意意味。

　　祁琰自幼跟宫中的人学礼仪规范御下用人，当初讲学的翰林教导他，在话里有话时不宜有过多的表情，尤其忌讳意味深长的笑容。

　　因为这样会给人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不是君子所为，会招人嫉恨。
　　君子点到为止，从不得意忘形。
　　可是奇怪，眼前这人分明就是这种情形。
　　但是看陆乐知这样得意，祁琰却没有产生任何反感。

　　名声虽盛，还是幼稚。
　　但并不讨人厌。

　　他在心里默默总结。

　　“虎丘茶千金难换，本官虽在官场，但也是囊中羞涩，怕是喝不起。”

　　装，继续装，你要是喝不起，其他人也都喝不起了。

　　“大人过谦了。”
　　换成任何一个被查的商人，这个时候已经看是热情表示要送他一点作表示了，但是陆乐知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微微皱着眉头把茶杯放下，好像觉得这茶难以入口一样，非常嫌弃。
　　祁琰轻轻笑了一声。

　　系统的声音响起：
　　“宿主宿主，恭喜，攻略对象的好感度达到70，再接再励哦！”

　　陆乐知：……

　　我有做什么吗？这好感值涨这么随便，祁琰这人挺多情啊……

　　系统回复的非常暧昧：“哎呀，你完全就是不一样的烟火，他哪见过你这样的。哈哈。”

　　陆乐知觉得这话并不像是好话。

　　祁琰坐正了几分，开口问道：“听闻卢公子和陆氏关系匪浅？”

　　“家中故交，现在小可家道中落，仰仗陆世伯给口饭吃。”
　　她的男装身份早就编好了，佐证材料也一应俱全，大部分人都相信却有“卢公子”其人。甚至坊间曾有陆家欲招卢公子为赘婿的传闻，闹得他们哭笑不得。

　　“是什么样的故交，能让运河修建采买石料这样一等一的大事都交给卢公子来办？”

　　“任人唯贤嘛，陆氏做的是丝绸生意，对石料这一块尚不了解，小可正巧有几分了解，陆世伯也信得过小可，就交给小可去做了。
　　“大人这么问，是认为这次河堤决口和小可采办的石料有关系？”

　　陆乐知心里暗暗觉得不妙。

　　作为一个有现代科学尝试的穿越女，陆乐知其实知道这河道究竟是如何出的问题。
　　其实工程质量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虽然工部贪腐公款成风，但漕运有关的事关系到一整个链条上的财运，不容有错，督办的官员没有给财神爷修豆腐渣工程的胆子。
　　属于是贪的体量大，但是工程质量也不差。
　　但是不巧，冬季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有震感但没造成太大灾害的地震，夏季又刚好赶上连续不断的雨天。
　　本身地震会对河道水利产生不小的影响，当时冬季水量小，探查维护的人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到了夏季，本身就相对大的水量叠加大量雨水，就是对工程质量不折不扣的考验了。
　　这才出了问题。

　　但是祁琰专程来查案，报上去的必然不会是这种“大家都没有错是我们倒霉”的和稀泥结果，罪魁祸首是要找的。就是看祁琰打算把黑锅扣在哪一个环节上了。
　　而很不巧，这个工程水分真是有点大的，要真较真地来查贪腐，让祁琰实现“瓜蔓抄”也不是不行。
　　具体要怎么办，要看祁琰打算怎么办。

　　而陆乐知计划的，就是想要将陆家挑出来，当然，能够投诚达成合作就更好了。
　　陆家虽然没什么可以仰仗的，但是和这江南各方的来往也还是有的，地位虽然低了些，不想那些世家那样打眼，但也实实在在地握住了一些筹码。
　　人脉交流、社会地位不行，但“百官行述”一类的投诚以及雄厚财力的钞能力支持还是拿的出来的。

　　不过她没把握去判断祁琰究竟需不需要，本身也没计划着一下直面祁琰，此刻有点微妙地被打乱分寸的感觉，便略显保守的选择了试探为主。

　　祁琰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卢公子觉得运河有问题？”

　　“不敢揣度，大人，小可做采办的，遇上官差来问，自然就开始回想小可办事时有无差错，小可没有那种意思。”

　　陆乐知说这段话的时候一脸无辜，神态表情都是活灵活现的诚惶诚恐，教不知底细的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祁琰看着陆乐知这无辜的表情，心里赞叹她的演技，非常和气地摇了摇头，放下了茶杯：“哎，别那么激动嘛，就是问问。”

