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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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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竹曦宫已是深夜,两个人影端坐廊下,无声无息。
兰宁自知回来晚了,歉声道:“对不住,没注意时辰。”
樊图远本是又气又急,这风头浪尖的,万一又遇上黑衣人可怎么办?见她平安无事的回来,心火泄了大半,嘴上也软了。
“没事就好。”
岳梦鸢鼻子皱了皱,一路闻过去,凑近兰宁腰间的幻宝,问:“它吃什么了?”
兰宁自是不知,试图敷衍过去,道:“一些草。”
“草?”岳梦鸢怪叫一声,双手在幻宝身上翻来翻去,惹得它烦躁不已,折腾一阵子后揪出根牙色的细须,借着月色仔细端量,她哼道,“这可是山参。”
兰宁微微惊讶道:“你是说,它吃药草?”
“不是药草。”岳梦鸢又扯出另外一根残留在它身上的长须,“哼哼,是参。”
作为军医,她对药物的敏感度本就比别人高,所以兰宁和幻宝一进门她就闻到了,几乎是瞬间辨认出了手里的两种参。
“这种是山参,很常见,近山处皆有。另外这种比较难得,名为柏参,长埋地底,地面露出的叶子与普通野草无异,一般人分辨不出。”
无怪乎兰宁见到它在吃草,原来是参的叶子。
樊图远奇道:“参为大补之物,不可多食,它这样不会气盈而亡么?”
“谁知道呢,改天让我研究研究吧?”岳梦鸢眼里闪着精光,充满了极大的兴趣。
“嗷嗷!”幻宝假模假样地凶了两声,又缩回兰宁怀中了。
兰宁却是在发愁,以后回了天都城,去哪里找这些参类给它当食物?去药铺买并非长久之计,或许在后院刨出块地种参,再控制下它的食量倒是可行……
樊图远斜眼看着岳梦鸢,凉凉地说:“你还不去睡?明日靳妃娘娘不是还要跟你研究几道药膳,以备晚上的宴会?”
惨叫顿起。
“完蛋!把这事给忘了!我去睡了!”岳梦鸢懊恼地冲回房间,幻宝危机解除。
兰宁收回目光,对樊图远道:“你也去睡吧,不早了。”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过头问道:“一路没碰到什么吗?”
兰宁微微一笑,道:“没有。”
凝望了两秒,樊图远终究什么也没说,扭身回房了。
笑容随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兰宁摸了摸幻宝的脑袋,呢喃着:“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知道吗?”
幻宝腾地爬到她肩上,用尾巴扫了扫她的脸,然后睁着黑珍珠般的大眼睛看着她。
“好了,我们也该睡了。”
说到这个,兰宁本来给幻宝搭了个软绵绵的小床,湖州绸作铺,天蚕丝作被,就放在她的床下,不远还有炭火暖着,十分舒服。可它仍不满足,每到早上总是出现在兰宁的床上,不管是角落还是边沿,总能蹭到个地方睡。
兰宁抓了几次没抓到现行,干脆花了个把时辰给它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然后一再告诫它不可以在床上拉屎撒尿,才由得它去了。
这不,一进门就跳下地,直扑兰宁的大床,找了个不压着肚子的睡姿赖在了枕边。兰宁更衣梳洗后坐上床,吹熄烛火,隐然听见了细小的鼾声。
她闭上眼,发现心底那个庞大而模糊的屏障一下子消失了,仿佛困扰多年的噩梦终于离去,再也无须什么冰心诀,心已静如水。
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皇族家宴的日子。
后宫又回到一片繁忙,虽然大多数人都不能参加,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口耳相传,值得一提的是,唯一能入席的“外人”是丞相家四小姐、御前尚仪兰婧。
顾虑着山崩伤亡的人们,皇帝不欲大肆铺张,这可难坏了礼部,若要朴素与高贵兼得,仪制司是派不上用场了,只能在精膳司里下工夫。
靳妃一大早就把岳梦鸢招去了月眠宫,兰宁亦同时带着幻宝上山去玩,晌午时回来吃饭,岳梦鸢居然还没回。
午觉过后,两人下了一会儿棋,正杀得难分难解,月眠宫里的小宫女来报,岳军医要随靳妃娘娘出席家宴,不回来用晚饭了。
樊图远哈哈大笑,说隔着几座宫殿都能闻见岳梦鸢那巨大的怨气了。兰宁却有些忧虑,宫闱深似海,今天能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一不小心她女扮男装的事就露馅了。
本来女子参军无可厚非,只是异于男子,年龄有所限制,岳梦鸢恰恰小了半年,只好匿名易容才得以进入军营。若被发现,轻则停职查办,重则视为欺君罔上,流放南蛮之地。平素在边疆有她帮着打掩护,所以众人一直没察觉,今天就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让她如何不担心?
“放心吧,梦鸢聪明伶俐,能应付的来。”
一颗黑子捻在手中久久不落,转了个方向跌在棋盒里,兰宁拂襟而起,艾绿色长练曳地,滑过红木雕荷花纹长方桌,随着她执笔撇捺,轻轻颤动。
樊图远奇怪地望过来,问道:“你做什么?”
