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你》长是年年

8、小白眼狼

　　昨天对乔叶来说，原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她像往常一样背着竹篓走出家门，去后山拾柴火，走到村头的时候看到同龄的一群孩子在跳皮筋，欢声笑语特别热闹。

　　乔叶忍不住看了一会儿，被其他小朋友发现，他们不玩了，一齐凑过来围攻她。

　　乔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跑了。

　　“怎么这个丑八怪又来了。”

　　“看看看，看什么看，小心看到眼里扒不出来！”

　　“我听我小姨说，她是他爸抱来的，跟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所以她家人不管她。”

　　“怪不得呢，你看她脏成那样，要我我也不管...哎呀，我受不了了，她身上味儿好大。”

　　乔叶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下意识把手放在身后，眼巴巴看着这群跟她年纪差不大的小孩。

　　她羡慕这些人不用早起去捡柴火，不用穿别人不要的衣服，也羡慕他们白白净净的脸，和女孩子扎的漂漂亮亮的小辫子。

　　而她必须早早起来捡柴火，不然她妈会拿着棍子打她，她没有新衣服，新衣服是留给弟弟穿的，她是女人，将来是泼出去的水，穿了就是亏了，她每天都有去河边洗脸，也有学着给自己绑头发，但总是绑不好。

　　“大家看她的脚！”最前面的一个小胖子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呼一声，指着乔叶光溜溜的脚丫子兴奋不已：“她居然不穿鞋！”

　　“前两天穿断鞋底的破鞋，今天连鞋都不穿了，她就不能传个好鞋子吗？”

　　“我妈妈说，只有傻子才不穿鞋。”

　　“哦天呐，乔叶是傻子！傻子傻子！”

　　乔叶窘迫极了，一个劲儿往后退，想藏住自己的脚。

　　可是她把左脚藏到右脚后面，右脚就会露出来，把右脚藏到左脚后面，左脚就会露出来。

　　“这傻子在干嘛呢？走路的姿势好好笑啊！”

　　“哈哈哈哈不知道。”

　　这时，一个小孩从路边拿了棵晒干的玉米秸秆，高高的举起来：“傻子快滚，不滚就打你。”

　　旁边的小孩也跟着起哄：“就是，我妈妈说不能跟傻子玩，傻子偷小孩，快，狗蛋哥哥打跑她！”

　　“打她打她！”

　　他们尚且年幼，不知道人间疾苦，只觉得新奇好玩，便人云亦云的，将天真无邪的恶完完整整的展现出来，拥簇着，呼喊着，将一个瘦小狼狈的女孩追赶的四处逃窜，直到赶出村子，放狠话让对方再也不要回来，赚足了面子才肯罢手。

　　以他们的角度，还开开心心的以为自己干了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

　　乔叶跑出很远才敢停下脚步，一抬头，发现自己来到了经常待的河边。

　　她很喜欢这条小河，里面的水很清，喝了不会肚子痛，水也浅，天热的时候她就下水洗个澡，连带着衣服一起，然后湿漉漉的上来，一会儿就蒸干了。

　　她放下背篓，来到小河边，她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影子的头发乱蓬蓬的。

　　乔叶拍拍自己的脸，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嘟囔囔：“明明出门前绑过了呀。”

　　她伸手掬起捧水洗脸，软软的手在脸上乱七八糟一顿搓，连掬了三把才停下，“这些应该干净了吧。”

　　说着，就地坐下，开始重新给自己绑头发。

　　其实那些小孩她是不怎么怕的。

　　她常年在外面跑，体力比一般小孩都好，跑得也快，再者，即使被玉米秸秆打到也没事。

　　那些玉米秸秆都是晒干了的，村里人把他们储存起来当做饭的柴火用，软趴趴的很好烧，没什么重量，打到身上不会很痛。

　　起码和她妈妈平时打她的力度来看，这点痛根本不足挂齿。

　　那些骂她的话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原因还是一样，她妈平时骂她比这难听多了。

　　乔叶只是不喜欢一群人围着她，像评判怪物一样七嘴八舌的谈论她。

　　那种目光让她心里难受。

　　“小水，”乔叶手臂抱膝，对小河自言自语：“你说，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娃娃不是赔钱货呢？”

　　小水是她给小河取的名字，烦闷了，孤独了，她就来小河边说话。

　　小河自然不会回答，只有涓涓的流水声一如既往。

　　学校里的老师给曾经给她讲过一个叫虎毒不食子的故事，还说天底下没有不疼自己孩子的父母。

　　乔叶苦苦思索了一整天，放学回家后，板起脸问那个正在给她弟弟乔宝喂肉汤的女人：“妈妈，我是您的孩子吗？”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表情变得阴沉可怕，她把碗往小木桌上重重一墩，发出的声音让乔叶不自觉缩了下脖子。