　　祁琰微微倾身，陆乐知清楚地嗅到他身上清淡的书卷味。
　　不是气质上的感觉，是客观存在的味道：木质素在光照和氧气的长期作用下分解后释放出的香草醛等芳香化合物、纸张中的纤维素会随着时间水解产生的微量乙酸、戊酸等有机酸，混合着书籍在流通过程中吸附环境中的灰尘和书架的味道。
　　这是去了哪个故纸堆里面打滚了才回来，沾上这么大的味道，问得她直接梦回读书泡图书馆的时候了。

　　陆乐知在脑中思考了一下，心里有了数，便再接再励地开始喋喋不休：
　　“大人，小可采办石料虽说是头一回，但小可可以对天发誓，小可所购置的石料是小可、公主府的管事、宫里派来督工的公公、以及工部交接的大人层层查办的，绝对没有问题。大人若是不信，可上官府中查官府中留档的记录！”
　　“公主府的管事？上面要修工程，和公主府有何干系？”祁琰冷冷发问。

　　“大人恐怕是忘了，这仁和公主并非一般的公主。”
　　在大定的传统中，公主是“外嫁女”，根据宗法制度，她们不能继承皇位，也不被允许参与任何朝政。她们没有封地，没有属官，更没有军队。其驸马家族也被严格防范，通常只能授予虚衔，不得掌握实权，以防外戚干政。
　　甚至在公主出嫁后，按照旧规，她们不能与驸马同居一室，而是由一名“管家婆”管理府内事务。公主要见驸马，需要经过管家婆的通报和安排，导致许多公主夫妻生活极为不便，感情疏离，甚至出现公主被管家婆欺压的现象。

　　但是仁和公主不是这样的公主。

　　她出嫁定亲的时间特殊，正好在她大义灭亲，看出了废太子和先皇后的谋反意图，提前向皇帝通报之后。
　　她是有特殊功劳的公主，故而皇帝给了她诸多特权。
　　她自己选中当年的状元乔鹤南做驸马，驸马被皇帝破格任用为江南巡按，而仁和公主的“管家婆”由她亲自挑选，是她自己的亲信，除了代替她去应付外人以外，几乎形同虚设，而她也对地方事务有监督和上奏之权，虽不直接参与地方政事，但实际上，他们夫妻二人就是江南地区实际的第一掌权人。

　　陆乐知曾经怀疑过，这个世界线是不是出了什么BUG，这种特例，这种影响力，在《江山赋》的正剧里居然从来没有被提起过，哪怕是能捕风捉影产生一点点相关的人物都没有。
　　这究竟是为什么？

　　现在她大概能从祁琰的这句“有何干系”得到答案了。

　　仁和公主的这一系列特权都是来源于先皇的默许，属于“皇恩浩荡”下的产物，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可靠的东西来支撑这一系列的行为。
　　而所谓的“皇恩浩荡”，就和那张让陆乐知下楼回答问题的盖章的纸一样。
　　事情办得好，合皇帝的心意，那就是忠心的好奴才，可以继续好好的用特权办事，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缸的人就是有特权的。在做这种顶缸之时，还有一种冠冕堂皇的罪名——欺君罔上，擅权罔法。
　　陆乐知并不清楚究竟什么能使那位仁和公主从现在的春风得意到后来的查无此人，但是她猜测，这位公主得到的罪名大概率会是这个。
　　就是不知道这个罪名，是祁琰安的，还是皇帝安的了。

　　而现在看来，她在那话里面给出了四个背锅方向，祁琰直接就点到了公主府上，再想想祁琰这次来这边要做出政绩的任务。
　　不会是祁琰，现在安的吧？
　　但是此时仁和公主可以说是他的助力啊……

　　想到这里，陆乐知心里有点发毛，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露出一个温驯的笑容，看向祁琰，带着几分不敢再说下去的市侩与惶恐。

　　祁琰按照她期许的那样转向了另外一个话题，不过这个话题并不是她所欢迎的：
　　“卢公子可曾见过陆大小姐？”

　　……

　　这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吧？
　　就好像谈到不愿意谈的话题了之后蓄意把天聊死让人知难而退一样。
　　很低级的招数。

　　陆乐知问系统：“他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难说，我们也不知道。”

　　陆乐知在心里怒骂垃圾废物系统，但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诧异又朴实的样子：“见过几面，不知大人为何要问……”

　　“见过几面？真的？”

　　陆乐知看着祁琰。

　　意有所指地反问的时候还一副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阴险！

　　她压下心中莫名的火气，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陆大小姐除了处理商务，轻易不见外男，闺誉还是不错的。”

　　“哦？闺誉不错……”祁琰刻意拉长了语调，“我也久闻陆大小姐芳名，能否请卢公子，引荐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