兰宁没说话,径自写完,搁下笔将信纸折起,并叫来雪辰。
“送去给三殿下。”她把信纸递给雪辰。
“是,奴婢遵命。”雪辰规规矩矩地收好,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立刻就出了门。
大概猜出了兰宁的用意,樊图远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道:“你相信她?”
“她早想回去,我不过成人之美。”兰宁坐回棋桌前,重新拣起黑子。
樊图远瞅了她一眼,道:“我怎么觉着你话里有话?”
兰宁轻轻勾起粉色的唇瓣,纤手垂低,珠落玉盘,局势急转直下,“你输了。”
樊图远定睛一看,星罗棋布,黑子已成围堵之势,于是爽然一笑道:“你这天天拿着我们开刀也不算个事儿啊。”
兰宁默默地收拣着棋盒,但笑不语。
边疆生活单调,却远比这儿自在,尽管她每天下棋练字看书,从未抱怨过一句,樊图远却明白,她心里是不愿的。不能畅快耍剑,不能对酒当歌,连带幻宝觅食也要避开人多的时辰,她只能乖乖地待在竹曦宫“养病”。
望着她沉静的侧影,他抛出一个十分诱人的提议,“今晚城里好像有夜市,不如去逛逛?”
宫中有夜宴,无人会注意他们,周游洛城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脚下困顿的幻宝霎时来了精神,张大了眼一下子蹦到兰宁腿上,充满期待地盯着她,似是也想出去玩。
兰宁瞥了眼他俩,揶揄道:“难得你们这么合拍。”
这便是同意了。
幻宝发出一声怪叫,扑向她怀中不住地摩梭着,樊图远给它揪了过来,牢牢地摁住,道:“等天黑了我们就走。”
“我去更衣。”
眼见救星愈走愈远,幻宝挣扎得更加厉害,樊图远把它举到眼前,自言自语道:“她什么时候这么容易相信人了……那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霜绛宫。
“迷离之眼,盼君悯怜。”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难得你求人一回,如此委婉,就不怕我看不懂?
云霁看着行云流水的字迹微微一笑,重新折好压在案下,道:“你回去吧,告诉她本宫已知晓。”
雪辰原地不动,那淡然的笑容让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来的时候信纸并未封口,她想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就拆开看了,谁知看到这几个字,顿时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想给信揉烂了扔进冰凝湖,再也不回竹曦宫。
粗鲁将女,尽学些蛮子的习性,如此明晃晃地示爱,当真不知羞耻!就凭你也想攀殿下的高枝?我定不会让你如愿!
可殿下怎还如此包容?殿下喜欢的难道不是姐姐那样柔娆美妙的女子吗?
她转念一想,殿下只说知道了,并没有其他的回应,或许对她并无意,只是出于礼貌罢了吧。
迟迟未听到动静,云霁稍稍抬眼,对垂头不语的雪辰道:“还有何事?”
“回殿下……”她托出一早想好的理由,“明天是姐姐的忌日,属下想请假一日前往城外村子拜祭她。”
云霁笔锋一顿,眼神停留在某个点,道:“本宫怎么忘了,洛城本是你们姐妹的故乡。”
雪辰看着他像蒙了雾的双眸,仿佛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叹息。
“既如此,便去吧。”他顿了顿,又道,“替本宫致意。”
听到这一句的雪辰立时满怀欣喜,伏在地上郑重地行了个大礼,道:“姐姐若在天有灵定会很高兴,属下替姐姐谢殿下挂心。”
“起来吧,以后此事跟上文说一声即可,不必特地前来禀报。”云霁收回目光,落在案几的奏折上。
“属下遵命。”雪辰老老实实地应了,心里却道:不这样做,怎么会有与你单独相处的机会?
云霁陡然话锋一转,不经意地问道:“过了年,你就满十八了吧?”
雪辰脸一红,回道:“是的,殿下。”
“你姐姐去世前曾托本宫照顾你,等回了天都城,本宫让人给你寻户好人家。”
他浑然不觉自己随手抛下了晴天霹雳,震得雪辰呆若木鸡,姐姐当初……不是想要殿下收了她的吗?难道是她误解了……再看他,面容坦然,哪有半点暧昧?
纸张哗哗翻动,她的脸色亦似翻了页,瞬间由红转白,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属下不想嫁人!”
云霁低着头没注意她的表情,只道是少女情怀羞于言表,便笑问:“可是有了心上人?但说无妨。”
雪辰梗着喉咙,勉强地编织着谎言,“属下……并无他想,只愿一直效力于殿下左右。”
“那怎么行。”云霁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殿下!”她的声音忽然升高,“属下句句实言,并无推托!”
云霁总算察觉到不对,抬头凝视她,好一阵没说话,看得她心里直发虚,只好低头错开他的目光。
终于,他打破这窒息的宁静,冷淡地道:“先下去罢。”
薄纱未破,心念已洞悉。
雪辰浑身僵硬,那种渴望他明白却又害怕他明白的心情,此刻彻底被浇了一盆冷水,满心凉透。
“属下……告退。”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霜绛宫的,站在空旷的宫殿前坪,无数条青石路横竖交叠,通往一望无尽的深处。可是她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现在往哪儿去,皆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