　　而后女儿抄起旁边的擀面杖，扯着乔叶的胳膊好一顿打，边打边骂：“你个白眼狼！我家装不下你了是吧，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花了我们多少奶粉钱，不知感恩的东西！你个破烂货，我打死你！”

　　那天具体情况乔叶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身上一下一下的钝痛，和乔宝在一旁拍手叫好的欢快笑声。

　　自那之后乔叶再也没问过这方面的问题。

　　正想着，一阵风吹过，乔叶感觉身后被什么撞了一下，她回头去看，自己的小背篓擦着身侧的衣角滚过，落到斜坡上，直接滚进了水里。

　　竹篓有些年头了，破破烂烂的，特别轻，一触到水面就被水冲着跑。

　　乔叶心知，要是竹篓没了，她回去铁定挨打，于是赶忙跳下河去追。

　　等追上了，自己也湿了个透。

　　再接着，她就遇到了凌疏。

　　乔叶自己没有新衣服，扎不好头发，就特别喜欢干净好看的衣服，和绑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遇到了总会多看两眼。

　　因此当凌疏身着最新款流行的服装，扎着高挑马尾朝她走过来的时候，乔叶看呆了，一时之间忘了躲。

　　毕竟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衣服，连村里的小花都没穿过花纹这么好看的衣服。

　　待那人走进，乔叶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慌忙低下头，心里祈祷对方别赶她走。

　　这个小树林枯枝很多，而且没人要，换个地方她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柴火。

　　谁知道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

　　乔叶整个人傻住了，脸颊贴着软软的布料，鼻息间圈是淡淡的香味，这人抱她抱得很紧，她都快喘不上气了。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提醒一下自己身上的水弄湿她的衣服时，这人开口了。

　　“乔叶是吗，冷不冷呀？”

　　而后，她就度过了可以说是这十年里最开心的一天。

　　凌疏人很好，不嫌她脏，给她外套披，带她吃牛肉，还带她去书店，教她认字，念书给她听，回去的时候还买了包子给她吃。

　　乔叶有些恍惚，突然就想起了老师曾经给她讲过的西边国家的天使。

　　这个人不会是天使吧。她这么想着，偷偷抬眼看向凌疏。

　　凌疏察觉到她的目光，回以淡淡的笑。

　　乔叶感觉低下头，这才发现，天使长了一张比所有人都好看的脸。

　　一天结束的很快，乔叶生怕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即使约定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她还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往回看，看到凌疏站在那里冲她挥手，她悬着的心才能稍稍放下一些。

　　乔叶晕乎乎的，回家之后发现家里人已经吃完饭了，她爸妈窝在屋檐下的席子上，借着夕阳的亮光，给乔宝念小人书，屋内桌子上杯盘狼藉，显然是等着她回来收拾。

　　今天似乎吃了肉，还有炒菜，只不过已经被清盘了，盘子里只剩下深褐色的菜汤，锅里的米粥也还剩一个锅底，舀出来的话，大概是小半碗的量，旁边放着小半块玉米窝窝头，是给她留下的晚饭。

　　要换做平时，乔叶就把窝窝头掰一下，蘸着菜汤吃了，可是今天她吃饱了，不饿，就没吃，而是动手收拾碗筷。

　　碗筷洗好后要放到厨房去，厨房是院子里一个单独的棚子，来回路上经过他爸妈坐在的席子。

　　乔叶端着碗过去的时候，她妈妈周凤凰瞥了她一眼，眼神跟刀子似的。

　　“怎么了？”她爸爸乔高义问道。

　　周凤凰撇撇嘴，语调带着火药：“你的好女儿呗，还能怎么了。”

　　乔高义转头喊乔叶：“叶子！收拾完过来一下！”

　　乔叶吓得抖了一下，手里的碗好悬没拿住。

　　她将最后一只碗放回去，在衣服上擦擦手，走到乔高义和周凤凰面前，“爸爸妈妈，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周凤凰一把攥住她衣襟，把她扯得一辆踉跄，差点摔倒的手。

　　“妈，妈妈？”乔叶声音发抖。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周凤凰嗓门又大又亮，乔叶被她吼得心颤，缩着肩膀不敢出声。

　　乔高义一头雾水，“叶子又咋了？”

　　“你还好意思问，自己闻不出来吗？！她偷吃！”

　　“偷吃啥了？”乔高义大惊：“她把咱留着过年的腊肉吃了？”

