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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楚地之歌 ...

  •   第二日,村中养的鸡陆续啼鸣,将后半夜才重新睡着的秋桑吵醒。

      她躺在床上眯着眼,透过窗纱看天色,还没完全亮,院子外面的动静也很小,没什么人走动,鸡叫也不频繁,看来时间还早。

      她懒散地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窝,打算再睡一会儿。

      不对,赵高!

      她叹了口气,认命起床。

      这座岛的构成比起村庄,更近似收容所,每个人可以建立自己的居所独自生活,也可以住在雀姑主持修建的集舍。

      雀姑还建立了公用的水房、药房、膳房等等设施,组织了一批人负责照顾来到岛上不能自理的老弱病残,也让徒弟们按期在其中轮班劳作。

      水房事物较杂,负责烧水、清洁、匠造等等事宜,膳房负责煮饭烧菜,药房除了采药制药以外,还会收治病人,离不得人,因此其他人到了饭点会暂时休息,自行去膳房用餐或回家自己准备,药房的三餐却是由膳房派人送来的。

      每月上旬就是秋桑在药房当值的日子,那时她每餐都坐等着吃现成的,不当值时,早上总睡懒觉错过膳房的饭点,便只吃午晚两餐。

      她早上饿了可以吃干饼泡水垫肚子,但赵高很明显不能啊,他重伤在身,得吃些好的、有营养的才行。

      秋桑很快就梳洗完毕,迎着饭点的钟声,挎着食盒去了膳房。

      一刻钟后,秋桑药房的门被从外推开,躺在床上的赵高循声看去,只看见药房里隔断内外间的粗布帘子。

      轻巧的脚步跨过门槛向他靠近,停在门帘外,木制的隔断被敲了敲以作警示,有少女的声音隔着帘子问:“赵高,醒了吗?我来送早饭。”

      赵高出声回应:“我醒了,秋桑姑娘,你可以直接进来。”

      闻言,秋桑便掀开帘子进了这间卧室。

      她把食盒放在桌上,看见赵高眼神清明,不似刚醒,也不知在床上默默躺了多久,顿时心生怜意,做事也体贴了些:“不必急着起来,你不便挪动,可以在床上吃。稍等一会,我先打热水给你洗漱。”

      赵高有些诧异她的变化,但没多问,而是坦然受之:“好,有劳秋桑姑娘了。”

      秋桑觉得别扭:“说了不用叫我姑娘,直接叫我名字秋桑就行,或者,你也可以喊我在同伴间的小名,桑桑。”

      “抱歉。”赵高不太适应的改口,“直呼大名有些不妥,我还是叫你……桑桑吧。”

      “嗯,都可以,别带姑娘就行,太讲究啦,我听不惯。”秋桑无所谓道。

      说罢,她转身出门。

      洗漱用的热水不需要很多,自然不必去水房,但她出门前其实也没生火烧水,因此,她便去隔壁相熟的人家里讨了一盆。

      秋桑伺候着病患赵高洗脸漱口,让他在床上靠坐着,照顾病患的念头和躲懒的念头在脑中打架。

      她的目光落在他苍白透着明显虚弱的脸上,最终还是善心大发:“我喂你吃吧,免得牵动伤口。”

      她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个盛满粥的砂罐、两双碗筷以及一大两小三柄勺子。

      秋桑从砂罐里舀了一碗粥,粥是混着肉丁与碎菜叶熬的,青白相衬,又有油水,看得出熬粥的人手艺很好,食盒盖子一揭开,食物的香味便四溢开来。

      粥与菜都还冒着热气,想必是出锅不久就被端来的,但赵高并没听到秋桑在灶房生火做饭的动静。

      秋桑坐在赵高床边,捏着勺柄搅着粥,使它能尽快变得不烫口。

      赵高问:“这是你做的?”

      “不是啊,我在大膳房打的。”秋桑毫不吝于让赵高知道,她为他付出了什么,直白道,“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才不会起这么早去打饭呢。”

      闻言赵高面露惭色。

      粥已经不烫了,秋桑看他一眼,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

      赵高配合的一口一口吃了。

      因要喂粥,秋桑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到赵高唇上,然后是他的鼻尖、他的眼睛和他的脸。

      他的唇有些薄,鼻梁很高,眼型狭长,这使他看起来很有压迫力。他的面容已经褪去少年人的青涩,显得成熟冷厉。

      但当他失去意识时,也是秋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闭着眼睛,红色的短发垂在脸侧,轮廓和气势都显得柔和而缺乏攻击力。

      清醒时候的赵高,和昏迷时候的赵高,真的很不一样,秋桑开始有些忐忑自己救了怎样一个人。

      碗不大,况且习武之人通常饭量也很大,秋桑喂完一碗便转身去添粥。

      三碗粥下肚,赵高便说饱了。秋桑对他的饭量估得差不多,砂罐里还能盛出一碗,刚好够她自己吃。

      秋桑用另一只碗盛了粥,坐在桌边,吃了几口,还是没忍住,问:“你是为什么流落到这里的?”

