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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位新成员 ...

  •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苏在衡的沉思。
      “进。”他回过神,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门被轻轻推开,副站长赵启探进头来,“在衡,明天的工作安排定了。新成员中午到,按老规矩,我去接就行。”
      赵启算是站里唯一和苏在衡还算亲近的人了——当然,也仅限于工作层面。他比苏在衡年长十几岁,极地科考经验丰富,既佩服这位年轻站长的能力,又对他那种自我封闭的状态隐隐担忧。
      “不,我去接。”苏在衡的回答让赵启有些意外。
      “站长的职责。”苏在衡补了一句,语气没什么波澜。
      赵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或许能跟新人多聊几句。“那成,明天换你去。不过……听说那小伙子性格挺活泼的,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依苏在衡的性子,别把新人给吓着。
      “能应付。”苏在衡打断他,话里没有丝毫动摇。
      “行吧……”赵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而说起别的,“对了,中央供暖有点小毛病,我待会儿去修修。晚上可能会停一阵子暖,记得告诉大家一声。”
      苏在衡点点头,目送赵启离开,随后在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沐霖的个人档案。
      照片上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四五岁,肤色健康,眼睛很亮,笑容里带着一种他早已陌生的、鲜活的热烈。苏在衡的指尖轻轻掠过那张笑脸,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为什么……有人能活得这样明亮?
      他想了想,没想明白,索性不再深究,把档案重新塞回抽屉最底层。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床头柜上那个倒扣着的相框。犹豫片刻,他还是伸手把它拿了起来。
      那是一张褪了色的全家福。年轻时的他站在父母中间,手臂搂着他们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毫无保留,满是幸福。那时候,他也曾觉得世界美好,未来充满可能,一切都温暖而光明。
      直到那场意外带走母亲,父亲从此一蹶不振,家族企业落入叔父手中。后来父亲病故,他自己也被设计,背上了巨额债务和洗不掉的污名。
      苏在衡握紧了相框,指节微微发白。那些背叛、欺骗、失望和痛苦,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始终盘踞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深吸一口气,把照片重新扣了回去。
      不该回忆的。回忆只会让一切更难受。
      他站起身,决定去检查科考站的储备物资。行动总能驱散那些不受欢迎的情绪——这是他的经验。
      储备库在地下,得穿过一道厚重的防寒门。他刷卡进去,灯光亮起,一排排货架映入眼帘,上面整整齐齐码着食品、燃料和各类科研用品。他沿着货架慢慢走,手里拿着清单,一项项核对清点。
      这是在菲尔克里亚养成的习惯:用工作和秩序填满每一分钟,不给回忆或情绪留下任何空隙。一年来,这法子挺管用。他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几乎相信了自己就是这万里冰川的一部分。
      直到收到沐霖要来的通知。
      他也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位新队员的到来如此在意。或许因为沐霖的背景和他截然相反——家庭幸福,性格开朗,人生顺遂。或许因为他担心这样一个人会打破科考站现有的平衡,扰乱他精心维持的秩序。
      又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某个还没完全冻透的角落,依然渴望着那种早已被自己放弃的温暖。
      他摇摇头,甩开这些杂念。不管沐霖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会用专业的态度对待。保持距离,公事公办,就像对待站里每一个人那样——认识,但不熟悉。
      核对完物资,他回到控制室,开始下午的例行巡查。菲尔克里亚科考站规模不算大,但设施齐全,生活区、科研区、储备区和观测平台一应俱全。作为站长,他得确保一切运转正常,尤其是在极夜即将结束的这段敏感时期。
      “苏站长,”李铭扬又找了过来,这次表情有点紧张,“三号气象站的传输信号不太稳,数据时断时续的。”
      苏在衡点点头,立刻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三号站的监控数据。“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一小时前。我查过接收设备,应该不是咱们这边的问题。”
      苏在衡快速扫过数据流,眉头微蹙。“可能是天线覆冰,或者传输模块出了故障。”他看了一眼窗外依然猛烈的暴风雪,“现在出去太危险。等天气稍好点,我去修。”
      “我可以去……”李铭扬主动请缨。