　　“你就知道那唾沫星子点的腊肉，没出息的东西！”周凤凰骂完乔高义，转头看向脸色发白的乔叶：“一身肉包子味儿，说，今天去哪鬼混了？”

　　短短几句话，在乔叶听起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特地赶着点回家，凌疏把车停到村口的时候她还松了一口气，就是怕被家里人发现。

　　倒不是说她会被怎么样，而是她害怕，她妈妈会像打她一样打凌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就是本能觉得，不要让凌疏和自己妈妈见面，对凌疏不好。

　　结果现在只是走了个来回就被发现了。

　　乔叶第一次吃包子，不知道包子的味道多久才散，她觉得很好闻，味儿很香，过不了多久就闻不到了，因此才没注意。

　　“说话！”

　　“我，我......”乔叶咬着下唇，磕磕绊绊说不出来。

　　“妈妈，我也要吃包子。”乔宝丢下小人书，肉乎乎的手扯扯周凤凰的衣角，扁着嘴可怜巴巴的。

　　周凤凰先是把乔宝拦腰抱起来，递到乔高义怀里，慈祥和蔼：“唉哟我宝贝儿哎，哪里有包子，那种好东西是我们吃得起？”

　　而后朝着乔叶大发雷霆：“听到了吗？你弟弟在家里要吃包子，馋得哭，你倒是好，在外面吃独食，敢偷吃！白养你这么大，狗娘生的杂碎东西！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长记性！”

　　她一边说着，四下看，没找到趁手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颗树细长条的树枝上。

　　“妈妈，别人给的，我没有吃独食，没有偷吃。”乔叶声音带上了哭腔，她边后退边缩成一团，祈求的目光落在乔高义身上，希望爸爸能跟妈妈求点情。

　　乔宝这会儿闹着要吃包子，吃不到已经要哭了，乔高义哄儿子哄不好，连带看乔叶也不顺眼起来，和乔叶目光对视，他皱起眉，虎着脸道：“别人给的也应该留着拿回来给弟弟，你多大你弟弟多大，小宝才七岁，正好长身体的时候，你这个姐姐怎么能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

　　“我没有......”乔叶还在为自己辩解，她想跑，也是她不能跑，因为抓回来，会被揍得更惨。

　　“跟她讲什么道理，你跟她说这些大道理她听进去过吗？要我看，打一顿就长记性了。”

　　周凤凰已经掰好了枝条，抬手往乔叶身上狠狠一抽。

　　“啪！”地一声，乔叶发出一声泣音，捂着脸蹲了下去。

　　“还敢哭，有了你。”周凤凰骂骂咧咧，又是一枝条。

　　这一下落在了乔叶挡脸的手上。

　　乔叶身体狠狠抽搐了一下，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边哭边求饶。

　　周凤凰打红了眼，还是邻居听不下去跑过来拉架，她才住了手。

　　“明天，我不管你跟谁出去玩，明天那人要是再给你吃的，拿不回来，你就不用回来了，死在外面吧！”周凤凰扔掉枝条，气喘呼呼，没听见回答，又拔高音量加了句：“听到了没有？！！”

　　吓得乔叶又是一哆嗦。

　　“听，听到了......”她抽噎着小声回答。

　　邻居赶紧过去扶起乔叶，看着乔叶身上的伤，露出于心不忍的神情。

　　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劝乔叶：“快回房间睡觉吧，一觉起来你妈就不生气了，下次不要再惹你妈妈生气了啊。”

　　看着乔叶一拐一瘸消失在黑洞洞房子的声音，她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对周凤凰道：“你总打她干什么，生病了不还得你花钱治。”

　　周凤凰一听花钱两个字，就像被拨了逆鳞，登时又瞪起眼来：“连个包子都自己吃独食，不知道分给小宝，还指望我给她花钱，我给她话的钱还少吗？想当年......”

　　“凤儿！”乔高义连忙呵斥。

　　周凤凰一口气憋住，想到了什么，看了眼邻居，“我跟你说，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乔叶蜷缩在铺着脏兮兮褥子的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握紧了身上的军大衣。

　　她身上疼，本以为今晚会睡不着，哪知还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明显过了约定的时间。

　　她慌张的爬起来，有些意外她妈妈居然没叫她，四下转了一圈，才发现家里没有人。

　　这才想起来，昨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他爸妈商量今天早上要去姥姥家。

　　三个人就这么走了，甚至没知会她一声。

　　乔叶一开始被抛下还有些难受，时间一长，也没什么感觉了。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她要去赴凌疏的约，乔叶急得边跑边哭，只希望凌疏还没走。