      赵高微微勾起唇角,眼里却并无笑意。他像讲别人的故事一般轻描淡写:“我乘船往齐,我的族兄弟不欲我此行功成,派遣杀手阻拦。我的护卫拼死护主,但仍船毁人亡,而我身负重伤,落水昏迷。”

      秋桑有些懂了:“所以,你急着出岛,就是想尽快去齐国,做你没做完的事?”

      “可你又到底是什么人,你的族兄弟竟能找到那样厉害的杀手阻拦你?”

      赵高没再回答,而是反问道:“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秋桑犹豫着回答:“我原本猜你是一个贵族,你姓赵,难道你是赵国的王室?可我听说赵国国都邯郸已被攻破,赵王投降,如果你是一个赵国王族,去齐国能做什么……”

      听她如此自圆逻辑,赵高发出轻轻的笑音。

      他顺势说了下去:“我去齐国,是为寻求盟友。邯郸虽失,赵人却还没死尽。”

      “好了。”秋桑意识不到普通的赵国王族不该会说齐国话,也不爱听这些意欲复国的暴论,匆忙打断他,“我知道你很想离开了,雀姑中午就会回来,我会告诉她你的事,她能决定你何时离开。”

      秋桑飞快喝完最后一口粥,擦擦嘴,将餐具都收进食盒里,盖上盒盖,深深看他一眼,似是提醒:“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她自然不会让你久留。”

      赵高面色不改:“我说的,自然是真话。”

      秋桑为他打开窗户透气,也使他能够在床上透过窗户看见她的院子,她问:“你需要看书解闷吗?”

      赵高好奇:“医书就不必了,平日你是如何解闷的?”

      秋桑很大方地告诉他:“早上睡觉,中午打盹,下午吹风。我常去南边那片梨花林,风一吹,花瓣像雨一样落下来,面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即使不做什么,光是发呆就足够消遣。那花能一直开到六月,如果你恢复得快,说不定我还能带你去看看。”

      梨花花期一般在三月到五月,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这座岛上的梨花竟还能开到六月,的确有些罕见。

      赵高拒绝了秋桑的解闷建议,秋桑没有强求,提着食盒出去清洗了。

      餐具都是大膳房的,外带的餐食可以,但餐具都得洗干净送回去。

      随后秋桑继续在院子里处理她昨日捡回来的一众贝壳。

      赵高透过窗户打量着周遭,目光总免不了落在她身上。

      如此几番后,秋桑受不住了,总觉得背后刺挠。

      她转头与窗内的赵高对望:“你能不能别看我?”

      赵高一怔,想起她曾说过不喜欢被人盯着。

      “抱歉,只是,我有些无聊。你清洗贝壳时会发出响动,难免引我注意,你的动作迅捷灵巧,自有章法,一时便看入了神。”

      “好吧。”赵高解释得陈恳,秋桑接受了这个说法,埋头继续洗贝壳。

      赵高这次有刻意控制目光,不再长久的看着秋桑,余光注意着她的反应,她已经渐渐熟悉了赵高的目光,因而也忍耐下来,渐渐忽略这种目光。

      清理贝壳有很多道工序,昨日是热水配药粉,静置一夜后,今天要用冷水再洗刷数遍。

      贝壳数量很多,秋桑洗着洗着也忘了屋内还有个赵高,开始低声哼着歌。

      她的声音很小,但赵高内力不俗,所以还是听清了。

      那歌很有特色,调子欢快活泼,起承之间与寻常小调不同,转合更与时下兴起的曲风迥异,尾调又透着一种肃穆空灵,像是祈神歌,与楚国的一些歌风格很接近。

      她会是楚国人吗?

      赵高轻敲手指,合着她的拍子听着歌,猜测她的来历。

      秋桑意识到自己在哼歌的时候,就停下不再发声了,她从前并没有干活哼歌的习惯,并且刚才哼的歌她也没有印象。

      难道是从昨晚的梦里带出来的?