      “不行,”苏在衡断然拒绝,“三号站在冰川边缘,地形复杂,经验不足容易出事。我来处理。”
      语气不容商量。李铭扬只好点头。
      苏在衡把情况记进值班日志,继续他的巡查。走过实验室,研究人员正专注地分析冰芯样本;走过通讯室,报务员在和俄罗斯大陆基地做日常联络;走过公共休息室,几个队员在沙发上看书、下棋,见他经过,都微微点头致意。
      他对每个人都回以同样的轻微颔首,脚步不停。
      这种距离感是他刻意保持的。刚来菲尔克里亚时,不是没队员尝试和他走近些,邀他打牌或者一起看电影,但都被他礼貌而坚定地推拒了。久而久之,大家接受了他的孤僻,不再试图碰触那层冰壳。
      晚餐时间,他照例最后一个进餐厅,取完食物,独自坐在角落。餐厅里气氛挺热闹,队员们讨论着晚上的极光观测,话里满是期待。苏在衡安静地吃着盘里的东西,没加入任何谈话。
      “苏站长,今晚您和我们一起看极光吗?”一位生物学家鼓起勇气问。
      苏在衡抬起头,看到一桌人期待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还有报告要写。”
      失望的情绪在餐桌上漫开,但大家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晚餐后,他回到房间,关上门。外面的喧闹被隔绝了,只剩风拍打窗户的声音。他打开电脑,准备写月度工作报告,注意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最终,他放弃了,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暴风雪小了许多,夜空渐渐清晰,星星开始闪烁。他知道,再过一会儿,极光就会出现在天际,而队员们会聚在观测平台上,为那绚丽的色彩欢呼。
      他曾经也那么热爱这景象。刚来菲尔克里亚时,他几乎每晚都独自站在这里,仰望那片舞动的光幕。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连这样的奇迹,也难在他心里激起什么涟漪了。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又一次凝视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笑容那么真实,那么温暖,仿佛来自另一个生命。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自己最终会来到世界尽头,把自己放逐在这片冰封的荒原。
      敲门声再次响起,把他从回忆里拽了回来。他迅速将相框扣回去,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赵启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担忧。“在衡,三号气象站的信号全断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午有个相对平静的窗口,你看……”
      “我去修。”苏在衡平静地说,“准备好雪地摩托和维修工具。”
      赵启点点头:“要带个人一起去吗?好歹有个照应。”
      苏在衡犹豫了一下。按安全规程,野外作业确实该至少两人一组。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和任何人共享那片属于他的、孤独的冰川。
      “不用了,常规检修而已,我一个人够。”他最终说道。
      赵启似乎想反驳,但看到苏在衡坚定的眼神,只得叹了口气:“好吧。但一定保持通讯畅通,每小时报一次情况。”
      “明白。”
      赵启离开后,苏在衡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闭上眼睛。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更像是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倦意。这种感受近来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在漫长的极夜里。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他的私人日志,记录着在菲尔克里亚的每一天。
      翻开新的一页,他拿起笔,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写下:
      “沐霖,二十四岁,气象学专业,明天到。
      看了档案,性格好像很外向。有点担心他能不能适应这里的安静。
      赵启说他太活泼,怕他话多,搅了这里的秩序。明天接了他,还得去修三号站的天线。
      最好保持距离,按规矩来。这里的平静很重要,不能乱。”
      他停笔,盯着那些字看了片刻,然后猛地合上日志,把它锁回抽屉深处。
      窗外,第一缕极光开始在天际舞动,绿色的光带如同神灵垂落的帷幕,在夜空中飘荡。他没有开灯,只是站在黑暗里,凝视那超凡的景象。
      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着什么——不是救赎,不是原谅,仅仅是和另一个人的联结。那种他曾拥有,而后彻底放弃的东西。
      但渴望和行动之间,隔着一道他不知道如何跨越的深渊。
      极光越来越亮,把他房间映成一片幽异的绿。
      在那梦幻般的光影里,他仿佛看见了明天的自己:站在冰原上,迎接那个来自温暖地带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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