      她抬头去看赵高,正巧与对方视线撞上,那一刻她便知道,赵高是听到了的。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好似这歌不能被人听见一般。

      赵高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于是问:“怎么了?”

      “我刚才的歌……”秋桑故意没说完。

      赵高想了一下,说:“很好听。有些像是楚国的一种祈神歌。”

      秋桑没想到能有意外之喜,她确认道:“很像楚国的歌吗?”

      “不如说,更像是楚地通有的歌种,这种歌在楚国及其邻近国家都有所流传。”

      秋桑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赞叹:“你见识真广,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哦?”

      秋桑只说了一半真话:“我一直不知道这种歌的源头。”

      “教你唱歌的人也没有告诉你吗?”

      秋桑想了一下:“应该没有吧。”

      赵高听见远处有钟声响起,节奏和发声地都与膳房的钟声不同。

      秋桑也听见了,她说:“是雀姑回来了。”

      雀姑回来得比秋桑说的要早,并且刚回来没多久就到了秋桑院门外。

      “雀姑。”院门敞开着,她一来秋桑就听到了动静,起身喊她。

      她的年纪看起来有四五十岁,面容稳重和善,穿着普通,眼角有了皱纹,但眼神依旧精明。

      “你忙着,我进去看看你救的人。”雀姑应了一声。

      雀姑进了秋桑的小药房,并关好门,待她见到赵高真容时,又关上了窗户。

      赵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率先开口:“看来你认识我。”

      雀姑道:“几年前,我曾混迹在人群中见过你。”

      “既然如此,那我可以提前出岛了吗?”

      雀姑扯出一个笑:“自然可以。”

      “我有些好奇。”赵高顿了一下,“桑桑告诉我,这座岛上曾经送离过两个痊愈的人,但为何外界没有听到过一点关于这座岛的传闻?”

      雀姑叹气,说了实话:“因为他们离岛不久后都死了。一个在途中便翻船溺亡,另一个刚踏上岸就撞上仇家被杀死。”

      赵高紧盯着雀姑:“真是可怕啊。又岂知我出岛后,不会如那两人一样短命呢?”

      “他们病愈后试图向外人谈论我这座小岛,我不得已才招致他们死亡。如果公子能够守口如瓶,自然安然无恙。”

      赵高眯起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

      雀姑见赵高喊秋桑的称谓很亲昵,试图用感情打动他:“这座岛是我给秋桑这样的孩子们最后的庇护之地了,我一定得守护好它。岛上确实有些秘处,能令外人趋之若鹜,一旦被外传,那孩子们就又不得安宁了。”

      赵高竟真的不再抓着不放。

      “你倒是疼爱她们。窗户还是开着吧,透气。”

      这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雀姑依言去打开了窗户,临走前,故意提高音量说:“你要离开那天,可以叫秋桑告诉我,我来安排船。”

      秋桑在院子里也听到了,见雀姑推门出来,在她经过自己时,扯住她的衣。

      雀姑站着,秋桑坐着,仰头看着雀姑问:“他真是赵国的公子吗?”

      “嗯。”雀姑应了一声,表情有些严肃,“照顾好他,但,别和他说太多,也别听信他的话。”

      说完她抬脚欲走,秋桑却又叫住了她:“你是在楚国附近捡到我的吗?”

      “怎么这么问?”

      “我今天想起来一首歌,唱了出来,赵高说,很像楚地的歌。”

      雀姑皱起眉头。

      秋桑补充:“我也想起来我头发是怎么变白的。”

      雀姑一惊:短短两日,秋桑想起来的东西太多了!

      难道是受赵高红发的刺激?那看来得把他们两个分开了!

      于是雀姑说:“你年纪还轻,经验不足,不如我来接手医治他?”

      秋桑拒绝了:“我能治的。你不是希望我早日学成吗?有他练手,我才能更快学成。”

      但雀姑很害怕秋桑一下子想起太多,情绪失控而被仇恨冲昏头脑,还想再劝,秋桑却又问了刚才的问题:“所以,你真是在楚地见到我的吗?”

      雀姑看出了她的执着,颓然道:“是。但那时你已流浪许久,我见到你的地方,不一定就是你出生的地方。”

      秋桑看得很开:“我明白,但至少,我的目标比以前更清晰了。”

      屋内,耳力极好的赵高听着二人对话,也大致猜到了秋桑为何特别在意他的红发。

      她并不是天生白发,极有可能是因为发色有异遭人排挤,才利用某种手段转为白发,而她对红发的反应很异常,因此她从前很有可能也有着红色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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